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过午之后,见他似乎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东莲忍不住了,对他说道:“怀爷,从咱们村子里进城,要不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若您不想用走的,可以雇陈老爹,用他那辆乌篷车载您回城去。”
喻子怀只拿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也不答腔。
罗晴娘见状,便让东莲先出去,她将昨晚替他洗干净的衣裳收好叠在床头边,也没提要他走的事。
“这衣裳已经干透了,子怀哥可以随时换回来。”
“嗯。”喻子怀应了声,接着似是想起什么,开口说道:“多谢。”
罗晴娘有些惊讶,一向惯于颐指气使的他竟会向她道谢?!她淡淡一笑回道:“只是举手之劳,子怀哥无须客气。”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尖锐指责的嗓音——
“晴娘,我听说你昨儿个带了个男人回来过夜,你都被人休离了,怎地还如此不知检点?要是你敢败坏咱们罗家门风,连累娟儿她们嫁不出去,我可不饶你!”
赖玉娥一路骂骂咧咧的走进房里,进来后也没去瞧坐在床榻上的喻子怀,指着罗晴娘的鼻子继续骂道:“你自个儿不知羞耻没皮没脸不要紧,可不能不顾着你那两个侄女,她们可都还没出嫁,有你这样的姑姑,传出去还有谁敢娶她们?”
罗晴娘尚未开口,喻子怀便不悦的沉声喝斥,“给我闭嘴,不许你再骂晴娘!”
被人这么斥责,赖玉娥那张臃肿的大饼脸这才看向他,张口便骂道:“你这野汉子竟敢骂我?”话刚出口,她便认出他来,“哟,这不是咱们家姑爷吗?怎么会在这儿?”说完,似是想起什么,捂着嘴改口道:“啊,瞧我这记性,忘了咱们晴娘早成了下堂妻,不是您的妻子了,您可别见怪。”
她接着再道:“不过您不是不要咱们晴娘了吗?怎么还来晴娘这儿?让我还误会晴娘,以为她勾搭了哪个野汉子呢。”她性子泼辣,话里对喻子怀和罗晴娘雨人冷嘲热讽。
她瞧不起被休的罗晴娘,却也看不上为了个狐媚女子便抛弃糟糠妻的喻子怀,因此明里暗里把两人都给损了一顿。
喻子怀心中气恼,往日这赖氏哪里敢在他面前这般撒野,见了他逢迎谄媚的话没少说,如今竟敢这么讽刺他,可偏偏她并没有说错,当初是他不要晴娘,以致现在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大嫂。”罗晴娘轻唤她一声,不愠不火的启口,“你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她没在意兄嫂的话,这个嫂子虽然为人势利,又有一张刀子嘴,却也没有害人之意,顶多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赖玉娥性子泼辣,因此不太喜欢她那温温秀秀的性子,她觉得做人呢,不平就该鸣,什么委屈都往自个儿肚子里吞,那得有多憋屈啊。
可每次被她那温静的眼神一看,便什么气都撒不出来了,她斜瞅了喻子怀一眼,缓了缓语气,“还不是娘听说昨儿个你带了个男人回来,她身子骨不好,镇日咳个不停,没办法过来,便让我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罗晴娘轻轻颔首,“多谢大嫂关心,晚点我再回去看娘。”
赖玉娥将她扯至一旁,朝喻子怀努了努下巴,好奇的问:“他怎么突然跑来你这儿?”
罗晴娘将昨日的事简单的告诉她。
听完后,赖玉娥狐疑的蹙起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在半路上?”
罗晴娘摇头表示不知。“劳烦大嫂回去同娘说一声,让她不用担心。”
“要我说,他当初都不要你了,你还理他的死活干啥,就让他倒在路上死了算了。”赖玉娥说这话时,嗓子倒也不小,一点都没顾忌喻子怀会不会听见。
“这事我有分寸。对了,我昨儿个去城里,顺道帮大嫂买了胭脂水粉回来,我去拿给大嫂。”罗晴娘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轻推着她往外走。
“真的?你倒有心。”赖玉娥闻言脸上流露出喜色,乐呵呵的和她出去。
两人离开后,喻子怀面无表情,十指却紧紧的扳着床板,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想起自个儿竟落魄至此,若非已下堂的前妻不计前嫌的收留他,他甚至没地方去。
他不过是出门一趟回来,所有的人竟都背叛了他!
外头,罗晴娘拿出胭脂水粉,以及买给母亲、兄长和几个侄儿侄女的礼物,送提着大包小包眉开眼笑的赖玉娥离开。
待她走远,罗晴娘正要转回屋里时,却见常娘子过来。
她以为常娘子是要来为喻子怀复诊,不想常娘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劈头便说——
“晴娘,我知道那姓喻的昨儿个为何会昏倒在路上了。”
“为什么?”她好奇的问。
“喻家的当家主子换人了。”说起这件事,常娘子那张艳丽的脸庞兴高采烈,薄幸负心之人就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来收拾他了。
闻言,罗晴娘吃惊的瞠大眼,“喻家家主换人了?!”喻家可说是子怀哥一手撑起来的,怎么可能会换人呢?
