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清华发现钟凌眉间的不自在,她直觉拍拍女儿的肩膀,低声说道:“别太在意,过去的就放它过去,焉知下一个男人不会更好?徐伍辉没福气,是他的损失,咱们要大气,别与他置气,摆出钟家女儿的气度,教他明白自己错失什么。”
她说完两手握拳,对钟凌摆出加油的姿势。
钟凌蒙了,因为这话、这动作……熟悉得让她想哭,会……是吗?收回酸气,她问:“阿静呢?”
“那个重色轻娘的小子?不知道带青儿去了哪里。”卢清华浅笑,这里的孩子还真早熟啊!她继续下楼,但踩了两层阶梯后,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头提醒,“如果应付不过来,喊一声,别忘记,你是有娘撑腰的!”
有娘撑腰?这句话很温暖,钟凌点点头,深吸气,抬高下巴,两手握拳,对自己喊两声“加油”,摆出钟家女儿的“气度”,往楼上走。
气氛和她想像中不同,站在门口,她居然发现澧哥哥居然和徐伍辉有说有笑?!
不对吧,前任与现任狭路相逢,不是应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她不重要、她只是路人甲?果真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
耳朵听着两人讨论朝堂问题,眼睛看见两人之间有说不出的麻吉,很好、相当好,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恋人吧?一直以来她都只是烟幕弹而已,过去她是甲方烟幕,现在是乙方烟幕,目的都只是为了掩饰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同性友谊”?
没关系,烟幕弹也分等级,她这个人缺点不多,唯有在爱情里很好胜而已,她只喜欢当第一,不做老二。
撂下狠话,勾起笑脸,她伸出两根食指,把自己的嘴角再往上挑个几分,前脚才刚跨进厅堂里,银铃笑声同时响起——
“徐大哥,怎么有空过来?我还以为你最近要筹办婚事,很忙呢。”她上前帮徐伍辉添茶水,再把几盘甜点往他桌前推去。
瞬间,气氛降到冰点,上官肇澧因为她对徐伍辉的过度热情寒下脸。
这丫头想做什么?是谁说的,遇到伍辉是碰见荒年,弄得颗粒无收,怎地?想降下一场倾盆大雨,再努力一把?
徐伍辉也因为她的热络感到加倍羞惭,他呐呐道:“婚礼的事有礼部筹办,我不忙。”
“这样啊,那我可不可以请徐大哥帮个忙?”
她的口气甜到让上官肇澧想把她抓到外面,修理一顿,他的手在桌子下方握紧双拳,可钟凌不知死活,继续用糖渍人。
“阿芳要我帮什么忙?”徐伍辉不是傻子,嗅得出气氛诡异,但人都来了,该说的话还是得找机会说。
“同礼部的大人们说说项呗,把婚宴里的甜食零嘴给咱们唐轩包了行不行?徐大哥,看在过去的‘交情’分上,说几句好话吧!”
