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十五亩旱田也挂在了连君轩的名下,连君轩心知陈家必定不会同意他分文不取,于是直接把田租降到两成,果然陈家人推拒几句就欢喜应下了。
连家在甘沛县里的三位掌柜这几日也是犯愁,琢磨着如何上门请自家二少爷把铺子挂在名下,这样起码每年能省下几百两税银,但先前毕竟给人家下过绊子,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到底没那么厚的脸皮。
连君轩却是不愿理会自家管事的如意算盘,直接同杨志商量过后,收了四家不打眼但进项很好的饭馆和杂货铺子,也不用费心打理,自有二三百两的“孝敬”,至于剩下那一个名额就是留给杨柳儿的了。随便她要折腾什么买卖,反正不必付商税,赚不到银子也不至于赔上本钱。
许是见到连君轩让杨家人签卖契,杨山也开了窍,狠心找里正说了个明白,要了村里各家的身契,托连君轩一同送进县衙录进卷宗,以后谁家若仗着杨诚的名声做坏事,杨家也好有个惩罚拿捏的把柄。
即便杨山再心软、好颜面,但事关儿子的前程,他却是不敢出一点差错。
这番忙碌下来,眼见日子就到了腊月十五。村里家家户户有了过上好日子的指望,欢喜的买肉杀鸡、磨面蒸馒头,处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杨杏儿这一日想着小妹喜爱吃粳米,就同程大娘打听了年糕的做法,准备泡两瓢粳米琢磨一下。杨柳儿则是抱了一碗蜜饯,边吃边笑的跟在姊姊身边捣乱。
招财进宝如今虽然长得同小牛犊子一般大小但脾气却随了主子,很是馋嘴。这会正摇着尾巴,讨好的跟在姊妹俩身后,眼巴巴望着那只小巧的蜜饯罐子,盼着小主子开恩,让它们也解解馋。
杨柳儿坏心的就是不肯分它们一两颗,倒是杨杏儿心疼两只平日尽心尽力看家的小狗,伸手从小妹手里抢了两颗扔了过去,惹得招财进宝亲热地围着她打转。
程大妮挺着大肚子,拎了小半筐红枣从外面进来,见姊妹俩玩的热闹就有些羡慕。她自小随着寡母长大,也没个兄弟姊妹依靠,不由笑道:“你们姊妹俩又在琢磨什么呢?”
杨柳儿姊妹俩闻声,赶紧接上前扶她坐下,又从灶上倒了碗热汤递过去,这才问道:“四婶,刚下过雪,你怎么来了,我四叔呢?”
程大妮应道:“你四叔也来了,他在前院呢。方才进门时候碰到魏掌柜,一同去寻你们阿爹说话了。”说罢,她就望向杨杏儿,笑得一脸古怪。
杨杏儿被四婶看得脸红,倒是杨柳儿耐不住好奇,问道:“魏大哥昨日不是刚来过,怎么今日又上门?”
听到这话,程大妮抬手捂嘴笑了半晌,这才笑着解惑,“还能为了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呗!”
“啊?”杨柳儿还没想明白,杨杏儿已是脸色通红,扯个借口跑回房间去了。杨柳儿这时才激灵灵的反应过来,嚷道:“魏家要娶阿姊过门?”
程大妮点头,“恐怕是呢,我看魏掌柜带着媒人来的。”
杨柳儿顾不得说话,拎起裙角就往前院跑,刚到门口正好听见杨山的声音传出来,“那好,既然魏亲家身子不舒坦,就早些成亲吧,喜气冲一冲,病气就散了。但日子定在年前有些太赶,放在正月末吧,我们家里也好置办嫁妆。”
闻言,杨柳儿心里立时就犯了酸,空落落的不知怎么才能塞满,虽然杨家人都说最疼爱的她是陈氏,但她这个冒牌货却对睁开眼、最先见到的姊姊最亲近,即便陈氏再疼她,却是深深埋藏在记忆之中。
她如今身上穿的是姊姊缝制的衣衫,嘴里吃的是姊姊精心烹制的粥汤,有多少个晚上姊姊一次次为她盖好踢开的被子,又有多少次在饭桌上往她碗里一块块挟肉,自己却吃着咸菜……
杨杏儿坐在炕沿上,一会想着魏春待她的好,一会又担心自己嫁了,那父兄和小妹的吃食用物谁张罗,手里的帕子差点被她揉成抹布了。偶然抬头,突然见到小妹泪眼汪汪的站在门口,惊得赶紧过去拉住她问道:“小妹,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阿姊!”杨柳儿猛地扑进姊姊怀里,哽咽道:“我不想你嫁人,我不想你离开咱家”
杨杏儿楞了一下,转而紧紧抱住小妹,见她哭,眼眶也红了,“不哭,小妹,阿姊不嫁,阿姊在家陪着你。”
“呜呜……阿姊,我舍不得你。”杨柳儿在姊姊怀里拱来拱去,发了一顿小孩子脾气,又哭了个够,可到底也不敢真把姊姊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于是自己抹了眼泪,嘟囔道:“阿姊就骗人,你不嫁,魏大哥怕是又要在门口跪着了。”
这话说的让杨杏儿哭笑不得,狠狠在小妹头上敲了一记,嗔怪道:“你啊,嘴上又不饶人。是不是忘了魏大哥给你买过多少好吃食了?”
