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对不起,我欠你一句道歉,当年之事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梁玉璋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心急地掏出储在胸口多年的话。
当年之事,本就是王府后院的女眷倾轧惹出来的祸端,倘若没那件事,她本该与玉骥成为人人羡慕的夫妻,但事发后她非但没有哭闹喊冤,反倒感念老安平王、王妃的收养之恩,把委屈忍气吞声。
谁知道她的百般忍让,没换来平安却换来公主的追杀,这件事在他心底是道过不去的坎儿。他以为她早已被害死,没想到两人还有机会再见面,他不禁感谢上天,让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一句“清华”本是忘情,却引来华恩公主一阵心绞痛,他说“当年之事全是我的错”、他向她说对不起,那是不是代表他知道当年买凶之人是谁?
心发虚,做错事的人最害怕尘封往事被掀开,如今卢清华就在眼前,她能不心惊胆颤?
但卢清华没理会梁玉璋的歉意,自顾自地讲下去。“王爷很清楚,外子是个实诚、良善、忠厚、可靠的男人,他把阿芳当成亲生女儿教养,十几年下来阿芳早认定自己是外子的女儿,认定自己是个乡下丫头。她的心不大,只想寻个像外子那样的男人,安稳过一辈子,她没想过会出现这样一桩婚事。”
她的话让梁玉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这是怨上自己了,如果他不强认子芳,岂会有今日的麻烦。
但华恩公主对丈夫的沉默不满,王爷肯认梁子芳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多少女人想进王府大门还不得其门而入呢。冷笑,她反唇相稽,“难不成堂堂二皇子还配不上你的女儿?”
她忿忿难平,这天底下的好果子全落在梁子芳兜里,还一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算什么呢?得了便宜还卖乖!卢清华这委屈是装给哪家的男人看呐!
公主的态度给卢清华交了底,她再度蒙对,华恩公主确实对亲事不满,确实相信二皇子将会入主东宫,比起上官肇澧,确实更属意梁雨欢嫁给二皇子。
她忽略华恩公主的怒气,续道:“在乡下长大,阿芳为人真诚,性子不善于虚伪作假,所言所行均出自本心,她没有手段心计,她不懂得尔虞我诈,王爷和公主都是聪明人,难道当真认为这样的孩子适合后宫?”
她不说二皇子府却说后宫,等于默认了华恩公主的认定——二皇子将入主东宫。
庄皇后的病一天天沉痫,没有皇后作主,太子频频犯错,大家嘴里不说,可谁不明白四皇子“重伤在床”是谁的杰作,太子被废确实是早晚的事。
“这是我的疏忽,我会寻个嬷嬷好好教子芳规矩。”梁玉璋补救道。
卢清华失笑,他这是掩耳盗铃,不敢面对现实啊。
好吧,既然要各说各话,就来吧!
“世子爷曾经落难,长居秀水村,与钟家成为多年邻居,从小两个孩子的情分便不同一般,若没有后来这些事,两个孩子早该结成连理,只是如今……
“抛去此话不说,阿芳性子倔、不肯服输,否则怎能在她爹过世之后撑起家业,开立两家铺子?倘若王爷、公主非要逼她嫁给二皇子,民妇敢断言,往后安平王府不但无法从二皇子那里讨得了好,恐怕也会同时得罪寿王府。”
“你这是恐吓?”华恩公主脸色数变,口气里增了凝重。虽然她也明白对方不是虚言恫吓,但话从卢清华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是教人不满。
“岂敢,民妇不过是说道理罢了,难不成王爷、公主希望结亲不成反结仇?”
“就算是结仇也结定了,道理大不过皇命,皇上怎么说,咱们王府只有照做的分儿。”
只是华恩公主尽管说得笃定,不过脸上不掩失望。
公主那里说不通,卢清华挂起满脸的“茫然无助”望向梁玉璋。
身为女强人的她本是不屑用这一招的,不过这时代的雄性动物有强烈的大男人性格,她身有强大的武器却弃之不用,这更是身为女强人不屑做的事。
“王爷,当年清华无辜,将一生幸福埋葬,虽认命但不无遗憾,如今怎舍得女儿再重蹈覆辙?但愿王爷成全,想个法子请皇上收回旨意吧。”她把楚楚可怜演绎得淋漓尽致。
华恩公主哪见得了卢清华这副模样,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赏狐狸精两巴掌。
见卢清华终于正眼瞧了自己,梁玉璋急道:“清华,我也明白这两桩婚事确实不妥,不过如今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他何尝不苦恼,肇澧闹成这样他也想退缩了,只……皇帝哪是好说话的?
“想必王爷、公主很清楚世子爷的态度了,那也是个孤傲难驯的性子,倘若非将梁姑娘嫁进寿王府里,身为父母亲怎么舍得?”