交情?!听见这两个字,上官肇澧的脸更冷,钟凌几乎可以听见他手的骨节处传来的“喀啦”声响。
徐伍辉望望上官肇澧,再看看钟凌,心里有几分明白。其实早在肇澧还是贺瘸子的时候,他便察觉肇澧对阿芳有意,那时自己还担心阿芳被他捷足先登。
后来两人之间的事进行得顺利,让他暗地感激老天帮忙,让他通过父母亲那关,谁知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到头来只是一场梦,梦醒,他们依旧有缘无分。
他不想娶公主,但身不由己。
四皇子介绍他与七公主结识的时候,她做男儿打扮,公主脸上颇有几分英气,他当真以为她是男子。
殿试中,皇上取他为探花郎,那夜公主携酒前来,与他贺喜狂欢,两人饮酒作诗、谈论朝堂大事,七公主是个有见识才情的女子,两人相谈甚欢,酒越喝越多,胡里胡涂便同榻而眠。
隔天,心急的宫女、太监找来,他才晓得自己做出什么蠢事,孤男寡女共度一夜,他能不娶七公主?这不是为功名仕途,而是为了徐家上下十几条性命,他不敢赌。
即便有再多的说词,他都对不起阿芳,对不起他从小就喜欢的丫头。
“阿芳,七公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不求你谅解,只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日后有任何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倾全力帮助,不过……”他再次看看上官肇澧和钟凌,苦笑,“有世子爷在,你大概用不上我……阿芳,只要你愿意,我永远是你的徐大哥,糖果零食的事我会告诉礼部一声。”
简短说过来意,他起身,向上官肇澧拱手道别后离去。
徐伍辉一走,屋里剩下钟凌和上官肇澧,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先开口。
钟凌气呼呼地拿杯子倒茶,仰头一口喝下。
她拿的是他的杯子,不是伍辉的,这个动作让上官肇澧的脸色稍霁。
钟凌偷瞄他一眼,见他还是沉默,生气!再拿起叉子,叉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用力嚼几下,明明是松软香甜、遇到口水即化的蛋糕,可她那副表情好像咬的是山东大饼。
不过,她用的还是他的叉子,不是伍辉的,上官肇澧心里头的火气又灭下三分,只剩下一点文火在那边窜着。
火不大,开口就没那么难了。
他冷着脸问她,“你很在乎和伍辉之间的交情,嗯?”
从头到尾,他最纠结这两个字,他也不是个大气男子。
哈!她就在等这个开头,他起了头,她就能够开火炮轰!
“在乎的是你吧?你们之间的交情才是好到难分难舍吧,昨天晚上是谁说要拿一堆功劳向皇上交换让我出一口气的?原来只是嘴巴说说,心里没有半点诚意。”
要不是考虑文化隔阂,她还想问问谁是一号?谁是零号?
“谁说我没有诚意?”这话太冤枉人,她的哪件事他不是摆在第一位?若非不愿意对她自私,依他的本事伍辉有机会当她的未婚夫婿?想都别想!
“我没上来之前,是谁和他相谈甚欢?是谁和他气氛融洽?是谁和他谈起朝堂大事一副英雄所见略同、与我心有戚戚焉、惺惺相惜的哥俩好模样?
“是你自己说喜欢我的,既然喜欢我,你和他,一个前任、一个现任,照理说两人相见就算没有分外眼红,至少要气氛诡谲、暗潮汹涌,为什么你们好得像兄弟?
“什么叫作喜欢,什么叫作爱?我告诉你,组成它们的主要元素除了幸福感、快乐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叫作‘嫉妒’,你、上官肇澧、完全没有!”
她气急败坏,一串话狂飙出来,她情绪激动,手势、动作样样来,和贾伯斯的演讲有得拚,只差没有投影机。
上官肇澧终于明白了她在闹哪一出了,微微一笑,最后那点儿文火消失无踪。
他站起身,一把拉过她,纳进自己怀里。
他不是现代人,不晓得阻止女人聒噪最好、最迅速有效的方法,便是把她推到墙上,来一个疯狂的法式热吻,他只会紧紧把她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让她倾听自己的心跳声。
有没有效?有啦!虽然比法式热吻差一点,但她在胡乱捶他几下背,再骂个七、八句后,慢慢闭上了嘴巴。
都说男女之间应该是互补的,她闭嘴,他便张开嘴。
“皇上并没有留我到御书房说话,肇阳悄悄告诉我,皇帝已经秘密处置了安佑秋和庄皇后,眼下太子虽然在宁禧宫里侍疾,但不久之后东宫之位即将易主。既然没有我的事,退朝后我打算回府把阿静带出来,却不料伍辉在宫外等我。
“我们一起用的饭,他很沮丧,他说不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那次你回秀水村,与徐大娘口角的事他也知道了,他对你深感抱歉。他说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说他真心喜欢你,也说当初对你的承诺绝对不是敷衍,可惜有缘无分。
“伍辉还告诉我,他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只是敌不过你们之间的青梅竹马感情,他认真提醒我,你对侍妾的看法,并且希望我能够承诺,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在他对我讲出这番话之后,你认为,我还能够对他翻脸?还能朝他鼻子揍一拳?”
