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两人容貌同样肖母,一双风眼特别明显,姿容艳丽,虽是双生,样貌倒不尽相同,董惠雯头戴琉璃珠花,一袭粉紫裙装,如一朵牡丹,董惠芳一袭银白裙装,娇媚雅致。
两姊妹看着倪芳菲,心里颇不是滋味,倪芳菲不是无人教养的乡下人吗?怎么一看竟令她们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杏眼桃腮,举手投足间,还有一抹优雅从容及逼人的贵气。
听闻江南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那里的姑娘长得极美,倪芳菲住在那里的庄子,就能养成这样?
「惠雯、惠芳还不快过来喊人,这是你们大姊。」小倪氏唤着。
董惠雯、董惠芳互看一眼,她们一直知道。
她们不同母也不同姓氏的姊姊,但在她们一岁多时,她就被送走了,根本就没有半分感情,只不过母亲将对她的打算都告诉她们了,说只有这个姊姊出嫁,她们才能继续过好日子。
但女人天生就讨厌比自己貌美的女人,她们的神态仍难掩不耐及不喜,充喊了声「大姊」极为敷衍。
从云姨那里得到的讯息说,这两个娇娇女早被宠到眼高于顶,性情骄纵,现在看果然如此……倪芳菲于是也淡漠的喊了声,「大妹妹,二妹妹。」
虽是姊妹,但三人无心交好,一时之间,气氛就沉了下来。
董育博在想让她们相互认识一下,但看气氛不好,也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小倪氏八面玲珑,亲切的笑道:「菲儿舟车劳顿,就先回院里休息,晚膳设宴为你接风,到时候再好好聊聊。」
「菲儿想先拜拜祖先及母亲。」倪芳菲沉静的说着。
小倪氏愣,随即僵硬点头,「一是应该的,是母亲没想到,派人去准备。」
「我们陪你一起去。」董育博想都没想的就道。
「谢谢爹。」她屈膝行礼。
小倪氏注意到从倪芳菲进门至今,对自己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说话虽然不到话里带刺,却也明显的有她的主张,觉得那桩婚事恐怕有点棘手了。
倪芳菲跟董育博没看见小倪氏的神色,往厅堂外走去。
倪府的祠堂就位在府里东侧,因家底丰厚,祠堂修筑得十分大气,气氛庄严肃穆。
因为董育博的话,小倪氏母女三人也得跟着去,一行人进到祠堂,倪芳菲跪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后,再头看着母亲牌位,献上一炷清香,枭袅香烟中,她泪眼朦胧。
母亲,菲儿回来了……她在心里说道,泪水一颗颗滚落脸颊。
小倪氏一向不喜欢踏进祠掌,或许是因为曾经做了亏心事,进来都头低低的,她两个女儿的心态就更微妙,她们的身分一直都很尴尬,父亲是入赘倪家,他再娶母亲,所以她们姓董,那倪家祠堂,她们拜什么?虽然她们也是倪家子孙。
董育博心中有深浓的愧疚,看着妻子的牌位,沉默不语。
倪芳菲跪拜好一会儿,才在小莲及海棠的搀扶下起身,一行人离开祠堂,董育博就先回自己的书房,倒是小倪氏母女三人陪着倪芳菲主仆回到玉华院。
春日和暖,曲径花亭,满院的秀色,看来还算舒爽惬意,倪芳菲对这个个院子有隐约的印象,不过,她对映月斋更有感情。
董惠雯当然知道自己占了她的院落,但映月斋的景致最优,朝向也最好,占地只比主院小一些,她可不想还给她,只是在小倪氏眼神频频示意下,她还是虚伪的走到她身边,语带歉然的说:「大姊姊,映月斋妹妹住了多年,可是如果大姊姊不喜欢这里……」
「无妨,我住这里就好。」她淡淡的说着。
她缓步进到房间,觉得房内摆设倒也雅致舒适,楠木桌面上,放置了珐琅香炉,燃着薰香,一张檀香木雕花太床,垂坠床帘,她仅随意看了一会儿,便又转回外室。
而在她打量屋子时,小倪氏也叫了一个管事嬷嬷,两名丫鬟进屋,命三人日后得好好伺候倪芳菲,不许疏忽怠慢,又亲切的叮咛倪芳菲,若缺什么再添,在自己家里别客气。
她只是点头,在小倪氏母女三人离开后,她即下令那三人日后都不得进入屋内伺候,在院里洒扫浇花或做些跑腿的事便行。
三人面有难色,她们可是小倪氏安排在这里的耳目,不能进屋怎么执行任务?
