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最闲,每个时辰都会绕到大门口去探探,她在等待上官肇礼的好消息。
认亲顺利吗?大家肯承认他是寿王的儿子吗?万一寿王和上官肇平相处多年,有了父子感情,多出来的他会不会被冷眼相待?
一大堆的假设让她坐立不安。
昨天上官肇澧占据她的床,她靠在软榻上歇息一晚,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出现一堆乱七八糟的场景,恨得她咬牙切齿,想拿起擀面棍,把吕氏敲成杏仁瓦片。
今晨,上官肇澧醒来,欲把她抱到床上,只是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她张开清澈的两个眼睛,急问道:“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吗?女人才懂得对付女人,你不要与吕氏对上,我帮你应付。”
她的着急,他全看在眼底,心生暖意。
他告诉她,今天的朝堂上,除封赏有功将领外,皇帝还要替他验明正身,让他与分离多年的父亲当堂相认。
可是,能成吗?这年代又没有人在验,难不成要用那个毫无科学根据的滴血认亲?
电视上演过,那是可以作假的,好像滴入明矾还是醋汁就可以影响结果,不对、不对,滴血认亲以现代人眼光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说清楚,但他胸有成竹的表情,让她有几分安心。
可是……现在已经退朝很久了吧?澧哥哥怎么还没有半点消息?那个吕氏会不会生出杀手锏,杀得他措手不及?
她太担心了,于是来来回回,把小小的院子里踩出一条足迹小径。
钟凌并不知道,她的着急让阿六心里的喜欢指数略升、讨厌指数再次下降。
阿六暗道:幸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眼见天色暗下,钟凌再也憋不住,她走到阿六身前,道:“阿六哥哥,你可不可以去寿王府看看状况?虽然澧哥哥讲得信心满满,可是女人心、海底针,谁晓得吕氏会不会弄一些乱七八糟的诡计对付澧哥哥,他是个大男人,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
她越讲越急,连珠炮似的字句飞快从嘴里冒出来,唠叨尚未结束,阿六突然弯起眉毛、勾动嘴角,伸出手,指指她身后。
她猛然旋身,视线与上官肇澧的相对上,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希望时间冻结……
她定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近,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电视里的偶像剧。
她没有喝酒,却仿佛看见他的慢动作,优雅的笑容、自信的目光,他的帅以等比级数增长。
他来了,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她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庞,眼底莫名其妙地温润潮湿。
他说:“你在担心我吗?”
她想:有这么明显吗?但嘴巴回答,“是啊,好担心。”
“我说过没事的。”
“人之所以失败,往往是因为过度自信。”谁晓得他前辈子的死,是不是和骄傲有关?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吕氏能拿统联的票搭上高铁,还能从乘客变成高铁董事长,她的能耐不是一分两分。”
她的话无法让古人理解,所以阿六听得一头雾水,但上官肇澧硬是明白了她的比喻。
“我爹认下我,满朝文武也认了我的身分。”
“凭什么?滴血认亲?”
她的口气里带着嘲笑,他听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她肚子里的蛔虫。
“我的长相酷似母亲,我的背后有一块月形胎记,最重要的是,我能够说出小时候和父亲背着母亲说的私言。”
父亲在看他第一眼时便认出自己,他哭了,老泪纵横。
钟凌点头,这比滴血认亲要靠谱得多。“所以你回到家,正式成为寿王世子?”
“对,我回家了,正式成为世子爷。”
他重复她的话,看见她笑逐颜开,忍不住也跟着开怀。
“那吕氏呢?你有没有证据证明当年她派刺客追杀你?”
“没有。”
“她依然稳坐后母宝座?”这古代后院,最大的人祸不是姨娘就是表妹,何况大老婆升天,侧妃又是排得上名号的女人,以后他还有苦头可吃。
“没有。”
“为什么?她没有犯错事证啊!”
“她没有,便替她制造一个。”
哦哦,她笑得阖不拢嘴,眼底熠熠生辉,真人版甄嫘传上演!“你怎么做的?”
“将消息透露给上官宇,道父亲已经请封世子,他听到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进王府,当时上官肇平被缚,吕氏被下药,他一进吕氏屋子里,闻到合欢香,再见到姿色撩人的吕氏,便是再有自制力也把持不住,何况是两个本就暗渡陈仓之人,于是当场被抓。上官宇是个没骨头的,几板子便打出了真相。”
“吕氏不向娘家求救吗?”