“这事是我今早进城里抓药,听相熟的店掌柜说的。”她兴致勃勃的接着说,“你可知道喻家家主换成了谁?”那药铺恰好是喻家开设的,她进去时,掌柜正巧在跟一名伙计说起喻家的事,她才得知。
罗晴娘被常娘子所带来的消息给震得回不了神,顺着她的话楞楞的问:“是谁?”
常娘子语气轻快的回答,“喻子安。”
这消息让罗晴娘再次惊愕不已,“子安?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成为喻家家主?!”
喻子安小她一岁,不同于当年时常不在家的喻子怀,她与喻子安可说是一块长大的,两人感情亲如姊弟,但子安性子不羁,因上头有个能干的兄长,无须他负担家计,这些年来他便常随几个玩伴吟花弄风、四处玩耍,她真是难以想象,子安怎么会取代他大哥,成为喻家当家主子?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只知如今富甲一方的喻家家主已换成了喻子安。”说完这消息,见罗晴娘并没有因为听见前夫遭难而高兴,反倒思虑重重的蹙起眉心,也没再说下去,转了话题问道:“昨晚那药你煎给他喝了吗?”
罗晴娘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那他可有喝完?”常娘子再问。
罗晴娘此刻心思全在适才听闻的消息上头,没有多想常娘子为何这般关心喻子怀有没有喝完药的事,随口应了句,“全喝完了。”
“他没说什么吗?”常娘子接着再问。她昨晚给她的那帖药,可是比黄连还苦上许多,她有些怀疑喻子怀真的能全都咽下去。
“没有。”回答了声,罗晴娘忽然思及喻子怀昨日喝下药之后的表情,忍不住疑心道:“莫非那药有什么不对吗?”
常娘子抿着唇笑了笑,告诉她实话,“那药里我掺了几味比黄连还苦的药材,不过那些药不会伤身,你不用担心。”
罗晴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昨儿个喝下药后会是那种表情。”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当时喻子怀竟也没说什么,只喝光了药。
“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她来找她只是为了告诉她喻家的事而已。
“等等,常大姊,”叫住要离去的常娘子,罗晴娘央求她,“喻家的事,能不能请你暂且不要说出去?”
常娘子见她还这般为喻子怀着想,忍不住叹息道:“喻子怀对你无情无义,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你放心,我不是嘴碎之人,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喻家似乎暂时也打算瞒着,不过这种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我明白,多谢常大姊。”罗晴娘躬身朝她施了一礼。
常娘子摆摆手,扭头走了。
进屋前,罗晴娘犹豫着要怎么向喻子怀探询此事,接着便想起她如今已非喻家妇,这事她没资格过问,也没资格管,除非他愿意主动告诉她,否则这事就暂且权当不知道吧。
她与东莲情同姊妹,这事她没瞒着东莲,告诉了她。
听完,东莲恍然大悟,“怪不得怀爷不急着回喻府,原来是发生了这种事。那么他先前之所以昏倒在路上,莫非是喻老爷和喻二爷把他给赶了出来?”她接着幸灾乐祸道:“这岂不是报应吗?当初他赶您离开喻府,这会儿轮到他自个儿落得这般下场。”
“东莲,事情的原由咱们还不清楚,不要瞎说。”喻家能有今天这局面,全靠子怀哥一手撑起来,公公和子安没道理驱逐子怀哥,罗晴娘心忖这其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她接着正色地叮嘱她,“这事你知道就好,可别在子怀哥面前提,也别对其他人说,明白吗?”
东莲嘴里答应了,心中却对喻子怀落难的事觉得大快人心,忍不住替喻子安说了句,“喻家家主换成喻二爷也好,他可比怀爷有人情味多了,心中也惦记着您,这几个月来,他每个月都差人给您送些银子过来,哪像怀爷,四个月来对您不闻不问的。”
提起喻子安,罗晴娘面露疑惑,“子安从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我不明白喻家家主怎么会换成了他。”子怀哥又为何会昏厥在城外?
东莲对此也充满好奇,兴匆匆的提议,“要不奴婢悄悄进城,找喻府里头几个相熟的姊妹们打听打听?”
“这……”罗晴娘虽想了解原由,但又觉得以她如今的身分,不适宜再过问此事,因此有些犹豫。
东莲性子急,迫不及待的说:“待会儿奴婢就进城去,私下里找湘湘出来问问。”湘湘原是服侍喻夫人的,在喻夫人过世后,她被调去喻老爷那儿,跟在喻老爷身边服侍,她应当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