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这么美丽的脸蛋上留下疤痕,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什么?”她有些紧张的抬起眼睫。
“你不是说被一个骑着脚踏车的小孩撞到?”他深深看着她,幽黑目光让人悸动更深。
“喔。”她慢半拍的恍然大悟,小脸却忍不住发烫。“其实是个意外啦,不过是个小鬼骑车不看路,拦腰撞上我,害我跌了个狗吃屎,结果这张脸就挂彩了。”
“不只你的脸,你的脚也受伤了。”他介意的替她补充。
“你记忆力还真好。”她干笑,实在难以承受那深邃的目光,只好再次垂下目光,乖乖保持沉默。
幸亏行大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迅速但轻柔的为她消毒上药,并在伤口上覆上一块薄薄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伸手抚摸那触感奇异的薄膜。
“敷料,透气防水,可以保护伤口、防止感染。”他将用过的棉花棒扔入垃圾桶,然后指着她的脚,又准备了新的棉花棒。“让我看看其他伤口。”
“喔。”她好奇地摸着那层柔软薄膜,同时呆呆的把双脚抬到桌上,正要卷起裤管,却猛然察觉不对。“咦,不对!我明明是来修理水龙头的,怎么变成让你上药了?”
“反正你明天也要复诊,顺便就诊也好。”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是我正事都还没做耶。”她一脸在意,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胡里胡涂的被牵着鼻子走,她明明是来提供修缮服务的,没想到却反过来被医疗服务,未免太不专业了。
“就算晚个几分钟修水龙头,也不会浪费多少水。”
“可是……”
“好了,别乱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见她不听话,他只好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小脚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心中最在意的就是她脚上的伤。
撕开纱布后,果然就像她说的,伤口又裂开了,而且还裂得不小,可见当时撞击力道有多大,幸亏缝线没有断裂。
行大运将眉头皱得更紧,立刻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往伤口周围杀菌,然后重新上药,韦招男虽然羞赧于他理所当然的动作,却再也不敢乱动。
她想她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了,不只是因为他帅气出色,更因为他的专业和体贴,就像他总是这么温柔替她照顾伤口,让她由衷感激。
只是除了感激,她似乎也愈来愈在意他了。
明知道照顾病患本来就是医生的职责,而且搞不好他对每个病患都这么温柔,偏偏她就是无法控制悸动的心,尤其上个礼拜他们还发生了那种事……
她应该停止追究,最好把那件事忘掉,偏偏……偏偏她做不到。
她真的好在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做是因为喜欢她吗?
还是一时气氛使然?抑或是因为他正处于人生低潮,所以才会想要借由……借由某些事转移注意力?
垂下眼眸,她不禁偷偷看着他右手虎口上的狰狞伤疤,生平头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卑鄙的窥探他人隐私。
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因为他的姓名特别,再加上她从来不知道他在医界是那么有名的人物,她才把他的名字输入搜寻,竟然就查到许多……他或许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
她真的很后悔自己干了蠢事,却无法抹灭烙印在脑海中的信息。
原来除了未婚妻劈腿背叛,他还遇上了更糟糕的事,这两件事加起来也许才是他来到大埔乡的真正原因,难怪那天他会像个疯子走在风雨中。
他一定很不好受。
就算他右手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心中烙下的伤痕恐怕无法轻易抹灭,就好像她足足花了八年的时间,都还无法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她应该就此遗忘那些新闻报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他继续来往,偏偏下午巧遇王伯时,王伯说他的气象台又发作了,而她想到的就是他右手不自然的瑟缩。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那种瑟缩看起来就是一种疼痛的反射,所以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她就已经跑到罗妈妈家讨了瓶药油。
虽然她不确定罗妈妈家的祖传药油对他的右手有没有效,但罗家药油向来对各种筋骨酸疼都很有效。拿到药油后她马上就后悔了,没事忽然送他药油,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白痴的人也会觉得奇怪。
隔着裤子口袋,她忍不住摸着里头的药油,懊恼地叹了口气。
她是很喜欢赚钱没错,却一点也不喜欢鸡婆。
鸡婆和好意只有一线之隔,一个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她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却一点也不想惹他讨厌——
“为什么叹气?”