他的嘴巴在她头顶开开阖阖,微微的轻震震得她的心微动,她喜欢他的声音,就像喜欢85%的浓巧克力,香醇温厚;她喜欢他的胸口,就像喜欢那个L型的大枕头,靠上了,便整个人轻松。
因为轻松,她的口气也软了,并且带上一点点的焦糖香。
“当然能,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两家之所以能交换庚帖不是因为他比你强,更不是有监于什么青梅竹马情,而是因为你的退让。你可以说,谢谢你的关心,不需要你提醒,我和阿芳之间的沟通比你想像中的更密切,一夫一妻早就是我们之间共同的默契。你可以告诉他,需要你承诺的人,是我,不是他,你没有义务向他表白。你还可以告诉他,他的真心不值三两银,我才没放在眼里。”
“说不在意,你心里还是在意的,对不?所以你才那么生气。”
“错,没听清楚吗?我在意的是你的态度,何况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穿越女,我和他哪里来的青梅竹马情?”
上官肇澧失笑,对啊,怎么会忘记这个,青梅竹马是伍辉和钟子芳的事,而他爱的女人叫作钟凌。
“你说我的态度?说实话,我很矛盾,我感激他对你好、事事替你着想,却也嫉妒他对你好、为你着想。他说要亲自对你说声抱歉,所以我带他过来了,我没有存好心的,我故意让他亲眼看看,你是不是像他想像的那样,因为他的变心而哀恸欲绝。”
钟凌心头的结这才打开,原来他宽容大度的后面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她很喜欢。
她错了,还以为他不擅言词,其实他很能说,重点在于愿不愿意说。他讲的情话很自然、不刻意,却每句都深入她心底;他不讲我爱你,但让她清楚明白,他把自己疼进心里。
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这样的男人不动心,所以啊,一颗心浮浮沉沉,她在爱情海里几乎要溺毙。
靠进他怀里,钟凌享受着他的温情,享受金贤重的肉体,也享受爱情的丝丝甜蜜,可突然间,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将他推开。
“怎么了?”上官肇澧不解地问。
“昨天太混乱,有几件事我忘记跟你说。”
见她紧张的模样,他笑了,怕什么,凡事有他顶着!
伸手,再次把她搂进怀里,“说吧!”
“我已经寄名在华恩公主的名下,变成安平王的嫡长女梁子芳。”
“这样很好,明天我就请皇上为安平王府的嫡长女和寿王世子赐婚。”
“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华恩公主的运作没问题,我应该会嫁给二皇子。”她应该一路和老天爷唱反调到底的,怎么就轻易答应了这椿婚事?
“那就让公主再运作一次。”
“她肯吗?”
“放心,明天我上安平王府,和公主堂姑讲几句话,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瞧吧,就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再为难的事往他跟前讲上两句,他三下两下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没其他的事了吧?”
“有,不过不是我的麻烦,是你的。”
“我有什么麻烦?”
她挤眉弄眼,笑得满脸暧昧,回答,“梁雨欢心悦于你。”
“昨天我在唐轩碰上子芳了,多谢堂姑母这些日子的照料。”上官肇澧拱手道谢,一副“你照顾我的女人,我心怀感激”的态度。
华恩公主闻言,眉心蹙紧,莫非他这是在暗示……
不可以,芳儿是自己特地为二皇子准备的,前些日子进宫,她已经得到皇后的准信儿,待二皇子与芳儿成亲后,将立刻下懿旨让欢儿嫁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
太子妃膝下只有一女,生产时又伤了身子,御医曾道,想要再怀上孩子,几无可能。而欢儿长期以来身子都让御医悉心调理着,若能一举得男……可不是每个太子妃都能当上皇后的。
所以肇澧的非分之想绝对不行!她只有一个女儿,就算用她的命去争,也要为欢儿争得一个光明前程。
微抬下巴,华恩公主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说道:“我听你堂姑父说,芳儿在秀水村时和你是邻居,长久以来,芳儿得你照顾颇多,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妹,往后,我们芳儿还得劳你多方照顾。”
话没挑明讲,但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在“兄妹”上头。
上官肇澧闻言并不紧张,还是保持着一张笑脸。“堂姑母说得是,我与子芳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自然希望她过得好,听说堂姑母正为她说亲,还请堂姑母别忙了,肇澧正要请旨请求皇上赐婚。倒是雨欢表妹……”
她本想插话,说芳儿的亲事已定,待钦天监择定日子,就会嫁进二皇子府,可话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他那句欲言又止的“雨欢表妹”给勾了注意力。“雨欢怎么了?”
