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溱观猛然转身,家里有府卫、有采茵,那么多人守着两个孩子,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她用力咬住下唇、深吸几口气后,她睁开眼看着熟睡的贺关,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匆匆走到屋外,文二爷等在院子里。
「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的饭菜被人下药,几个府卫虽然发现得早,强撑着与进府的黑衣人厮杀一阵,最后还是不敌药效,纷纷倒地不起,清醒后才发现水水和世子爷失踪。魏旻已经带人过去,櫂都有不少王府的探子,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胸口一阵绞痛,但陆溱观晓得不能着急,她用力咬下舌尖,让血腥味在嘴里蔓延,疼痛逼迫她恢复理智,试图分析。
阿璃是蜀王世子,谁胆敢绑架他?倘若目标不是阿璃,那就是水水了,水水才是他们想要的?可水水不过是个六岁丫头,谁会为她大费周章?
难不成是程祯?不会,他是水水的亲爹,如果他非要把水水带回去,不需要用这种方法,到底会是谁?
「有留书要求赎金吗?」陆溱观问。
「有留书,要的却不是赎金。」
「不然呢?」
文二爷把纸条递给她,待她读过一遍后,他问:「是程祯的字迹吗?」
他和陆溱观想到一处去了,近日程祯出现得太频繁,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企图,虽然前程还掐在马家人手里,可他依然没有打算放弃妻女。
陆溱观细细看过几遍后,苦笑摇头,不是,但差不了多少。
忖度着她的表情,文二爷又问:「姑娘知道是谁下的手?」
「知道。」
字刻意变造过了,但马茹君改变不了几个小习惯,她在落点时,笔锋不会微转收笔,而是直接离开纸面,笔毛常会因此拉出些许痕迹,而在捺时,则会多余地拉出小勾。
所以马茹君也晓得兹事体大,信不能假手他人?
「是谁?」文二爷凝声问。
「马茹君,她约我见面。」马茹君是怀疑她想与程祯破镜重圆?她顿时松口气、放下心,如果水水和阿璃在她手中,她就不担心了,她还没那个胆量杀人,何况她不需要杀人,就可以达到目的。「我去见见她,把事情讲清楚。」
一旦知道她和程祯已经和离,并且想尽方法把水水留在身边,马茹君自然不会为难孩子。
文二爷心思一转,猜出马茹君的想法,这个蠢妇,竟敢绑走世子爷和水水,要不是王爷受伤,她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玩。
「准备马车,我回一趟櫂都。」陆溱观道。
「让季方陪你去?」
「好,王爷醒来先别告诉他这件事,他需要安静休养,再找个大夫过来,记得给王爷换药,安神汤再喝两帖,尽量让他睡觉,那对伤口复原很重要。」交代完,陆溱观走向大门。
坐在马车上,陆溱观一肚子心事。
她想着要如何在程祯面前表明立场,才能让他死心。
她忖度着要怎么说,才能顺利将孩子救出来。
水水肯定吓坏了,而阿璃的身子刚刚复原,希望不要吃太多苦头……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趟路,她竟走了两个多月才到。
水水靠在阿璃身上,小小身子不断发抖。
她不懂为什么一睡醒,他们会被关在狭窄黑暗、潮湿发霉的屋子里,她不停地吸着鼻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下。
天很黑,屋里没有半点光线,只有柔和的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方明亮。
阿璃抱紧水水,一双眼睛四处溜转,心里不停分析,这是个计划周密的绑架,否则近二十名府卫再加上十几个下人,没道理他们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
对方是求财?不可能,在蜀州,蜀王就是天,谁敢把脑筋动到他头上。
既然如此,就是别有目的了,什么目的?要他们的命?他们的存在碍着谁?水水的继母?她害怕观姨带水水回去,便想除掉水水?
除了她之外呢,谁还有这个动机?突地,马侧妃那双凌厉的眼眸跳出来,他的存在于她而言确实是一大障碍……
「哥哥,我怕。」水水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在他颊边耳语。
「别怕,有我。」
「哥哥,我们会不会死??」
他把水水圈得更紧,无声安慰。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他实在捉摸不透那两个女人可以蠢到什么程度。
水水也紧紧抱住他,哑声说:「哥哥,我想当你的新娘,好不好?」
阿璃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不晓得她的脑袋在想些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过家家?「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哥哥。」她怕自己会死掉,会来不及讲,那哥哥就不知道她很喜欢他了。
水水其实多虑了,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就是瞎子也感觉得出来。
不过她连续的三个「很喜欢」让他很满意,他勾起嘴角,故意问:「为什么要说三次?」
「妈妈说,很重要的事要说三次,我很喜欢哥哥,这件事很重要。」
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身陷险境,他的眉毛却飞扬起来。
「哥哥,如果我死掉,下辈子可不可以也嫁给你?」
阿璃知道她这是真心询问,于是他也真心回答,「没死掉,我娶你,死掉,我也娶你,不管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娶你。」
他的回答让她安下心,娇甜地道:「这么好哦?」一下子就多赚一辈子。
「嗯。」他就是这么好。
这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阿璃在水水耳畔低声道:「装睡。」
「好。」水水向来把他的话当圣旨,立刻头一歪,倒在他的胸膛。
阿璃也仰头往后躺去。
门打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他们先用烛光照了照两人。
「还睡着呢。」柳管事说。
柳嬷嬷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孩子,她没想到娘娘这么大胆,都还没在王府里站稳脚跟,怎么就敢绑了人?