低沉的嗓音忽然自头顶落下,无预警打断她的思绪。
韦招男猛然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早已处理好伤口,而且也把急救箱拿回去放好了。
“呃……我、我有叹气吗?”她心虚眨眼。
行大运严肃的看着她。“你太累了。”他替她下结论,早就注意到她眼窝处的淡淡阴影,看来五天不见,她还是不爱惜自己,到处奔波忙碌。
“可能吧,哈哈。”她干笑,然后连忙卷下裤管,决定还是把口袋里的药油给忘了,她并不想……也不忍触碰他的伤口。“谢谢你帮我上药,我现在就去修水龙头,是哪里的水龙头?”
“厨房流理台的。”
“OK。”她点头,然后提着工具箱走向厨房。
而他,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突起的裤子口袋,接着才缓步跟上。
因为熟悉整栋房子,韦招男问也没问就熟门熟路走到外头,把水源总开关给关上,再迅速走回厨房。
她先把残留在水管里的自来水流光,然后才用螺丝起子旋开水龙头顶端的旋转把手,接着再用活动扳手旋开中央的螺帽,取出止水栓,将止水栓上的塑料黑色垫片更新,才将所有零件依序组装回去。
一连串外人无法理解的动作,她却做得干净利落,五分钟不到就把水龙头恢复原貌。
“我去把总开关打开。”行大运一点就通,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已主动走到屋外打开总开关。
回到厨房后,就见韦招男当着他的面将水龙头又开又关,果然换了止水垫片后,水龙头不再漏水,就连泄放水也没有任何问题。
“搞定了!”她自信一笑,把工具收回工具箱。
“你真厉害。”他真心赞美。
“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你应该已经听说过我的工作了,以后若还有需要,尽管打给我,我一定使命必达。”才结束一个工作,她立刻就为下一份工作拉客源,从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忍不住笑了。“我会的,多少钱?”
“看在你刚刚帮我搽药的分上,收你五十元就好。”她阿莎力的耸耸肩,其实早在他好心换药后,就不想跟他收钱了,但她还是决定把彼此的关系划分清楚,因为她不想、也不该把他的温柔看得太重。
在无法确定他对她真正的想法之前,她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五十元?”他意外地挑眉。
“怎么?”她挑眉。“嫌贵啊?虽然我刚刚换上去的止水垫片成本才五元,不过看在我到府服务的分上,这个价钱很优惠了。”
“我知道,以前在台北的时候,水电工收费至少都是三百元起跳。”虽然明白她的收价并没有亏本,但他还是觉得她开出的价格太低廉。
“嗯哼,所以我说我收费向来很合理啊。”她趾高气扬的抬起下巴,直到现在还记恨他之前说她收费不合理。
看着她故意装出来的嘴脸,他忍不住又笑了,然而眼神却是掠过一抹爱怜和赞赏,这小女人明明很需要赚钱还债,但却一点也不贪心。
她乐天知命,而且厚道知足。
“看来你的记忆力也不错。”他边说边从皮夹里掏出五十元,并将早已准备好的药袋拿给她。
“干嘛给我药袋?”她一脸疑惑。
“你的伤口还不能拆线,上次我只开了一个礼拜的消炎药,这包药你拿回家继续吃。”他理所当然的道。
“呃……这样啊。”她一脸怪异地瞪着那包药,一颗心不禁再次悸动,她就是不想在意他的温柔,才故意和他划分清楚,偏偏这男人又——
握紧手中的药袋,她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然后像是为了逃离他这种没自觉的温柔,想也没想就越过他,走出厨房。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掰。”她挥挥手,正打算打开大门,他却无预警的拉住她。
“你吃过晚餐了吗?”他别有深意的低着头看她。
她愣愣回头。
“我晚餐还没吃,如果你也还没吃的话,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顿饭?”他极为自然的邀请,一点也没有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感,反而有种若有似无的亲近。
她睁大眼,一脸怪异地瞪着他。“你没事……干嘛约我吃晚餐?”
