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城里回来已一月有余,前几日收到武静来信,提及小武哥已逐渐平静,偶尔虽仍不免落寞感伤,但已比之前好上许多。
看完信后,扬雪终于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伤口与痛苦需要时间来冲淡,她只希望随着时间过去,小武哥能找回以往的开朗性格。
回庄后,她去探望竹欣,虽然挨了少爷一脚,不过幸好没有大碍,只是心情郁结,小姐的不告而别,对竹欣打击甚大。
「难道小姐当初说连我也可以舍下,竟是这个意思……如果……小姐想走,可以告诉我呀,我能跟在她身边伺候她。」
听见这话,扬雪叹了口气,在城里遇上小姐的事,她不敢提起,深伯竹欣责怪她为何没追上去。
当她端着早膳走过曲桥时,桥上正站着一个人,似乎在等她。
「老太爷。」她福个身。
洛青凤微笑。「看你气色挺不错的。」
「是。」她顿了下。「太爷……找我有事?」
见她一脸不安,他笑道:「怎么,对我如此有戒心?」
「因为每回遇上太爷都没好事,所以……」
他大笑着打断她的话。「你说话还是这般坦率,不过何以说没好事,你现在不挺好的吗?」
扬雪沉默了下,在这点上无法反驳他。
「太爷找到小姐了吗?」她问。
「她的事你不须操心。」太爷瞄她一眼后,将视线停在桥下的溪水上。「其实我本意是想让那两个孩子在一起的。」
「我知道。」
「只是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喜欢你。」他摇头。「感情的事……果然是不可捉摸,不过罢了,儿女情长的事,也不是我这老头擅长的。」
「太爷为什么一直要在太少爷身边安插人呢?」
「没什么。」他耸肩。「一开始只是远亲的一个女娃儿喜欢天寻,所以我就把那娃儿放在他身边,谁晓得不到一个时辰那女娃儿就哭着跑了,我觉得有趣所以就陆续放了几个人到他身边。」
扬雪在心里摇头叹气,难怪那么多人都说太爷专制妄为,他做事大抵就是「随性」二字,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并非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原因。
「你问过这桥下怎么都没鱼,还记得吗?」
她点头,耳闻是大少爷把那些鱼都弄死了,如果当初知道凶手就是大少爷,她才不肯去伺候他。
「那是他十岁的事了,有一天他走到这桥下,瞧见一只长得有些奇怪的金鲤鱼,全身都是漂亮的金色,唯独眼下各长了一块黑色斑,那鱼儿还挺有趣的,从池里跃上,甩了他一脸的水,他哈哈大笑,命人把那鱼儿抓起来养在房里,每天喂它吃东西,逗着它玩,一会儿给它画颜色,一会儿把手放在鱼缸里,让水温慢慢升高,看鱼儿有什么反应,没几天那鱼给他弄得奄奄一息,他娘要他把鱼放回池里去,他不听,最后那鱼儿翻肚死了,他气得到桥下乱打一通,结果把其他鱼都给弄死了。」
对于大少爷这种幼稚的举动,扬雪也不知该怎么评论,只得保持沉默。
「从那时起,天寻就更讨厌我了,你猜为什么?」
洛青凤的眼中闪着一抹恶意。
扬雪怔了下,突然领悟。「那金鲤鱼是老太爷……弄……死的……」
他哈哈大笑。「有趣吧,为了一条鱼,把其他鱼都给弄死了。」
「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东西,我只是好奇那鱼死了他会怎样。」他不以为意地说。
扬雪觉得头皮发麻。
「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你的。」他一脸慈祥。
这话并未让她觉得好过,甚至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少爷知道是您动的手脚吗?」
「我想应该知道,因为那时候起,他就更不听话了。」他耸耸肩。
「太爷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事的吗?」
「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虽然事情的发展最后不是我当初预想的,但无所谓,这样人生才好玩。」
「太爷,是你将我掳到山洞里的吗?」她问道。
其实回庄的这段日子,她曾去问过胡老,一开始她很害怕,但因为想弄清到底谁把她掳到山洞里的,所以还是去了,不过她远远地站在洞口外,不敢踏入。
去了几次后,胡老说不会伤她,她才敢慢慢接近。
后来胡老还跟她说了不少大少爷的事,原来以前老太爷逼着大少爷练功,为了让少爷武功进步快速,竟将少爷丢到洞里与胡老切磋。
胡老与大少爷练的功法——也是老太爷毕生的绝学——是一寒一热,互相排斥,所以少爷若是挨了胡老的寒冰掌,除了靠自己勤练内功化去外,别无他法。
少爷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想到那寒热之气在体内互相倾轧的痛苦,扬雪就忍不住打哆嗦,没想到少爷也曾遭受过这种痛楚,老太爷用的方式也未免太过剧烈了。
