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被关上很久很久,她一直听到母亲低低哭泣的声音,才鼓起勇气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母亲满口的鲜血,她吓得哭了出来,就要伸手去擦。
倪馨从乍见女儿的诧异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声音也不再是虚强的问:「你听到了?」
倪芳菲吓得猛点头,哭着道:「我去找爹,请爹找大去……」
「不,别去,也别哭!菲儿,你别惊动任何人的离开这里,先去找到梁嬷嬷,将刚刚你听到的话尽可能的全告诉她,然后叫她赶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让任何人找到她,如果有机会再替娘亲报仇,而你什么也别管,只要好好活下来,尽可能的黏着你爹,绝对不要落单,要离倪湘茵远远的——」
「她是坏人!」她想起叫这个名字的人是谁了。
「没错,可是除梁嬷嬷外,对其它人都不许说,你爹也不行,他不会相信——连我都不相堂妹会对我出手……所以,向娘发誓,直到你有能力替娘报仇才去报仇,不然,好好的过自己的一生,好好的活着,娘也会开心的。」
看母亲泪水直落,倪芳菲只能乖乖的听从母亲的话,去找梁嬷嬷说这些事,第二天,昏迷的倪馨就离世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极黏父亲,倪湘茵跟二房的人则将他们的家当自己的宅院来去自如,帮忙办身后事也处理香坊的事,但离世不过一个月,董育博突然就娶了倪湘茵,婚事办得低调,毕竟没为亡妻守个一年就娶新人,更离谱的是,九个月后,她就多了一对双生妹妹,对外,说是早产,但明眼人都知道真相。
这几年大长公主派了暗卫调查这些事,只想知道董育博究竟知不知情?她要报仇的人包不包括他这个亲爹在内?
事实是,可怜的董育博并不知其中丑恶,还以为二房一家人是真心为了他跟倪芳菲打算,对自己难敌温柔诱惑曾深深自责过,还觉得委屈了倪湘茵,毕竟他是个带着女儿的鳏夫。
梁嬷嬷无声拭泪,而屋内久久没有声音响起,她这才抬头看着倪芳菲,发现她面无表情,知道自己又让她想到那一年的事了。
「小姐,我这老太婆不会说话,又引起你的伤心事了。」梁嬷嬷哽咽的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其它的事。」倪芳菲不想要粱嬷嬷担心,那一年粱嬷嬷逃了,但放心不下自己,要她的儿子程烨到京城,找了份活计,一边做事一边注意她的情况,才在她被送到庄子后不久就找上她。
「你这一趟回去会看到你这辈子最恨的人,你可不能让她察觉你知道当年的事,露出破绽,那个女人会杀了你的。」粱嬷嬷忧心的抓着她的手。
那个恶毒的女人,害了她的母亲,夺走父亲,坐上正妻之位,享受荣华富贵,还在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昔日皇商派头不再后,为了挽救家中生意,将脑筋动到她身上。
这黑心继母的确打了一手好算盘,将遗弃在江南庄子的她接回家,只为了让她下嫁一家大商户的浪荡子。
「嬷嬷,你不用担心,有大长公主当我靠山呢,若不是当年的事,他们做得太隐密,找不到任何罪证,大长公主早灭了他们!」
她知道梁嬷嬷很担心她,也跟她说过和母亲遗言相仿的话,要她好好的在江南找个好人家嫁了,过着幸福平静的日子,不去管那些风风雨恵,然而,这些年来,倪湘茵如何败坏倪家香坊的百年商誉她都知道,到现在还想插手她的婚事,她再不管,如何能过平静幸福的日子?
