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夏贤俊,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住进了医院,直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始终呈半昏迷的状态,何时能完全清醒过来,没有定数。
换句话说,“夏贤俊”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过,因为她所见到的夏贤俊,根本就是徐映波所幻化而成的。
莫怪,大胡子道士拿刀斩他,他却能不死。
莫怪,他总是不当着她的面,吃任何食物。
莫怪,当那日两人亲吻时,他的唇,竟是如此冰凉。
也莫怪,当她住在柳沟村的这段期间中,老觉得众人的目光始终都聚焦在她身上,无论是餐桌上的闲聊、街坊邻居间的招呼、家人之间的谈笑,每每对于身旁的“他”,大家却总是视若无睹。
这让她不禁想起,在她初来乍到的那一天用餐,明明是“他”替她夹了一桌子的菜,表姊却笑说是她胃口好?
如今想想,在当时,“他”便已经假借她之手,给自己夹菜吃了。
简而言之,那个徐映波,一手主导了这一切离奇诡幻的事,从头到尾都将她蒙在鼓里,从不泄漏一丝破绽!
她不禁回心一想,他如此严防实堵,不揭穿自己的身分,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那日他半夜匆匆离开之后,从此又该何去何从?那个大胡子道士,真的是来捉拿他的吗?
这一个个理不出来的心结,让她的头开始有些隐隐泛疼,精神也不如刚才那样高度集中了,心中仿佛有七、八个吊桶在晃荡,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沉沉叹了口气,她抬起眸来,注意力不觉地转移到眼前的病床上,那一张苍白的脸庞上。
他,才是真正的夏贤俊。
有着一张与徐映波同样光洁白皙的脸庞,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诡异的熟悉,教她此刻心绪就像强烈台风登陆过后的街道一样凌乱,一片乱糟糟的。
由于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因此当她不经意地抬眼,将目光往他脸上移去,正好撞见一对熟悉的黑瞳时,她的脸立刻刷白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怎醒过了来?
瞪着突然转醒的“正牌夏贤俊”,韩若水惊愕地半张着口,楞在那见没有吐出一个字。
而他也不说话,好半天就这么静躺着不动,一言不发的盯觑着她,兀自陷入一片沉思中。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他打结的眉头却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氛围。
最糟的是,他看得她越久,她就变得越紧张,忍不住手足战栗了起来,心里则是七上八落的翻腾着。
有好几秒钟,她都无法思考、说话或呼吸,还一直奇怪,刚才她怎么知道要如何不摔倒的?
就这样,两人的波光无言地交会了好久,当她意识到,迎接她的即可能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死寂时,她在内心交战了许久,最后才机械式地弯起嘴角,率先朝他绽开一抹笑容。
“嗨!我、我是韩若水,你大嫂徐凤茜的……的表妹。”她装镇定地自我介绍一番,可惜却克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结巴。
由于她的声音期期艾艾,充满了畏怯,加上又把话说得含含糊糊的,教他听了为之心烦意乱。
“我管你是谁!”只见他面容一冷,带着敌意的语气,虚弱的轻斥道:“出去。”
她似乎被他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闻言,他下颚微微一抽。
此刻,他的表情严酷,方正的下巴一副难得宽恕人的样子,就在两人眼神交接的刹那,她看到他眼中一层冷淡的雾气。
“你是耳聋了还是根本就是个低能儿?”他瞬视着她,俊秀的脸孔扭曲成一团,平静的神情立即像摔碎的镜子一样裂开,“是谁准你可以待在这个房间的?你是医生吗?你是护士吗?你可以治我的病吗?”
气氛凝滞,空气僵硬得可以用刀子划开,他的不悦竟有着这么大的力量让人心生畏惧。
“我……我只是……想来探望你。”
“那你看到了。”他语气很轻、很缓,但杀伤力却跟刀子一样锐利,“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就算是白痴,也听得出来,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逐客令了!
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苏醒过来的夏贤俊其实并不认得她,不过真正体验到这感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起之前那个温柔的“他”,韩若水不禁有些怅然,原本以为自己即将展开一段初初萌芽的爱情,可是这一切又被推回到了原点,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那一刻……
尤其两人之间的“重新开始”似乎并不顺利,不但一点美感都没有,彼此之间还存有一丝敌意与疙瘩,剑拔弩张的氛围,教人心寒。
沉默了一晌,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就算她想挽留,却也无能为力。
轻叹口气,她颇为惋惜自己的一份情感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教人哭笑不能,也求偿不得。
也罢,还是先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毕竟他才刚从一段很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不管是身心或情绪仍处于一片虚弱与混乱当中,心里一定想先见见周身最熟悉的亲人。
就在转身离去那一瞬间,她见到他把脸埋进手里,露出一脸悲戚的表情,绝望地躺在病床上,全身微微颤抖,似乎身处汹涌的波涛中一样。
虽不知他在昏迷之前究竟患了什么奇症怪病,导致他长期处于半醒半睡的生理状态,但看着他痛苦,她心底却比他还难受!
因此,说什么她也一定要协助他脱离这怪病的束缚,让他对人生重新再燃起希望。
想到这里,她做了个深呼吸,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坦白说了,“对不起,我目前还不能离开。”
说完,她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锐利的视线直逼着她,英俊的脸上满是怒气。
“我跟凤茜表姊都说好了,这阵子将由我来照顾你。”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怎么可以把他丢着?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打一场硬仗,替自己争取到留在他身边的机会,才能谈帮助他重生。
只是,她才满心这么想,却差一点说溜了嘴。
“况且,你我都这样熟悉了,就不必……呃!”惊觉失言的她,猛然噤声,悄悄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并无异状后,稍稍安心了些。
“总之,你就认命吧!”她故意这么说着,心中也默默盘算着,往后与他交谈时,一定要特别谨言慎行,绝不能让他怀疑她曾经见过他才行!
更何况,且看他对她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相信她也不是他高兴打交道的人,由此可知,一旦让他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与他之间还差一点发展成情人关系,搞不好还会加重他病情也不一定。
“吵死……。”他的声音沮丧且不耐烦,捏了捏眉间不断袭来的抽痛感,他瞪着她,以一种绷得紧紧的声音说:“臭八婆,你可不可以把手腕上那一条该死的铃铛拿下来,它吵得我的头疼死了!”
“你是指这个?”她伸出手来,他却像看见毒蛇一般猛然缩开身子。
“拿开!”他厉声喝止,脸色一变,怒道:“你是想整死我是不是?”
都说他痛恨那铃铛的声音了,她还直往他脸上凑?
“我耐性有限,你若要戴着那条破玩意,就给我滚远点儿,别靠近我!听懂了没有?”他峻声苛责,语调生硬而不容质疑。
见他一副厌恶的表情,好像真的与这条手炼格格不入似的,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拒绝往来户”,她只有遵照办理,拿下那条护身手炼,完全忘了大胡子道士临别前对她叮咛的话。
就在韩若水转身取下手炼的当儿,躺在病床上的夏贤俊,紧抿的嘴角浅浅地扬起了一丝教人不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