「快喝,趁热喝才有疗效。」安坐檀木椅上,鲁清墨笑盈盈的将一盅药往杨玉扣身前推。
一样是坐在椅子上,杨玉扣却惶惶不安的抬头看了夫君一眼,低头看着那盅药,眉头蹙得更紧。她刚刚才亲眼证实药的「疗效」,实在没勇气喝下。
「怎么不喝?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吗?」一早不是挺嚣张的,亏她还挺欣赏她这直肠子的个性。
「那个……鲁姑娘……」杨玉扣完全不敢再冠上妖女一词,戒慎恐惧的问:「妳要不要先替我把把脉?」
「说到这个,墨儿,妳学的医术不用把脉吗?」欧阳不弃忍不住出了言。
虽然玉扣太张狂,有可能得罪她,但毕竟是自己表妹,加上本性不坏,他不想她真的出事。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墨儿再使毒害人,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开始发现她每次毒害人,尤其是对付那些登徒子之后,都有股隐隐的忧伤,他不喜欢。
「我把过脉了。」
「嗄?有吗?」杨玉扣一脸不解。若真把过脉,她这病人会不知?
「原来妳还想再把一次脉啊,没问题!」怎么老有人学不会教训啊?鲁清墨缓缓从袖口抽出稍微短一点的柳条,让杨玉扣霎时变了脸色,「我刚刚就是这么把脉的,妳要再试试吗?」
「不……不、不要……」光想,她胸口就疼了。
「把脉只是一种了解脉象的方式,我刚在妳胸口戳了一下,光那血味我就能分辨出病因,何需把脉?」那血里的味道……呵呵——她很熟悉,有好戏看了。
「那药方也不能改吗?」柳半垂替妻子问出口,担忧神色尽现。
当然是不能啊,改了还有啥乐趣?「柳庄主不必担心,这补药过多亦会成了毒药,那么毒药少许当然也能成良药。」
「既然鲁姑娘有把握,那玉扣妳快喝吧。」柳半垂帮妻子捧起碗。
「可是……我会怕。」她刚刚可是亲眼看到鲁清墨拿耗子试药,不过片刻,那耗子便没了命,这能是普通的毒药吗?「再让我问问,鲁姑娘,这药效妳有几成把握?」
「这药要是别人调的,肯定死大于生,但既然是我调的,至少也有个七、八成机会。」
「七、八成?」她大呼一声,更把药碗推离了点,「那就是还有两、三成的机会,我可能会跟那只耗子一样——」
「若真如此,那就是妳的命了。」套句师姊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妳不会是趁机报早上之仇吧?」
是,没错,她就是。但还等不及她说话,欧阳不弃就先为她抱不平。
「我相信墨儿。」他上前一步,大掌搭上她的肩膀,暖暖的温度透过手传给了她。
想想,他之前是多虑了,照墨儿的性子,若真要下毒,不必兜这圈子,她肯定会做得轰轰烈烈。
「你相信我这妖女?」没等柳氏夫妇开口,最讶异的人当属鲁清墨。
奇怪,她又没给他下什么毒,他怎会变这样,居然相信毒仙子要帮人?!
欧阳不弃沉下脸,「妳别老是叫自己妖女,妳不是妖女,是我欧阳不弃的未婚妻。」这些天他提醒她多少次了,她怎还改不过来。
「我什么时候答应——」
反驳的话让柳半垂适时打断,「鲁姑娘,能否先为我娘子想想法子?」
「事在人为,药方已经开了,她要是不喝我也没办法。」顶多就是没好戏看而已。
杨玉扣眼眶含泪,鼻头都红了,「夫君真狠心要我喝下这药?」
「不然……就照柳老夫人说的办吧。」欧阳不弃沉声提出建议。
秉烛夜谈,酒入腹肠话语真,母命难为,孝子难两全,人丁不旺的柳家就巴望她开枝散叶、子孙满堂,若迟迟没有消息,新妇入门是必然的事。
他看好友为难也为其烦躁,但要自家表妹受委屈也不忍心,才想着若墨儿懂医术,兴许能解决事情,要真不行,还是得走回头路。
闻言,杨玉扣霎时脸色苍白。夫君找表哥商量,那表示这事拖不下去了,就算帮倩儿做媒亦于事无补……
「我不要,夫君这辈子就只能有我这一房妻。」像怕丢了丈夫似的,她紧紧握住柳半垂的手。
欧阳不弃叹了口气,「表哥知妳的个性不可能接受和人共侍一夫,但杨老夫人说了,若妳一年内再无孕相,就算柳庄主不点头,她也会强行作主,为他添一房妾室,妳不点头又能如何?」
什……什么,有这一回事?!「真的吗?相公,婆婆真这么向你开口了?」
颇为为难的柳半垂看着妻子,无奈的点头,只字说不出。他也不想负了她,却终究得当负心人。
「你……你也怪我……」杨玉扣脑子晕眩了一下,难以置信。