梁嬷嬷心疼的握着她的手,诉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的不舍,她的担心,她的害怕。
当倪芳菲出现在后院春晖阁内的厅堂时,她身上多了一个幂篱,就连陪在身旁的海棠也是一样。
程烨带着众管事向仼芳菲行礼,他身为总管事,又是粱嬷嬷唯一的儿子,只有他知道倪芳菲的身分,对她,程烨有许多的感激。
她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若母亲当年没来得及逃,定会死于非命,大长公主后来查到,当年被发卖的那奴仆其实都被害死了。再者,她还从大长公主那要人来栽培他掌管香坊等事宜,对他们一家帮助很大。
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因她年纪小而看轻她,在场的其余管事亦然,对化身夕颜娘子的她都是心悦诚服,虽是女子,却极具魄力,奖惩分明,手下人各司其职,无人敢怠情。
他们也都清楚沐芳轩还有一个不得对外人说的金主,那便是先帝的妹妹薄云大长公主。
先帝的个性太过温软,不够果决,幸有薄云大长公主在旁鞭策,每一次决断的大事都为百姓图谋了更多福祉,因而赢得文武百官的敬佩及老百姓的爱戴。
大长公主与驸马爷鹣情深,可惜夫妻缘薄,驸马爷落马丧命,大长公主也因伤心远走他方,两年后,先帝退位新皇上位,而新皇宽容大度,国运更见昌隆,百姓安居乐业,沐芳轩的生意愈来愈好,而他们也是在三年前,才得知沐芳轩竟也有大长公主的手笔在,对夕颜娘子的身分虽然益发好奇,却不敢打探。
此时,倪芳菲已让众管事坐下,她坐首位,海棠坐在她右侧,程烨则坐在左侧,她沉静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在一个多月前,她指示程烨发出信件,从各地沐芳轩分铺聚集到此的管事。
简略寒暄后,她就对着两排端坐的管事开门见山的下了指示,包括他们必须在三个月内,从各分铺协调相关人员,由上到下,做好足以开设一家分铺的准备,分铺的地点设在京城,而这些人将长驻京城,至于铺面则由她来选定。
众管事恭敬称是,他们已有这样的经验,但夕颜娘子通会让他们有半年到一年的准备期,对这次只有三个月时间筹备,地点还是在繁华的京城,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倪芳菲将众人神态看在眼底,接着吩咐后续的相关事宜都交由程烨来主导,由他统送消息给她,两方保持联系等等,她与海棠就先行离开了。
两人熟门熟路的回到隐密小院,这才脱下幂篱,小莲正陪着粱嬷嬷说话。
倪芳菲跟梁嬷嬷道别并要她好好保重身体,又在先前引路的那名中年男子带领下,她们主仆三人左转右拐的回到花田,再转回店内,主仆俩选了两样香品,这才离开店铺。
如此兜兜转转也花了一个时辰,倪芳菲以为季睿麟应该已经离开,没想到他们一行人还在等她们,由于到了用晚腾的时间,一行六人就转进一家生意颇好的酒楼。
一行人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季睿麟跟倪芳菲可让伙计的眼睛为之一亮,他殷勤的迎上去,笑咪咪的领着他们上二楼厢房。
叶闳仁不忘叮咛,「我们一间厢房内要有两张桌子。」
「是,客官。」伙计眉开眼笑的带他们进到一间雅致宽敞的厢房。
这一路上,他们这一行六人大多是分成两桌吃饭,虽然应该是季睿麟、叶闳仁跟倪芳菲一桌,古天、海棠、小莲一桌,但叶闳仁偏要跟海棠挤一桌,支天又不敢去坐主子桌,于是常常是季睿麟跟倪芳菲一桌,另一桌则坐四人。
伙计眼利,一眼也看出谁是主子,他笑嘻嘻的站在季睿麟的桌旁,甩了白巾子,再用力往桌上抹了几下,拿出菜单,「请问客官要用点什么?」
季睿麟看了看,点了姜丝鱼汤、炒时蔬,这是倪芳菲爱吃的菜色,其它的就由她点,她亦礼尚往来,点了炖生肉、虾仁蛋,这是他爱吃的。
叶闳仁往他们那里一瞥,笑了笑,勾勾手指把伙计叫过来,也叫了海棠爱吃的菜色,小莲看着脸儿一红、眼睛却冒火花的海棠,眨眨眼,再瞧向古天,古天皱眉,不解的看向叶闳仁。
这又是一根木头!叶闳仁懒得理,「小二,快去备菜。」
伙计应了一声,利落的出了厢房,不一会儿,香味四溢的好菜上了桌。
季睿麟与倪芳菲同时动了筷子,两人的用餐习惯都极好,以公筷母匙把菜夹入自己的碗盘,再慢慢的咀嚼。
季睿麟吃着吃着,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的,他也曾跟一些千金用过餐,那些千金身后都有丫鬟布菜,吃得都少,但倪芳菲不同,她不需要人伺候,不管是简单菜色或精致佳肴,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见她吃得满足,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另一桌因为有叶闳仁一向都很吵,他正在游说小莲跟古天在接下来的日子,再去外面开一桌,不出乎意料的,引来海棠能冻死人的冷瞪。
「我有说错什么吗?只有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吃不是很好?倪姑娘人很好,知道我在意你,才让你跟我一桌。」叶闳仁其实也是另一根木头,很不会看脸色。
「叶大人,食不语。」海棠脸燥热的厉害,但眼神可冷厉得能杀人了。
但有些话叶闳仁一向自动略过,「不然,就你跟我去另一间厢房吃,你说你是奴,我算主子辈,我们在一间房吃,主可以命奴……」
「你不是我的主子。」海棠的声音已是咬牙切齿。
「我向倪姑娘讨你,她说看你的意思,你说好就好。」
「我说不好,不好、不好。」海棠脸儿涨红,火冒三丈的咬牙低吼。
没想到叶闳仁竟然皱着眉头,看向古天,「你刚刚有听到有人说话吗?」
有人的脸黑了,小莲却极不仗义,噗嗤的笑出声,眼泪都笑出来了。
时间一日日推进,一行人走了近月,季睿麟与倪芳菲愈来愈熟悉,不少时候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也能隔着车窗聊些风土民情,一些民间铁事,一个出尘清丽,一个容颜俊朗,看来赏心悦目,而在马车的另一边车窗,也有粗犷挺拔的叶闳仁叭啦叭啦的单向说话,因而,这一车队不管走到哪里都引人目光。
此时,宽大的马车内,铺着柔软毛毯,几个软垫,有一张小桌,放置茶具,还有一个小香炉,车里也有暗格,放置一些零嘴及杂书,倪芳菲主仆三人坐着,仍然宽敞,小莲目光飘向车外的季睿麟,再移到主子身上。
倪菲正看着车外的季睿麟,他高坐马背上的样子真的英姿勃发,虽然说她对千古赞叹的男女之情没啥兴趣,但那一点也不妨碍她欣赏俊男。
小莲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出去,见季睿麟高大挺拔的身姿,还有主子的美丽侧脸,她觉得太棒了,大饱眼福啊,而且,她还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姑娘,我觉得校尉跟你愈来愈有默契,你看向外面时,他的目光也会刚好看进来,他一定喜欢上姑娘了。」她不得不压低声音,怕被车外的季睿麟听见,海棠告诉她了,他的武功比海棠不知高出多少倍呢。
「他是正人君子,哪会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你这小脑袋瓜子别胡思乱想了。」倪芳菲笑答,不是她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季睿麟的外貌出众,又在太子身边做事,见过的金枝玉叶还会少?