没办法,洛青凤那死老头就是个狂人,为所欲为,不过他这几年已收敛不少,我还有点不习惯。
胡老一边吃鸡腿,一边同她闲聊时说了这些,当然她也曾追问过将她绑至山洞的人是谁。
她怀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老太爷,一个是……她拧着眉心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那第二个人选……
胡老一个字也没说,只道:谁把你掳来有那么重要吗?那是我跟那人的交换条件,我给他想要的东西,他送我一个丫头伺候我,那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能失信告诉旁人。
她也曾问过少爷,但他只是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真想知道是谁?不怕伤了心?我先给你个底,也是你伺候过的人。
初时听到,她沉默着,不愿相信,心里总是难以接受。
「将你掳到山洞里的不是我。」洛青凤说道。
扬雪蹙下层心,这样一来,就只剩那人了……唉……
洛青凤瞄她一眼。「怎么?」
「小姐……真的出庄了吗?」她迟疑地问。
洛青凤一愣,但马上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比我想的聪明一点,不光只有傻气而已。」
「所以小姐还在庄里?」
「她已经出庄了。」他微笑以对。「她想走我不会拦她。」
「小姐的功夫……是胡老教她的吧?」她又问,虽然她不懂功夫,可她在小姐身边三年,有几回小姐练完功法,她一靠近,就觉得阵阵寒气。
当时虽感到奇怪,但又不好过问小姐的事,所以也没开口问,但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无端被绑至山洞里,胡老的绝学又是阴寒之功,总总线索加起来,未免有太多巧合。
洛青凤赞许道:「是胡老教的没错,当年她让天寻打了一掌,不快救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把她抱去胡老那儿医伤。」
当年他也是费了不少工夫才让胡老答应的。
「小姐为什么要将我掳到洞里去?」说到这儿,她顿时感到难过不已,对小姐来说,她的性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吗?
虽然小姐只是想掳她去做胡老的奴婢,但是……她不免会想若有一天面对生死之际,小姐定是连刹那的迟疑都不会有就送她上西天……忆及小姐几次偷袭大少爷而踢她,扬雪便觉得心寒。
「丹华的仇家一直想找一本武林秘笈,据说那秘笈写在羊皮上,丹华大概是想以那为诱饵,把仇家引出来。」
秘笈?扬雪皱下眉头,这跟胡老有何关系?「那秘笈是胡老写的?」
他笑。「不是,但他见过,也知道那东西如今在哪儿。」
「所以小姐跟胡老达成一个条件,拿我去换秘笈的下落?」她苦涩地问。
「那孩子复仇的决心我很欣赏,可惜她不是练武的料。」洛青凤摇头。
扬雪叹口气。「小姐她……」她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洛青凤本是任性妄为之人,对于她的难过自是不会理解,以为她想问的是丹华的下落,便道:「我已派人跟上她,其实让她去历练历练也好。」
扬雪没说话,只是在心中又叹了口气。
「好了,我也该到别处闲晃了。」他走下桥。
见老太爷愈走愈远,扬雪才转头往前,慢慢地走回枕溪斋,当她推门入内时,洛天寻正躺在坐杨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册,大腿窝着那只黄猫。至今她与那猫儿还是没什么进展,她从没抱过它,它也水肯让她抱,有时还会对她龇牙咧嘴。
不知是不是还记着仇,毕竟当初是她去抓它的,明明始作俑者是大少爷,被记恨的却是她这倒楣鬼。
她走到少爷身边,放下手上的盘子,而后拿开他脸上的书,由盘子里拿出一颗自己腌的青梅,放在他唇边,他立刻张嘴吞下,连她的手指也不放过。
她原本感到寒冷的身躯,顿时热了起来,她羞恼道:「少爷。」她要抽手,他却不放。
「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她的手都冰了,不过他喜欢这样冰凉的感觉。
「少爷,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瞄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
「你是因为不想顺太爷的意,所以才讨厌小姐,然后……」
「你遇上老头了?」他坐直身体,猫儿喵地一声跳出窗去。
她点点头。
洛天寻不高兴地眯起眼。「那死老头……是他这样跟你说的?」
「不是。」她摇头。「他也没想到少爷会喜欢我。」
他勾起笑。「那当然,因为我自己也想不透。」他摸摸她冰凉的脸。
她讶异地看着他,而后垂下眼,闷声道:「少爷这样说,我觉得心情更不好。」