“我想和你谈些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神和表情都是意有所指。
韦招男眼睛睁得更大,要是平常,她一定会不客气地回绝,偏偏心中乍起的羞赧和别扭却让她乱了阵脚。
难道他……是打算解释上个礼拜的事吗?
他打算和她说什么?说抱歉?还是说他是真的想吻她,但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甚至就像她所猜测的那般,只是想借由她来转移注意力?
噢,她讨厌这种该死的想法!
“可惜我是吃饱才来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聊,可以到隔壁蹭饭,我相信许妈妈一定会很热情的招待你。”她几乎是鸵鸟心态的拒绝他。
“你吃过了?”他一脸惋惜,却没有松开她的小手。
“没错,所以抱歉啦。”她别扭耸肩,抽回手臂转身就往屋外走。
可恶可恶可恶,早知道她就别去查他的事了,知道愈多,害她满脑子都是这种负面思想,谁叫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就算他不是那种会利用女人的男人,偏偏她就是没自信他是因为“喜欢”而想要吻她。
明知道行大运就跟在自己后头,可一路上韦招男始终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只能在跨上脚踏车前,把药袋塞进口袋,却不小心把里头的药油钩拉出来。
咚的一声,玻璃制的药瓶正巧落在草地上,侥幸逃过碎裂的可能。
走在后头的行大运见状,弯腰替她捡起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看着没有任何商标贴纸的玻璃瓶。
糟糕!
“没、没啊,就是一瓶药油。”她努力按下想夺回药瓶的冲动,只是话才说完她就后悔了。妈啊,为什么她就不能说那是瓶防蚊液!
“药油?”她心虚的表情让他微微挑眉。“你身体不舒服?”
“没啊,我又没有不舒服。”她慌乱回道。
“那为什么随身带着药?”他抓住她的语病,将眉尾挑得更高。
韦招男喉头一梗,只想拿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老天!为什么她就是学不会撒谎?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回答时,却发现行大运的右手手指突然颤缩了下,彷佛为了呼应那看似疼痛的颤瑟,天空竟无预警劈下一道刺眼银光,接着轰隆雷声便从山的那头沿着厚重云层滚动而来。
因为那道雷声,她不禁抬头看向阗暗的天空,耳边却传来他的叹息——
“看来又要下雨了。”
心一抽,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他的脸上。
他无奈中带点痛楚的阴霾表情,就像一根锐刺剌痛了她的心,让她忍不住看向那再度颤瑟的右手。
“就要下雨了,你早点回去也好。”彷佛发现她的目光,他似乎想缩回右手,却又改变心意将手凑到她面前,打算将药油还给她。
她没有接过,只是欲言又止的问:“你那个……很……痛吗?”
“什么?”他微愣。
她咬紧下唇,明知道正在干蠢事,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
虽然她早已习惯受伤,但脚上的伤依然让她半夜痛到睡不着,只能仰赖止痛药,他虎口上的那道伤看起来比她的伤口严重多了,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一定很痛,就像王伯老为了风湿而反复受折磨。
虽然她不希望惹他讨厌,但更无法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算了!”她懊恼却坚定的握紧拳头,然后把他的手推回去。“其实这瓶药油能够活络筋骨、去瘀化血,是我带过来给你的,虽然不知道对你的手有没有效,但你可以试试看。”
“你……”黑眸骤缩,行大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讶异于她背后的涵义。
“很抱歉,我上网查了你的资料,我只是想帮点忙,但如果让你不高兴,我真的很抱歉!”她一鼓作气说完,便迅速跨上脚踏车。
“就……就这样,希望那瓶药油对你有效,再见!”像是害怕看到他的反应,话还没说完,她就踩动脚踏车迅速离去。
“等等!”没料到她又会像上次那样说走就走,行大运想伸手拦人,偏又担心贸然动作会害她从脚踏车上摔下,只好把手收回,眼睁睁看着她骑着脚踏车离去,然后怅然若失的握着手中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