何况,他看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清朗正直,与那些带着爱慕或欲念的目光不同。
「这不是到了年纪,就会想的事吗?」小莲不解。
原来小莲思春了?倪芳菲忍不住打趣。
她闹了个大红脸,急急的道:「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你还胡说,若被人听到了,岂不是要笑话姑娘?」海棠瞪着她道。
小莲一被数落,立刻老实了,头低不敢再多嘴,这又让倪芳菲不忍。
「海棠,只是车内闲聊,别太严厉了。」她想了想又说:「你家姑娘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哪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闻言,海棠的眉头一蹙,季睿麟这一路表现的实在太好,再加上她也知道倪家为倪芳菲议亲的事,这让她不免多了些心思,若是姑娘为了解决小倪氏安排的亲事,不得不找个人嫁,季睿麟倒是配得上姑娘,也因此,她还特别向叶闳仁旁敲侧击,探听到季睿麟在京城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但他不是冷漠疏离,只是不识男女之情,也无成家打算,才打碎不少少女芳心。
思索至此,海棠没向倪芳菲隐瞒这些事,如数说出。
小莲心里嘀咕,海棠明明也认同她的话嘛,还老念她。
倪芳菲听出海棠话中的可惜,也仔细的想了想嫁人这件事。
倪湘茵找的纨绔子弟,她是绝不会要的,倘若真要嫁人,比较一番她见过的男子,季睿麟无疑是最佳的。
她不得不承认季睿麟相貌,润泽如墨的眼眸,清澈又暖和,整个人如阳光般,走到哪里就能照亮每个人,尤其他骑乘马背上,衣袂飘飘,整个人清俊飘逸,有着谪仙之姿。
他会是个良人,这一路上,在他护送下,样样周全,连气候影响,他也顾及到了,做最好的家排,在吃食上更不曾延误,一切都是妥当而舒适的。
但他没成家打算,难不成自己贴上去?
想到这里,她笑了,找个人成亲是下下策,非到不得已她是不会这么做的,再者,她都还没开始打仗,怎能不战而逃?
思绪翻飞中,马车停下,窗处随即传来季睿麟温润的嗓音,「下来走一走,咱们行进都快三个时辰了。」
他们来到一处山中小村落,众人可以借个地方休整也动动筋骨。
前方一座小山坡,开满了小黄花,季睿麟看着主仆三人就往那个地方走去。
他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倪芳菲,有时,她温婉沉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木槿花,有时,像个娇俏少女,与丫鬟们追逐,美丽却不张扬的笑容,让他看了也忍不住跟着笑。
「我们也过去。」叶闳仁总不忘拉上好友跟古天,好跟海棠走一块儿。
一行三人朝她们走去。
璀亮刺目的阳光下,倪芳菲往季睿麟看过来,嫣然一笑,这一笑有如春风,让他心里荡起涟漪,觉得这日的暖阳特别宜人舒服。
叶闳仁见状莞尔一笑,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古天看季睿麟,但古天也是根木头,看了眼季睿麟后又不解的看着他。
他真想狠咬古天一口,又指指眼睛,没看到吗?那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
古天还是困惑摇头,气得他抬头看天,无声骂几句脏话。
在京城,男女大防虽有,但大金皇朝对女子并不苛刻,邀宴一堆,男女见面同游也是有的,但季睿麟对男女之事不太开窍,从来没多注意别的女子,不过瞧瞧,这阵子他的眼神可没少往倪姑娘的身上去。
只是……叶闳仁眉头陡地一皱,他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已对某人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