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没办法这样走开,她知道一旦她走了,这一切恐怕会成定局,她再也挽回不了他。
天色渐渐暗了,初春的天气依然带着些寒意,路灯从路的那端照过来,更显孤寂。她大概流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过去二十八年流的,加起来也没今天多。当麻木的感觉逐渐漫过她僵冷的身躯,那孤寂的绝望感也逐渐淹没她。
直到她眼前出现一双脚。那是一双球鞋,尺寸不小,她猛抬起头,迎上卫昕那小子同情的目光时,她差点哭了出来。
「你……回来啦?」她有点傻愣地说。
卫昕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眸盯着她瞧,光看到他眉眼间的神韵,就教她想到卫海,差点就在这小子面前哭了出来。
「被赶出来了?妳做了什么?」卫昕的语气听不出开心或同情。「老爸明明很想妳的,怎么会这样?」
笑澐垂下目光。「因为我是笨蛋。本来是好好的,就算我煮了可怕的稀饭差点毒死他,害他去住院,他也没生气,直到……」唉,她该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她的愚蠢呢?
卫昕没再问,就拿出钥匙打开门,消失于门内。
笑澐愣愣地看着再度关上的门,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傻子,难道还奢望一个孩子能帮妳吗?」
谁想到过没多久,门又开了,一个铁罐饮料伸到她面前。「提醒我以后千万别吃妳煮的东西。」
笑澐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手里拿着另一罐饮料,拉开拉环,蹲在她旁边喝了起来。「家里只有冰的饮料,将就着喝吧!我看妳……有点脱水。」
「卫……可以叫你小昕吗?」笑澐感动地看着他,原来这酷小子挺可爱的。
卫昕皱皱眉。「既然我都喊妳小妈,让妳叫小名好像也应该,但可不可以不要在外人面前喊,那听起来……有点鸟,有点幼稚!」
「你一点都不幼稚。」她想到之前他跑到办公室,叫她去照顾他老爸,显然这孩子是想帮她回到卫海身边。
卫昕转身瞇着眼看她。「别说妳想拥抱我,来什么母爱那套喔。」
笑澐闻言笑了出来,她喜欢卫海这儿子,真希望自己真的能做他的家人,可惜……卫海已经铁了心将她踢出来了。
看到她眼底的落寞,卫昕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什么事了,也不想过问,但是不要太早放弃,我这老爸从没这么爱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结婚,然后我会有一个可以当我姊姊的小妈。」
「可是他已经放弃我了,我伤了他的心……」她黯然地低头。
「这么快就放弃,一点都不像我从老爸那边听到的妳。」卫昕淡淡地说。
她猛地抬头。「他跟你谈过我吗?」
卫昕撇撇嘴。「常常。妳以为我进到你们办公室,是怎么一眼就认出妳的?那是因为有个老头一天到晚在说妳怎样又怎样,我不想听都不行,吵死了。」
笑澐闻言眼眶里含着泪。
「老爸没说过妳这么爱哭耶。」卫昕无奈地看了眼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以前没有啊!」她气愤地说,引来他一阵笑。
卫昕一阵低笑。
「啊,我得进去了。等一下我要去附近便利商店买东西,门可能会没关好,帮我顾着,别让小偷进去了。」酷小子起身伸伸懒腰。
「你说什么……」笑澐忽然打住,明白了这小子是要帮她,她感激地笑了。「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不会煮稀饭,害你得肠胃炎的。」
他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双手插进口袋,进去拿了零钱就又出来,果然离开前门只有虚掩着,根本没扣上。
笑澐在卫昕离开后起身,因为蹲太久,还差点腿软。好不容易她进了卫海家大门,悄声地在一楼绕了一圈,确定卫海不在,她就上了二楼。
来到卧房门前,她深吸口气,没有敲门就进去了。
卫海背对着她,站在后阳台抽烟。她无声地伫立在房间中央,目光贪婪地吞噬着他那壮硕的背影。
这个男人强壮且充满男人粗犷的味道,但他看她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温柔,对待她也总是调侃中充满了宠溺。而她是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傻瓜,竟然错待了一个真心珍惜她的男人。
「卫海。」她轻声地唤,只见他浑身一僵。
他倏然转过身,目光深沈地瞪着她。「谁让妳进来的?怎么?不相信我,想要自己拿离婚协议书去办吗?」
他按熄手上的烟,起身越过她,从桌上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塞进她怀里。
笑澐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那份协议书掉到地上。
他瞇起眼,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弯身要去捡。
在他指尖碰到协议书之前,她赶紧抢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
他冷漠的脸上扯动一抹奇异的神情,但随即掩去,冷淡再度占领了他的脸。「捡干净,别乱丢垃圾。我会再签一份,请律师带过去给妳。」
「卫海!」她哀求地看着他。「我爱你,我不要离开你。」
「喔?」他的眉一挑。「我没兴趣。」