稍后的接风宴上,气氛也说不上热络,董育博心有愧疚,女儿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已经安排了婚事,可又由不得他对小倪氏失信,内心纠结之下,吃得很少,而董惠雯姊妹话也不多,一说话就是一脸假笑,让倪芳菲半点胃口都没了。
至于小倪氏亲切疼惜的话说个不停,偏偏当事人一副话怎么那么多的不屑态度,让她心火蹭蹭的直冒。
终于,饭吃了,茶也喝了,每个人回房,皆是松了口气。
倪芳菲一夜难眠,睡晚了,醒来也晚了,但她没半点忐忑不安。
海棠跟小莲没唤醒她,倒是跟她报告小倪氏派来的嬷嬷几次提点她们要唤她起床,她们先是不理,后来烦了,就顶了她一句。
「在倪府奴比主大?主子要睡到什么时辰,是奴才可以管的?」
嬷嬷只能不甘又闷闷的答了句,「夫人在等着呢。」
其实小倪氏一早就等着倪芳菲,有要事跟她说,没想到,这一等,等到午膳用完后,才看到她姗姗来到她的院落。
「你爹又窝到书房去了,这些年,他从不管事……菲儿,你昨夜睡得可还好?」小倪氏为了扮演一个善良的后母,总得嘘寒问暖一番又让自己最信任的老嬷嬷倒了杯茶给她。
她静静的坐着喝茶,也不吭句话,在小倪氏心火又要旺起来时,才慢慢的开口,「睡不好,一来是不习惯,二来是离家太久,原来家的味道……」
小倪氏立刻挤出个慈爱的笑容,「怎么样?」
「不过如此。」
倪芳菲面无表情的说着,站在她身后的海棠跟小莲却差点笑出来,因为小倪氏的表情太精釆,已要发火但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脸孔很扭曲啊。
在身旁心腹嬷嬷的眼神安抚下,小倪氏硬挤出笑容,「菲儿,你身子养好了,人也回来了,算算年纪,你已经十八岁,日后有什么打算?」
倪芳菲清澈的眼眸看着她,这心如毒蝎的女人以为她会回答她是老姑娘了,要说说她的婚事了?她偏不。
「这一路回来身子累,想先养养,睡饱吃,吃饱睡。」
小倪氏忍着怒火,「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说话?」
她叹了一声,「没办法,没爹没娘,都是乡下人在身边照顾着,外表装上一装还成样子,内里就是个乡下姑娘,话也只会直白的说,失礼了犹不知,恐怕要请二娘找个老师重新教菲儿几年。」
小倪氏眉头都要打结了,教她几年?她是想较在家里了?而且一直拿话堵她,这死丫头根本是怨上她了。
屋外,传来二个女儿的说话声,她憋着闷火,让人喊她们进来。
董惠雯姊妹没想到倪芳菲也在这里,她们的丫鬟早上出去一趟,得了个消息,说金吾校尉回京了,她们心仪他已久,想来告诉母亲一声,借着去元香斋拿香品的理由出门逛逛,看有没有机会碰到他。
「怎么又不叫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小倪氏这话没指名,但倪芳菲知道她在说的是自己,不过她装傻不开口,董惠雯姊妹只能憋着怒气向她行礼,「大姊姊。」
「大妹妹、二妹妹。」她坐着朝她们点头。
董惠雯看着她,心里发酸,倪芳菲今天一袭剪裁简单的月白色衣裙,素净着一张脸,竟然也绝美出尘得如月下仙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董惠芳正在跟小倪氏说她们姊妹要去逛元香斋,小倪氏心念一动,要姊妹俩也坐下来,两人自是不愿意,但母亲脸色一沉,她们只能勉强坐着。
接着,小倪氏开始跟倪芳菲提倪家的家业,再告诉她,倪家香坊的香大部分供给皇家,在这市场上,显项及品质能出其右者不多,纵横香界多年,但近年来,一些小香坊出头,尤其近两年,沐芳轩更是抢走太多生意,害得倪家的生意逐年凋零。
她唱起苦调,但倪芳菲表情不变,沉静的听着,也没吭上半声,小倪氏心里火啊,话锋陡地一转——
「自古女子多有联姻之事,只为巩固家族地位,为母家加助力,更进一步,想来这道理你也能明白,如今倪家香坊居多事之秋,急需添些助,原本,我也是想到你的两个妹妹,但她们尚未及,而你已经十八……」
「我拒绝。」倪芳菲突然打断她的话。
「什么?」
「我拒绝成亲。」
「大姊姊凭什么拒绝?自苦儿女婚事,父母作主何况,你是倪家人,为这个家牺牲奉献是应该的,不过是让你成亲……」董惠雯就看不惯她一副高贵的样子。
「这个家的荣华富贵多年在庄子的我可有享受到?就我所知,是没有。」她云淡风轻的再次截断她的话。
「你没享受到?你看来过得可半点都不比我们差。」董惠雯嗤之以鼻的扫了她一身穿戴,再看向她身后的海棠和小莲。