“吕尚书现在都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理会失贞的女儿。”
上官宇被送进官府,管他什么身分,淫人妻女自然该受一番罪刑,这番罪刑有肇阳插手,还能留下半条命已属幸运。之后,吕氏当年算计寿王的阴毒计谋昭告于天下,能不引来清流人士的严正挞伐?
待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寿王府看在吕尚书面子上,将吕氏、上官宇和上官肇平一家三口送出府,届时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看热闹的民众、投石子丢鸡蛋的百姓……先削去他们一层皮肉。
如果他们傻得回尚书府求助更好,皇帝恰可以此名目,将吕家给一锅端了,如果不?他们走到哪儿便追杀到哪儿,他要他们也尝尝那种心惊胆颤,连睡觉都不敢阖眼的日子。
他不急着弄死他们,他要将当年他们做的一一奉还!
上官肇澧握了握拳头,脸上却现出一丝笑容。恶有恶报?他不信这种话,与其等待老天还他公道,他宁可用自己的力气给报应。
“既然都处理好了,那……饿吗?”她还记挂昨天那碗没吃掉的面。
“你请我吃饭?”
“嗯嗯,肯赏光吗?”
“走!”她没带他进屋,反而往外走,人人都说她小气吝啬,今晚,她要为他慷慨一回。
为什么例外?因为他的存在本就是她生命中的例外,她喜欢并且珍视这份例外。
唐轩开张,一串爆竹、几个舞龙舞狮的男子,制造出一场震天热闹,围观的人把周遭巷子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热闹过后,也就这样了,生意不算好,货架上的东西没卖出几样——钟凌当初想的没错,铺子太小,夹在那些高楼大宅中间,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一个闪神,很容易错过。
看一眼客香居那几名身材魁梧的打手,他们把唐轩当成自家店铺,三不五时过来走走逛逛,满脸横肉,吓得顾客不敢上门。是开始怀疑了吧,当初报四皇子的名号,可那么久都不见人影,对方相信才怪!
早知道就先和澧哥哥通个气儿,让他退朝之后把四皇子拉过来串门子。
“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咱们生意都别想做了。”
钟凌叹气,这年头恶霸很吃香的,摆出一张吃人肉的蠢脸站在门口,纯朴的百姓没人敢招惹,远远见着只能绕远路走。
她甩甩手道:“别理会他们,再观察两天,实在不行,我去找澧哥哥出面。”
寿王世子虽比不上四皇子,但面子也够大,除非他们的背后老板是太子,否则定能压下他们一头。
也只能这样了,阿兴、阿隆无精打彩地往柜台上一趴,连美味香浓的脸都在发臭中,场面和她们想像中不相同,还以为一开张满京城的百姓就会把铺子挤得连转身都没办法。
不是她们夸张呢,自家铺子卖的东西天上有、人间无,举国上下都找不到这种好滋味,这种东西不卖什么能卖呢?
钟凌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笑道:“行了,别火大,我去烤个披萨犒赏大家。”
听见又有新鲜玩意儿可以吃,众人拍手叫好,众星拱月地把钟凌送进后院厨房。
擀面皮、包起司,钟凌打算做芝心披萨,她在摊平的面皮上洒上火腿、青豆和肉片,最后铺上一层厚厚密密的起司,放进烤炉里。
这顿原本是预计晚上要给大家加菜用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提振大伙儿的士气。
看着炉里的旺火,她告诉自己:不怕,有四皇子订的五百盒礼盒,这个月就不会赔钱,万事起头难,不过一个早上罢了,怎么能够论输赢?路遥知马力,她很清楚自家的产品有多优,早晚要在市场上脱颖而出的。
披萨烤好,阵阵香气扑鼻,在旁边学着做的小夏吸了两下口水,笑道:“小姐,光闻就好吃到不行。”
“当然好吃,还得热热的吃。”
钟凌将披萨铲出来,以圆心为准,切成十二片,才正要吆喝人呢,小春快一步走进厨房。
她脸上有着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急急说道:“小姐,世子爷来了,还带三位公子来捧场,看他们的穿着,应该不是一般人。”
来了!知我者肇澧也,他是她永远的及时雨,只要有需要,他就会从天而降。感恩啊,感激呐,她钟凌此生何其有幸,得上官肇澧这位知己!
钟凌双眼灿亮,笑容随之跃到脸上,她越来越相信,他是自己的救护车,只要危难,他便会出现。
洗净双手,快步走到铺子前,她笑脸迎上,“澧哥哥,你来了!你真有口福,我刚烤好披萨。”
钟凌看自己时,自然而然的欣喜,那不是强装出来的矫情,上官肇澧很满意,但身后有三位大人物在,他克制自己的幸福洋溢,道:“别急,先见见这几位。”
他退开一步,钟凌目光对向他身后的三个人,霍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喊震动她的心脉,夭寿……骨!怎么会这么大咖?