他笑了。
她生气地转过头去。
见她要起身走人,他拉住她的手。「你干嘛受老头影响……」
「我没受老太爷影响,我只是……不想少爷因为不想顺遂老太爷的心意,所以故意喜欢上我……」
「我有这么无聊吗?」他瞪她一眼。
她点头。「少爷有时候很孩子气的。」
「你倒是愈来愈敢说了。」他拙起她的下巴,不高兴地捏着她的下颚。
「我又为什么喜欢少爷呢?明明少爷就只会欺负我。」她忍不住叹口气。「算了,吃早饭吧。」
他眯起眼,见她一脸沮丧,忍不住又问道:「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摇首。「真的没什么,大部分是丹华小姐的事,少爷没兴趣的。」就算她之前曾怀疑过少爷喜欢小姐,如今也早已烟消云散。
自丹华小姐失踪以来,根本瞧不出他有任何关心之举,虽然他们两人比邻而居,却如陌生人一般,两人的个性只能说是不对盘。
「少爷怎么会知道是小姐把我掳到山洞里的?」
「足印,那鞋印是女人的。」他简短地说,为了慎重起见,他还去拿了丹华的鞋子比过。
「如果那天她还在庄里,我绝不会饶她。」他们进城前,他去问过胡老,胡老说丹华把人掳来给他后就出庄了。
那天在城里扬雪见到疑似丹华长相之人,他曾想过要追上去,但当时人多,再加上扬雪在场定会阻止他伤害丹华,所以才算了。
当然他也有他的私心,将丹华带回山庄,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到时扬雪又要为她分心,不能专心伺候他,既然丹华想报仇就随她去吧,他从不觉得山庄有何权利把她硬扣在庄内,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少爷……」
「别忘了小秋的教训。」他提醒她。「别愚忠,免得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了。」
「少爷的意思是要奴婢对你一个人忠心吧。」
「怎么,你不满吗?」他抚着她的下巴,故意问,
「小的怎么敢。」
「你愈来愈滑头了。」他咬了下她的指尖。
「少爷……」她的脸都红了。
见她娇俏模样,他微笑地亲了下她的嘴,决定赏她几个好话。「我们这样说话聊天不是挺好?我对别的姑娘可没这耐性。」
她高兴地漾出笑,但随即又蹙起眉心。「少爷去青楼当然不用说话。」想到那晚在少爷身上磨蹭的姑娘,她的心酸了起来。
「怎么,你也吃了梅子吗?我怎么闻到酸意?」他取笑。
愈想心里愈不是滋味,索性不说话。
他可开心了,伸手拿颗青梅到她嘴边。「来,你也吃一颗。」
「少爷自个儿享用吧,奴婢还有事得……」
「除了伺候我你还有什么事?」
「我刚去胡老那儿……」
一听见这话,他立刻发火。「我不是叫你别去!」
「胡老不会伤我,他知道我受寒气之苦,提议要帮我将寒气拔出……」
「怎么,你不相信我能治好你吗?」他不高兴地问。
「我当然相信少爷有这本事,是我自己耐不住疼,跟少爷无关。」她立刻道,这阵子少爷总是在她感到冷时帮她输真气,一开始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因为耐不住疼,所以总治不了本。
不过她近来开始怀疑少爷居心不良,他是故意不治好她的,这样她总不能离他太远,而且发寒时会自动找他取暖。
「过来。」他将她拉到胸前。
「这样你不热吗?」她别扭地说,有时真搞不懂他,明明就很怕热,偏又喜欢这样腻着。
「热有很多种热法,这种……我还挺喜欢的。」他不怀好意地咬上她的嘴。
「少爷……」
「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他瞅着她的眼。「我回庄的第一天,你跟那个叫竹欣的奴婢过来,我一开门见到你,就满肚子的气,那时我就决定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的教训你,就是这样。」
她眨了下眼,怔住。「什么?就……就这样……」
他点头。「你让我气了这么多年,偏偏我又不能杀你消气,所以决定把你放在身边等气消。」
她气愤地瞪着他,他却开心地直笑。
这人真是太可恶了,她故意道:「少爷说气我好多年,意思是说喜欢我很多年吗?」
原以为他会反驳,他却扬起眉毛。「我有说喜欢吗?」
她起身要走。
他却不让她动。「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这点小事我不跟你计较。」他微笑地亲了下她紧皱的眉头。
这算是他的让步吗?
他这样应该也算承认喜欢她了吧。
可是……她会不会太好说话了?这样就让他蒙混过去……
他的唇压下,吻上她的嘴,温暖的热气让她舒服地叹息,她勾上他的颈项,像抱住一团暖暖的火。好吧!暂时就这样吧,她闭上眼,让那火熨烫她,连脚趾都暖烘烘的,在冰冷的天气有这样的享受,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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