「不,我没怪妳,没有孩子不是妳一人的错,可是老人家想含饴弄孙是人之常情,我怎能狠下心拒绝。」一边是生养他的娘亲,一边是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妻子,他难做取舍。
丈夫的话让杨玉扣大受打击,脸色惨白,她早知道无子将面临什么样的情境,只是天天欺骗自己不想面对,私心以为只要谨守妇德,克尽本分,丈夫自会对她疼爱有加。
可是今日的一番话却让她明了了一件事,女人不管多美、多贤淑、多受夫家重视,只要没法传宗接代,所有的付出便会全被否定。
「你想纳妾?」她痛心的放开相握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玉扣,若我真的想纳妾,又何以要鲁姑娘熬这碗药?」但现在想想,若喝了这碗药就要跟妻子天人永别,难道又值得?柳半垂也犹豫了。
「好,我喝。」杨玉扣像是铁了心,药碗一端,柳半垂来不及阻止,她一口饮进,抬手抹了抹嘴角,「我赌了,就是死我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玉扣……」看妻子这般决然,柳半垂心疼难抑。
站起身,鲁清墨默默接过杨玉扣手中的碗,眼里藏有什么,但又叫人看不清,转身,她离开两人的卧室。
欧阳不弃连忙跟上,跨过门坎时,不忘帮两人带上门。
「我也一样。」走在长廊,鲁清墨的脚步不疾不徐,隔了点距离,但说的话又能让身后的人听见。
他也不刻意走近,由着她,「一样什么?」
「宁可死也不跟人共侍一夫。」她太了解嫉妒会怎么腐蚀一个人的心了。
「我只会有妳一房妻子。」
她哼了一声,语气里饱含不屑,「若我跟杨玉扣一样呢?终生不能有子嗣,你的诺言又真会终生不变?」
她的出生只让她认清一件事——男人不可尽信。
「我会。」离她一步的距离,但他能让她听见语气里的肯定与真诚。
「不弃哥哥,男人都是用嘴巴说誓言的吗?」说的谁不会,她这辈子活到现在不过十几年,就有不计其数的男人跟她许过诺言。
金银珠宝、富贵繁荣、珍宠一世……能用嘴巴说的都说了,但真能做到约有几人?
她又像之前一样娇笑,语气也是极尽酥人,欧阳不弃的脸色却因而严肃。
他疾步向前,一手拉住她的手腕,要她回过头,视线直勾勾盯着她。
「所以妳得嫁给我,我拿一辈子作证。」每次,当他似乎要看透她内心的不安时,又总被一层迷雾蒙眼,到底,她身上藏了什么秘密?
不相信、不相信、不能相信……欧阳不弃就算是有名的君子剑,也还是个男人……鲁清墨在心里告诫自己,因为她发现自己从不信人的心越来越动摇了。
「若有那碗药呢?你也会要我喝?」会吧,人都是自私的,她打小就知道。
他坚定的扣住她手腕,逼两人视线交错,不让她有一点闪躲的空间,「不会,我不拿七、八成赌一点失去妳的可能。」
「不弃哥哥爱说笑,刚刚你还劝你表妹喝下。」她不相信、不相信……
「那是因为我相信妳,我承认我厚此薄彼,如果是玉扣,因为相信妳,我会让她喝那碗药,若是妳,一丝丝的可能我都不想赌,我宁可没子嗣。」光是想象要她喝下那碗药,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了。
偏偏,他对她的感情每天都在加深,她对他的回避却越来越明显。
「凭什么?凭什么……」她细细呢喃着,「我都不相信自己了,你凭什么相信我?」
她有些动容,她知道欧阳不弃跟那些男人不一样,看她的时候不是看脸,总喜欢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只是……这样就可以相信了吗?
摇摇头,不知怎么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看不到也听不真切他说了什么,只觉彷佛有把亮晃晃的匕首逼近,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墨儿,不要怕……别怕啊,过来点……让娘帮妳……
「墨儿,怎么了?」怎么他叫她都不回,还频频冒汗?
似被他的呼唤惊醒,鲁清墨随即避开他伸过来要为她拭汗的手,一个使劲也甩掉手腕上的束缚。
「不弃哥哥一番深情让小妹为之动容,但小妹有些累了,先回房。」一回头,她疾步离开。
「墨儿……」欧阳不弃眉头蹙得紧,他知道,她又「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