四皇子也就罢了,他旁边站着的那位,不就是皇帝老子吗?在淮县见过面的,至于最后面那位,好,好到不行……
那、那、那是前辈子钟子芳的老公——二皇子。
前世钟子芳回到安平王府,本来名分是正妃,却因为是庶女代嫁,尽管还是顶着个寄名嫡女的名头,二皇子觉得有损颜面,于是大笔一挥,正妃变侧妃,而原本的侧妃扶正。
从此钟子芳在王府的后院里和王妃勾心斗角。
想也知道,一个乡下小丫头怎斗得赢生长在后院、以明争暗斗为教材、断人性命当月考成绩的女子?她输了,理所当然的命也没了。
从进京到嫁人,钟子芳的世界就是那两个后院,她无缘认识四皇子,更无缘知道当年的贺瘸子变成寿王世子。
现在所有人全凑在一起,她应该怎样表现?
脑子转过一圈,最后她决定装无知,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于是她扬起无害笑容,对几个皇亲贵胄屈膝道:“钟子芳见过几位爷。”
“小丫头,你不认得我了。”上官肇阳跳出来,指指自己。
早就从澧哥哥口中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她还硬要装羞赧,真是考验演技啊!“怎么不认得,爷去年订了我家一百盒礼盒,我还想着呢,今年要往哪儿找像爷这样的大客户。”
“那我呢?认得吗?”皇帝出声,笑望钟凌。
几个月不见,小丫头长大了一点点,那双清澈的眉眼受过风霜,掩也掩饰不住,她瘦了也黑了,是谁给她委屈?
皇帝并不知道钟子芳就是在港县途中遇见的小丫头,会随肇阳走这一趟,是因为好奇。
肇阳和肇澧叙述了他们与钟子芳结识的过程,从钟明为救下肇澧、肇阳,却被庄党暗卫杀害,钟子芳恐惧过度,遗忘了所有事,再到她为弟弟解释《三字经》,再到她为对抗贪婪的大房、二房,年纪轻轻便独撑起一个家,开立唐轩,以及他们明里暗里对她的助力。
他无法想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能做这么多事,有这样多想法,所以他来了,带着肇阳、肇衡和肇澧走这一趟。
没想到一打照面,这才发觉她竟是数月前自己在前往港县途中遇上的丫头。
想起当时两人的对话,想起她建议肇阳“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说服?!”,皇帝笑了,这么有趣的丫头终于来京城,往后微服出巡又多了个好去处。
钟凌“认真”地看皇上几眼,然后“认真”地装无知,她鼓起腮帮子,摇摇头,对着他满脸抱歉。“对不住,我不记得了?是在井风城买糖时见过面吗?”
“真不记得?在港县,你和你爷爷驾车四处卖糖,我和……”
钟凌“恍然大悟”,倒抽气,指着皇帝道:“您是那位贵气大叔!好多人跟着的。”
大叔?皇上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喊过,他乐得呵呵笑,“好,大叔好听,往后小丫头就喊我大叔。”
可怜呐,人家不挑破身分,钟凌还要演出一副不理解“被叫大叔有什么好爽”的表情。
唉,皇帝是用来做啥的?用来整人的呗,在皇帝面前多混几回,她就可以拿奥斯卡了。
“阿芳,有没有地方坐坐?”上官肇澧知道她憋得厉害,赶紧转开话题。
钟凌道:“有,请跟我来。”
她和小春、小夏使过个眼色后,领众人往楼上去。
楼上有四个房间,除前头那间大一点外,其他的都小,当初钟凌死活不肯多花十两银子租金,想把满宅子的人全往这里塞,幸好阿六坚持,否则这里连个能待客的地方都没。
钟凌安置众人坐下后,小春领着香浓美味四人上楼。
热腾腾的披萨端上桌,几碟铺子里的点心一一摆上,置好餐具,再把香气袭人的枸杞菊花茶呈上,满满的一桌,教人食指大动。
皇帝用筷子夹一块披萨咬下,浓浓的起司拔出长丝,美味尽在唇舌间张扬,他忍不住张大眼睛,道:“天底下竟有此美味?!”
“芳丫头。”上官肇阳自来熟,亲亲热热地喊道:“井风城的铺子没卖这个啊!”
“是阿芳这些天琢磨出来的吃食,楼下铺子也还没卖呢,因为生意不好,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做出来给大家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