杨柳儿撅了嘴巴,即便先前魏春贿赂她一座金山银山,这会也通通扔到了脑后,完全就把他当成敌人了。
杨杏儿拿小妹没办法,又伸手抱住她,慢慢拍着她的背,手下轻柔又坚定,就如同她每次生病时一般。
这般温柔的行为,使得杨柳儿忍不住又鼻子泛酸,赶紧挣脱开姊姊的怀抱,跳上炕、掀下被褥,然后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去开那只樟木箱子。
杨杏儿不知她又要闹什么,好奇的凑过去,就见那箱盖一开,露出一层层叠着的绸缎,颜色鲜艳的、素雅的、薄的和厚的,甚至还有很多薄纱、细棉、软麻。不只这些,箱子一侧还摞着十几只小巧的雕花盒子,把樟木箱子塞的满满当当。
“小妹,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好东西?”杨杏儿惊疑的拿起一匹绸缎,感受着手里的凉滑。虽然平日她也常见小妹神神秘秘的往箱子里塞东西,但也没太在意过,哪里想到这丫头就是个小地主婆啊!
看到姊姊眼底的惊讶,杨柳儿得意的抬起下巴,手下却俐落的把绸缎和雕花盒子都搬了出来,一样样摆在炕上。末了又打开一只雕花最漂亮的檀木盒子,露出一套金灿灿的头面,簪子、步摇、项圈、耳坠一应俱全,各个都是雅致又精巧。
“阿姊,你看看喜不喜欢,这是我在皇都最好的一家银楼买回来的。你出嫁那日就戴这套!”杨柳儿抬手把盒子推到姊姊手边,紧接着又打开另一只盒子,露出里头一对色泽乳白通透的玉镯子,继续显摆,“还有这对镯子,虽然不是顶好的羊脂玉,但据说品相也不错,足足花了我五十两银子呢,心疼死了。还有这个——”
她还要继续翻盒子,不想忙碌的小手却被抓住了。杨杏儿呆呆望着小妹,哆嗦着嘴唇问道:“小妹,这些……都是你给我准备的?”
“是啊,咱娘过了百日祭,我就开始攒好东西了,这次去皇都又添了一些。人家说姑娘家没有一副好嫁妆,婆家要瞧不起……”杨柳儿说的理所当然,杨杏儿却是再也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的就掉了下来。
杨杏儿一把揽住小妹,紧紧抱在怀里,手下想打又舍不得,“你这傻丫头,上次为了护着箱子差点被祖母勒死。你怎么这么傻,你是小妹,只有阿姊疼你的分,你还这么小……”
杨柳儿把头埋在姊姊肩膀上,忍了泪,轻轻用脸颊蹭着,“阿姊,你能给我吃鸡肉,自己啃骨头,我为什么不能为你攒嫁妆?你是我的阿姊,我要你风光出嫁,要你一辈子过得安宁幸福,要你每日都有吃不完的烧鸡……”
“呜呜……小妹,阿姊不嫁了,阿姊守着你!”杨杏儿哭得越发厉害了,她的小妹又何尝不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程大妮在灶间等了好半晌都不见杨柳儿回去,就托着肚子找来后院,结果一推门就见姊妹俩哭成一团,赶紧上前劝着,“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快擦擦眼睛,一会肿着眼皮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呢。”
看见程大妮进门,杨杏儿赶紧松开杨柳儿,先扯了帕子替她擦好脸,自己才胡乱抹了两下。
杨柳儿抽抽鼻子,想收拾起那些首饰与衣料,又觉这样有些小气,于是就继续拉着程大妮显摆。
但凡女人哪有不喜爱衣衫和首饰的,更何况杨柳儿攒下来的又绝对是好东西,没半会就看得程大妮后悔了。方才她只是羡慕杨家姊妹亲厚,这会已是嫉妒得眼睛发红了。老天爷真是偏心,怎么就没让娘亲给自己生个这般贴心又豪爽的妹妹?
这些绸缎和各色首饰、胭脂水粉,没有三百两银子绝对买不下来,特别是其中的几套首饰,就是有银子怕也没地方买去。这些东西除了出自皇都最好的银楼,其中一套银头面还标着内造的记号,也不知杨柳儿到底从哪里淘换来的。
平常小户人家嫁个闺女不过花二十两银子置办嫁妆,就是乡绅富户有个二百两也会让十里八村的乡亲议论好久,而杨杏儿的嫁妆有了这些好东西打底,哪怕再添些普通的家俱木器,也足以让所有闺女羡慕得发狂了。
程大妮心里嘀咕,自认猜的八九不离十,哪里想到她根本就错的离谱。
杨山父子三个当晚见了杨柳儿给杨杏儿攒的嫁妆箱子,不但没有欢喜庆幸,反倒倍觉愧疚。
陈氏不在了,这事原本该他们张罗,没想到居然是最小的小妹代行母职。他们这些做父亲和兄长的已是失职,怎么说也不能再落后了,于是杨家上下一起把过年扔到脑后,各个绞尽脑汁为杨杏儿置办起了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