可不是吗?欢儿的脾气像头倔驴子,世子爷又是个极尽刻薄的,碰面才多久工夫,两人就要掐起架来,成亲后天天处在一块儿能不出事?比起肇澧,她更中意二皇子,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可事已如此,还能怎样?华恩公主心里也愁着。
卢清华垂下眉睫,再抬眸时,眼底闪着泪光。“清华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今日之事是王爷亏欠民妇的,还请王爷为清华、也为阿芳尽一份力气。”
“赐婚岂是儿戏?圣旨已下,事无转圜,身为父母也只能好生劝告她们,嫁出门后安分过日子罢了!”梁玉璋已经认命。
卢清华闭了闭眼睛。还是说不拢?行,山不转路转,动之以情无用,便吓之以威。
“我不知道梁姑娘性情如何,但我生养的女儿怎样还是有几分明白的,让她和二皇子好生过日子是甭想了,别给安平王府带来祸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她那副小鸡肠肚,人家待她好三分她便还上五分,若是人家对她不好……她也不是个轻省的,往后枕边风一吹,若二皇子对王爷‘另眼看待’,也请王爷、公主多多担待。
“只不过民妇千万个想不通,为何皇上不将真正的嫡长女赐给二皇子?亲上加亲,不是再好不过的事,为何非要拆散寿王世子和阿芳,造就两对怨偶?难不成是阿芳的身分更高,品性、才气、智慧胜过梁姑娘甚多?”
卢清华迎视公主,看见她满脸愤恨。知道了,女儿是自己生的好,梁雨欢是冠军,阿芳是!行呗?“不尽然吧。既然不是,能是为什么?皇帝何其英明,怎会下这种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旨意?”她满脸的百思不得其解。
梁玉璋和华恩公主心头一紧,恶寒生起。
是啊,能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不亲上加亲,却闹得三家姻缘两家怨?嫡女配寿王世子、外室女却配给皇子,倘若婚事成了,臣民百官背后会怎么说话?
言官那枝笔连皇上都敢批,他们会不会倒因为果,认定安平王打了皇帝的颜面?肯定会,既然如此皇帝为何……
皇帝是再好面子不过的,绝不会下这种胡涂旨意,既然皇帝不胡涂,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庄党之事余波荡漾,庄皇后病情加剧,太子被废在即,朝堂上人人自危,就怕冠上的名头,这桩赐婚会不会是……给他们这群权贵们一个提醒?
要是他胆敢遵从旨意,将两个女儿往寿王府、二皇子府邸送,这算不算在扩张势力?算不算藉着联姻结成党派?
梁玉璋想通了,皇上这是要安平王府摆出态度啊!
见状,卢清华微微一笑,她很满意自己的引导,至于这引导是正确是错误,就得看看皇帝的反应了,待反应证实自己所想,计划便该展开。
隔天,梁玉璋上了奏折。
子芳生母卢氏与其弟钟子静尚且存活人世,基于人情义理,应让子芳回归钟家;既身为钟氏女,便是平民百姓,怎能嫁与皇家子弟?
安平王府嫡女梁雨欢性情骄纵且身患隐疾,不适合与寿王世子联姻,但求皇帝撤消赐婚旨意。
御书房里,皇帝抚着青花瓷杯,细听暗卫奏事。
他低声复述卢清华说服安平王的过程,越听,皇帝脸上笑意越增。这女人是诉之以情、说之以理,诱导、恐吓,样样招术全出笼了呀!
她勾出安平王的惊恐,迫得他急上奏折,婉拒婚事。
可惜她猜错方向,虽然折子展现了梁玉璋无心结党、赤胆忠心,让他非常满意,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拐一名梁家姑娘当二皇子妃。
难怪卢清华能教出那样有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原来母亲就是这样一号人物,有其母必有其女!
“小顺子。”皇帝出声,贴身内监急忙上前。
“奴才在。”
“你说,倘若朕下一道圣旨,让婚事照旧,卢氏还有什么方法阻止梁子芳嫁给肇衡?”
小顺子看着皇帝满脸的轻松惬意,也跟着笑两声,回答,“奴才哪里想得出来,卢氏的古怪可不输她女儿。”
嘴上说着,心中却暗道:皇上这也真是折腾人,明明有意思成全梁子芳和世子爷,偏要玩上这一出。
“朕也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分期待。让文大人进来,替朕拟旨!”
三天后,圣旨再下,赐婚之事圣意不变,梁子芳既已入嗣为梁家女,断无改变之理,何况她是女子非男子,钟家有钟子静传承香火即可。
这道圣旨,让卢清华和上官肇澧那不确定的五成确定了。
皇帝确实要从梁家拐走一个女儿,在二皇子出柜消息满天飞之前,至于那人是阿芳还是梁雨欢都无所谓,否则不会任由肇澧在外面不断闹腾,制造他与阿芳“山无陵、天地合”的风言风语。
卢清华本就不认为梁玉璋能起到什么作用,几个错误引导,引导出一纸拒婚奏折,其目的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所猜无误。
至于真要改变情势怎么能仰仗男人?比起他们,女人更有用。
于是她再走了一趟安平王府,只不过,这回她密议的对象是华恩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