“雨欢表妹和太子走得太近。”
“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自然走得近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华恩公主轻嗤一声。
上官肇澧满脸悲怜地朝她望去,许久,一声叹息响起。
“此话,本不该由肇澧来讲,但子芳数次提及堂姑母于她有恩,自住进王府,堂姑母待子芳极为宽厚,便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光是为了这份恩德……”他欲言又止,半晌,方才下定决心似的,吐口气后道:“堂姑母可曾想过,肇澧此番与鲁国交战,战事本于四月告罄,为何迟迟到七月才班师返朝?”
华恩公主出自后宫,清楚前朝与后宫之间关系紧密,肇澧会在提起太子之后说起这件事,莫非朝廷局势有变?
“为何?”她没发觉,自己吐出这两个字时声音微颤,不自觉地站立起身。
“侄儿奉旨,领军到南方收拾一员大将——安佑秋。”
安佑秋!她知道他,当年母妃曾想将自己许配给他,但在知道他与皇后之间……后,她拒绝了。
如今的安佑秋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皇上为何要下旨收拾他,难道是……皇后与安佑秋……在庄家倒台……
隐约猜出什么,华恩公主的背脊上感到一股毛躁的热意和不安,剌剌地痒着,她猛然抬眉,望向上官肇澧。
微微颔首,暗示她臆测的事不错,他又道:“奉劝堂姑母这阵子别进宫,尤其是宁禧宫那里,有些浑水还是别淌才好,如果堂姑母真心想为雨欢表妹争取太子这门亲事,还是先缓缓吧,宫中情势不似堂姑母所想像的。”
这话讲得够清楚了,她再傻也猜出几分脉络。
所以是真的?曾有谣言,臣官私下密议,道太子平庸,而二皇子与四皇子深得帝心,颇受重用……
她错了吗?庄家倒台,皇上不动皇后,并非夫妻鹣鲽情深,而是时机未到?
“如今安佑秋……”
“他已遭秘密处决。”
秘密处决?!她站不住了,一个踉跄,摔坐在椅子上。
名将难求,处决一个握有五万兵权的大将军,那得是犯多大的罪?叛国?造反?篡位?
而皇上秘密处决他是想瞒着谁?皇后……吗?
心头一惊,她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湿透衣衫,凉凉地贴在身上,透骨的寒。
她想起正在宁禧宫侍疾的太子,脑中灵光一闪,皇后的病是真病还是皇帝下旨的……
病?
抬起头,她急切地望向上官肇澧,“皇后真的是生病吗?”
不愧是从后宫出来的,华恩公主对那些手段的敏感程度教人佩服。轻浅一笑,他微微摇头。
庄皇后失眠多年,必须使用愉安香方能入睡。
愉安香无法治病,却会令人感到身心愉快,遗忘身体的不舒服,只是副作用相当大,它会令人五脏六腑慢慢破裂、出血,最后衰竭而亡。
过去庄皇后服用的燕窝里加入一味药,能抑制五脏六腑受伤时表现出来的病征,因此即便脏腑受损、病入膏肓,患者亦不知不觉。
安佑秋之事揭发后,那味药从燕窝里头消失,长时间使用安愉香的庄皇后中毒已深,而病征没有药力压制,便排山倒海的爆发出来。
腑脏受损,全身的疼痛教人难以忍受,御医无药可治,庄皇后只能使用更多的愉安香,求得短暂舒服。如此恶性循环,中毒越深,直到药石罔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