她劝过的,谁知换来两个巴掌、老牙掉了两颗,害得她不敢再多说半句,近来娘娘越发暴躁不安了。
对这件事,她无法乐观。
蜀王是什么人物啊,那是杀敌无数的大英雄,若非正逢秋汛,府卫尽数出动,怎会让他们钻到空子,但事后王爷挨家挨户搜查起来,他们一百多个外地人就住在权都里头,三两下就要泄了底。
全是六姑娘挑唆的,否则娘娘怎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一再劝娘娘,他们是外来客,人生地不熟,若没得王爷爱怜,举步维艰,这时候忍耐才是首要,谁知……
都该怪老柳,不该查出王爷的外室,这一查竟是查出大麻烦来了。
日后东窗事发,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娘娘或许能逃过一劫,可他们上下百余人肯定都要陪葬。
柳管事犹豫地问:「真要杀了吗?」他知道妻子总是想得比自己多,若是他肯多听两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我早告诉过你不要好大喜功,你偏偏不听……」柳嬷嬷叹道。
「我不也后悔着吗?」
「这是凤子龙孙,你敢动手吗?到时死的不只是你我,柳家恐怕要绝户了。」
他知道啊,被查到的话,定会株连九族,可是娘娘那边……「也许王爷查不到咱们头上。」柳管事还心存一丝希望,呐呐地道。
柳嬷嬷没好气的看着丈夫,当初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蠢货?「这里是蜀州,里里外外都是蜀王府的人,你说查不查得到?」
闻言,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蜀王府的人真的很可怕。
他招揽的三十几个人个个武艺高强,没想到即使已经身中迷药,他们在府卫跟前还是不堪一击,只有两个存活,他们把孩子抱回来,虽没死,也不远了,连府卫都这么厉害,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柳管家一咬牙,狠下心道:「人已经带回来,就算把他们放回去,会没事吗?」
何况娘娘还派翠屏在旁边盯着,他们要是不动手,娘娘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柳管事不懂,为什么不干脆在陆宅直接把孩子杀了,非要带回来。他当然不知道,不带走孩子,哪能钓来陆溱观。
「若是我们把孩子藏起来……」柳嬷嬷有强烈直觉,孩子绝对不能碰。
「几十双眼睛看着呢。」没有翠屏,也有旁人,大家都指望着娘娘过日子。
「要不再瞒上几天,看看风向如何再做打算?」柳嬷嬷低声道。
柳管事摇头道:「不妥当。」
他指指门外,翠屏怕见血,不敢进门,指挥着他们进来杀人。
是啊,她也知道不妥当……突然间,一个念头钻进柳嬷嬷脑袋。
翠屏取代翠珊成为娘娘的心腹,喜欢争功的她,为什么不进来亲手解决掉两个小孩,却非要他们动手?难不成……
心里一个激零,她慌张地看着丈夫。
「怎么了?」柳管事问。
「我担心……」
「担心什么?」
「事成,杀人灭口。」
这一句说得两人心惊胆颤,没错,那些江湖人是柳管事招回来的,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娘娘、翠屏、他们夫妻和两个受重伤的之外,其他的全死了……
夫妻俩看看彼此,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刻钟后,他们用草蓆裹起两具小小的尸体,草蓆外头渗着血渍,他们匆匆走出门外,对守在外头的翠屏说:「解决了,要送进王府吗?」
翠屏眼神闪灿,拉开草蓆,匆匆瞄一眼后回道:「不必,拿去丢了。」
柳嬷嬷点点头,与柳管事抱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离开。
他们才走出门,翠屏便指了两个健壮的汉子跟上。
贺关脸色铁青,看一眼浑身狼狈的季方,指节压得喀喀作响。
季方受伤了,身上满是干涸的血渍,他来不及清理,就跑到贺关身前。
贺关寒声道:「说。」
「马车快到櫂都时,路上杀出十几名黑衣人,属下与他们力战,不让他们靠近马车,却没想到他们发射银针,马受惊,拉着姑娘坠下山崖……」季方满面羞惭。
当时他眼睁睁看着马车坠崖,一回头,吐不尽胸口郁气,扬声狂啸,举刀挥舞。他疯了,看不见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刀剑,他杀红了眼,拼尽全力将他们一一毙于刀下。