「不要这样,你起码听我说一次,就一次。难道你就不好奇吗?」笑澐力持镇定,如果不这样,她恐怕会腿软,然后落荒而逃。但她已经没有逃跑的资格了,无论如何她都该坚持下去。
卫海像是屋子里面没她这人似的,敲了敲烟盒,拿着烟走回阳台去了。
笑澐跟在他身后,尽可能地靠近他,但是他完全没有打算看她一眼。这样也好,或许她更容易说出口。
「我出身于医疗世家,我的父母都是医生,就连我三个哥哥、两个姊姊都是医生。我是家里的黑羊,也是母亲完满的人生中唯一的不完美,因为我拒绝念医学院,也拒绝我母亲要我嫁给医生的愿望。」她缓缓地说,见他虽然没有反应,但也没阻止她,于是她继续往下说。
「为了躲避家人的种种干预,我独自跑回台湾工作,并且好几年都不曾回美国一趟。我的母亲一天到晚安排相亲,想让我嫁给医生。但是我被她搞烦了,觉得她只想控制我的人生。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你,不知不觉就想到你身边……当时我还不懂,只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平静、很安全,所以生病时也只想见你,慌乱时也只想到你……」
她想到自己在医院面对突如其来的病痛时,心里想到的就只有他,显然那时候她就爱上他了。
「所以当你求婚时,对一切感觉非常疲惫的我就答应了,违背了我向来不冲动的处事原则,我非常冲动地嫁给了你。而当我发现无时无刻都将心思牵系在你身上时,我忽然感到好害怕、好不安,觉得自己像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了……」
她说到此,他终于转过身来。
「我不曾想过要控制妳的人生。」
「我知道,只是我从来没有过这种被一个人影响到这种程度,这让我很不安。不瞒你说,我工作效率从没有这么差过。那天我妈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我们吵了一架,她不认为我真的能掌握自己的人生,这让我很生气。所以当我发现因为我的疏忽,厂商差点蒙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我感觉自己是个失败者。」她说着又看他一眼。
「那是妳对自己太严格了。」他淡淡地说。
「或许,但是那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那天,我忙了一整天弥补我造成的错误,没想到我回家后,看到隔壁那个老是垂涎我老公的女人坐在你身上,我当下……」她看到他依然面无表情,甚至转过身去,继续背对她,害她差点无法继续。「我当下真的想撕了她,把那女人从二楼踢下去,我被自己这种疯狂的情绪给吓到,而就在那同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会爱你爱得差点失控……」
他连回头都不曾,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的心直往下沈。
但不管怎样,她都得把话说完整,她起码欠他这个解释。
「我好害怕那个失去控制的自己,害怕我妈是对的,害怕当个失败者。」她的肩膀垮了下来,神色凄迷,可惜他看不见,也不怜惜。「当我隔天到办公室,发现那个因为案子重做,必须加班到深夜的企划部员工回家时……出车祸身亡,我就知道自己掉进爬不出来的深渊了……」
那个企划部员工的意外死亡,真的是压垮她的最后一击。当然她也知道那是件意外,可是若不是她的失误,那个员工何必加班?若不是加班到体力透支,或许就不会出车祸,或许就不会死。这个深深的歉疚,宛若她生命中无法抹灭的阴影,始终影响着她。
说到此,她的喉咙像被梗住了一般,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卫海挣扎着想说什么,但最终转身看她时,脸上却依然满是冷淡的神色,这教她更是难受莫名。
「那是意外。妳因为一个意外而决定结束这段婚姻,只是因为妳没办法面对这个结局?我知道也了解妳的心情,但妳这样轻易地舍弃了我,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他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蛋。
他心疼她受的折磨,但是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心软。若不把话说清楚,她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她望着这个冷淡得近乎残忍的男人,一种绝望的感觉淹没了她。
「我……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她尽可能维持语气的平稳,不想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他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沈默地回视着她,沈默地驱赶着她。
她只好低下头,默默地转身,缓缓地下楼。眼泪已经迷蒙了眼睛,让她差点踩空台阶。
将攀住扶手的身子拉起,她狼狈地走出大门,打开自己的车子,颤抖着手试了好几次才发动车子。
车子开出他的车库,她在阴暗的产业道路上孤独地望着自己的车灯,想起第二次见面时,他就在这里解救了她。回忆像潮水般涌来,而她的眼泪则像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手上一滑,车子偏出车道,冲进路边的草丛中。她紧急踩住煞车,然后呆愣了几秒后,趴在方向盘上大哭出声。
这次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