「大姊……不,二姊姊说得是,而且,大姊姊今年十八,也算老姑娘了,还要在家里养个几年?」惠芳也不满的说着。
小倪氏刻意让二个女儿说,有些话,她这个当长辈的来说是不太适合。
「两个妹妹恨嫁了?毕竟长幼有序,你们又到了说亲的年纪,难怪这么心急,只是这批评嫡姊的嘴脸可别传岀去,丢脸啊。」她嘲笑的再看向小倪氏,目光一闪,「这两个妹妹的家教看来也只是一般般,怎么看都比在乡下庄子长大的我还不如。」
两姊妹一听,瞬间都气恼起来,她们虽然都是嫡出小姐,但毕竟是续弦所出,在一些宴会上,总有一些嫉妒她们姊妹外貌的女子会特意的提起倪芳菲,让那些对她们有意思的男子迟疑,毕竟她们姓董,倪家家业只有倪芳菲有权继承。
也因为这样,就算倪芳菲一真不在京城,从她十四岁开始,甚至到去年,都还有不少官媒来探问她的婚事,但都让母亲以她身子欠佳仍在庄子静养为借口拒绝了。
而她现在回来了,肯定也会出席一些宴会,届时,她们还能出头吗?
小倪氏气到一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但旁边她的陪嫁何嬷嬷见状,又从敞开的处见董育博正往这里走来,连忙喊了声,「老爷过来了。」
董育博想了一夜,又想了一上午,想来跟妻子商量退婚的事,结果一进门就发现房内气氛不对。
「爹,大姊姊说我们家教一般,说我们比她这个乡巴佬还不如,我们好心要邀她出去走走,她竟这般看不起我们。」董惠雯突然就哭诉起来。
「爹,娘只是跟大姊提了婚事,毕竟大姊已十八岁,在京城里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成亲生儿育女了,大姊不思母亲的用心良苦,还说了些重话,母委屈得都不说话了。」董惠芳也是加醋的好手。
小倪氏也会演,眼眶红了,拿着绣帕低着头,看来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妻女三人合演,假的也变真的了,董育博看倪芳菲的眼神就带上难过和怒气了,「菲儿,你怎么会如此……」
「如此什么?爹爹还真疼女儿,把女儿千里迢迢叫回来,就是要女儿嫁进另一个人家,这么不喜欢女儿又何必把我找回来?让女儿在庄子上到老到死不是更好?」倪芳菲不能说不心痛,虽然知道父亲就是个耳根软的人,但连问她一句都没有,也太让人心寒了。
董育博本来要指责她,但被她这一抢白,浓浓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女儿回到这里,不过一日,尚未感受到从未享受过的父爱,」倪芳菲眼眶泛泪,声音低哑,「回忆幼时与母亲在这共度的时日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家里就有人急着替女儿安排婚事,外界看来,究竟是女儿恨嫁?还是这屋子里有人容不得女儿?」
小倪氏脸色一变再变,董惠云姊妹同是如此。
偏偏倪芳菲愈说,董育博脸上的羞惭愈深,口气也软了下来,「没有,没有你说的那些事,你好好住下来,这里是你家,没人会逼你嫁。」
他再看向小倪氏,「那婚事去推了吧,菲儿才刚回来,婚事过个一两年再说吧。」
小倪氏气到说不出话来,而倪芳菲低声的说了声「谢谢父亲」即带着海棠及小莲回房去了,董育博看到小倪氏脸色难看,他轻咳两声,也连忙转身回去书房。
董惠雯姊妹见父亲偏袒倪芳菲,心中冒火,气呼呼的也走了。
屋子的人一下子人全走光,小倪氏气不打一处来,两手一扫,直接扫掉桌上茶盏,乒乒乓乓的落地,一片狼藉。
不长脑的东西!她想掐死董育博的心都有了,耳根子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到底是不是男人?她当初光是看中他那身臭皮囊,却未曾想到他根本是个虚有其表的窝囊废。
小倪氏神色晦涩不明,眸光闪动着愤怒的泪水。
何嬷嬷连忙唤人进来收拾,再温言软语的劝说一会儿,才让她消了火。
这一天,小倪氏故意不去找倪芳菲,她也没来见她,倒是两个女儿又从元香斋拿了一堆香粉回来,铺子就差人送帐单过来。
她皱眉看着上面的数字,头都疼了,两个女儿拿的都是高价香品,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家底不似过往丰厚啊,一家子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