可就算把人全杀死,姑娘还是回不来了……
不见人、得见尸,他抓着藤蔓一路攀下山崖,可是藤蔓太短、山谷太深,他需要帮忙,只能回来。
「为何回櫂都?」贺关强忍着杀人欲望。
文二爷回道:「禀王爷,昨晚陆府受到攻击……魏旻先领人回櫂都,姑娘看过后,认定是马茹君所为,才带季方回櫂都,姑娘相信把话说清楚,解除马茹君心中疑惑,她自会将世子爷和水水放回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贺关对季方下令,「把伤包了,领百人下崖寻人。」
「是。」季方领命。
「备车,回櫂都。」贺关对文二爷道。
文二爷知道发生这种事,要王爷安心养伤是不可能了,他把桌上的药递上。「老夫命人备车,王爷先喝药,这是姑娘临行前嘱咐的,于伤口有益。」
贺关二话不说,仰头把药全灌进肚子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嬷嬷低头快走,心知再无侥幸。
柳管事低声问:「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摇摇头,低声回道:「至少我们保全了大宝、二宝。」
杀皇室血亲是株连大罪,他们夫妻一死,这罪就得由娘娘来顶,到时大宝、二宝顶多辗转被卖,不至于丢掉性命。
柳管事快哭了,他不甘心,当初知道娘娘要嫁进蜀王府,消息传出,人人都认为这是肥差,争破头想跟着娘娘出嫁,他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一家人给塞进名单中,谁想得到,在蜀州迎接娘娘的竟是不堪场面。
他本还暗自庆幸自己被娘娘重用,有朝一日,娘娘得王爷青睐,他们一家子不怕没有前程,谁晓得娘娘行事竟是这般残酷,更没想到他们的忠心耿耿,换来的是灭口下场。
被柳嬷嬷抱在怀里的阿璃动了一下,柳嬷嬷心头微惊,压低声音道:「不要动,后面有坏人。」
她想,小世子醒了,那丫头也该醒了吧,她刻意走近丈夫身边,低头对包着草蓆的孩子们问:「会泅水吗?」
阿璃和水水都点头,是在庄子时季方教会他们的。
小小的动作让柳嬷嬷惊讶,两人都醒了,却没有挣扎哭闹?果然不是普通孩子。
柳嬷嬷说:「等会儿,我们把你们放进河里,蓆子能让你们在水上漂浮一段,我们会想办法引开后面的坏人,你们尽快逃命去吧。」
阿璃和水水点点头。
他们走了三步,阿璃提醒道:「往人多的地方跑。」
柳嬷嬷苦笑,小世子真好心,这时候还提醒他们如何保命。
「多谢。」柳嬷嬷和丈夫交换眼色,她扬声道:「我们把小孩丢进河里吧。」
柳管事也拉高嗓子回道:「好。」
两人很有默契地往河边走去,正准备把孩子放进去时,背后一个冲击力道,两人跟着摔进河里。
河水湍急,两大两小转眼就被冲往下游,推人的壮汉互望一眼,怕被人看见,急忙转身往回走。
柳管事会泅水,他用力拉开蓆子,让阿璃攀住自己的脖子,柳嬷嬷不会洇水,转眼就被水吞没,她直觉反应紧抱住水水,水水无法动弹,跟着被拉进河里。
柳管事说:「你先上岸。」他使劲吃奶力气,把阿璃往岸边推。
阿璃手脚并用,用力划到岸上。
顾不得喘息,见柳管事潜进河里救人,他看看四周,找到一根成人臂膀粗的枯树干,他又推又拉,把半截树干推进河里。
柳管事在水里上下几回,好不容易才找到脚被卡在石头缝里的柳嬷嬷。
太幸运了,若不是那两块石头,她们早不知被冲到哪里。
柳嬷嬷已经失去知觉,手缓缓松开,蓆子打开,水水从里面飘出来。
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是死了吗?柳管事赶紧,一手捞起水水、一手扣住柳嬷嬷的脖子,用力滑动双脚,把人往水面带。
大雨刚过,水流湍急,柳管事的体力几乎透支。
「快,拉住树干。」阿璃在岸边大喊。
柳管事先把柳嬷嬷攀挂在树干上,一手抱住水水、一手滑向岸边,放好水水,再把树干顺着水势慢慢移到岸边,救回妻子。
阿璃想起观姨说过的,把水水放平,双掌施力,一下一下挤压她的腹部,柳管事不明白阿璃为什么这样做,但看着他笃定的表情,也跟着对妻子这么做。
不久,水水喷吐出一口水,呛咳几下后慢慢清醒。
柳管事看见水水醒来,心中一喜,这招这么管用?他也跪起来,做得更使劲。
水水张开眼睛,视线在阿璃脸上聚焦时,她想也不想扑到他身上,用力圈抱住他的脖子,哭得惊天动地。「哇……哥哥,我好怕……」
阿璃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死里逃生,他也忍不住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