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天一回到破庙里,刚想在自己的铺盖上坐下,却被宛甄抢了先。
宛甄一屁股坐在行天一的被褥上,道:“你若不解释,我便不走!”
“好难缠的姑娘,讨厌死了。”行天一厌恶地道。
这破庙里,只有这么一处是干净的,其余的地方皆是灰土和瓦砾,行天一心想自己就只有这么一件铺盖、一条毯子,若是她真的不走,他的麻烦可就大了,便坐在她旁边,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左玄天一直都是师门的骄傲,而我却是扶不起的阿斗。我只喜欢观鸟,一待能待上一整天,常常跑去山里和鸟一起玩,而无心练剑。师父将我逐出师门,怕像我这样的无用之才污了师门的名声。临别之时,我又去了那个常常观鸟的后山,在那里,我看见了我有生之年的第一只溪凤,美丽得不可方物。我循着那溪凤去,来到河边,当时正值退潮,河水水位下降后,河床边露出一个岩洞,那溪凤一路飞进了岩洞,我亦跟着走了进去,在那里,我看见了两块晶莹的石头,隔着石头着东西,东西的大小会发生变化,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倘若我将这两块石头稍加打磨,一定可以看见更远处的鸟,看得更清、更仔细。于是我没有回家,留在山中,打磨起石头,每天早起开始打磨,日落就爬到树上与鸟同栖,饿了就摘些野果,喝了就直接喝那溪水。”
宛甄不由心想,这少年果然异于常人,世间有几人能撩得住那样的寂寞,每天在深山中只做一件事。
“我本以为,自己不出一年就能将石头打磨好,但是,这石头质地极其坚硬,想要将它磨出平滑的凹凸两面岂是易事,我一直在打磨,一直在打磨,等我大功告成的时候,十六年已逝。这时我忽然想下山看看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却忘记了自己多年不修边幅的打磨石头,早已面目全非,衣冠迈遢,谁还认得我?我一进师门,便被师弟们拦在了门外,有人出手要伤我,我只是轻轻地抓了他的手,他便惨叫了一声,胳膊就这么断了。我想要道歉,已经迟了,师弟们以为我是别的门派来挑战的,一窝蜂地攻了上来,只是我发现,我已与十六年前不同,大概是因为每天都要听鸟的声音,捕捉鸟的动作,使得我耳目变得灵敏许多,无论他们多少人攻过来,每一招、每一式,我全部都可以预测,即使从我身后悄然无声的进攻,只要他动了,我也能捕捉到其间产生的风声。人,还是没有鸟敏捷啊!对我来说,人的行动太容易感觉到了。不知不觉,我身边已经倒下了很多人,我知道自己犯了错,想趁被师父发现之前溜走,不巧的是,左玄天出现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向他解释他也不听,扔来了一把剑,要亲自收拾我。我知道他剑法高,这次逃不掉了,不料他连出手十招,我都接下了。待我出手时,我竟然一刀便砍断了他的剑。那把剑比起那两块晶石,简直如同泥巴一般柔软。随后,左玄天拿出一块令牌要给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有愧于师门,见已没人敢拦我,便匆匆地跑掉了。后来,来找我的人不计其数,皆问我为何不要武王令,我才想起来,可能当时左玄天要给我的,就是那个被称作武王令的东西。”
“那东西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讲,或许如同废铁一般……”宛甄在听过行天一的故事后,喃喃地道:“但你可知因为那块废铁,你已害了多少黎民苔生的性命?”
“我不想知道,我是个无用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想让自己变得有用。姑娘请回吧,时候已经不早,你在这里待久了,那些暗藏在林中保护你的人也太辛苦了。”
“既然这样,我便告辞了。”
“姑娘且慢。”宛甄刚一转身,却又被行天一叫住,“下山的石道,姑娘还是不要走了,有人埋伏在那里,意图不轨。”
“谢谢你。”宛甄定睛看着他,虽然有些气不过自己也没能请到他,但是却不由得心生钦羡。好一个超尘脱俗、神仙般的人啊。
“哦,对了。”临走的时候,宛甄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不得不依赖起身后这个陌生的少年,“我怀中有一瓶香,只要轻轻拧开盖子,便会有鸟儿闻香而来,我刚才就是用它把鸟引来的。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小忙,我就将它送给你。”
“多小的忙算小?”
“送我下山,去鬼王堡。”
“不。”行天一拒绝,“我那个师叔就在这条路上,我不想见他。”
宛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今天难以全身而退了。
“我见你是个有缘人,不如这样吧。”行天一望着宛甄放在他面前的那一小瓶香,虽说不想帮忙,却又实在想要,便耍了个滑头,从行囊中翻出一本鸟谱。“你若能只翻一次,就翻出溪凤鸟所在的那一页,我这次就护送你平安下山。”
宛甄伸出手,“能否借我仔细观察一下,我只看外面,不会随便翻动的。”
行天一将鸟谱递到她手上,宛甄四外圈儿的瞧了下,忽然笑了,“小弟弟,姊姊不陪你玩了,这本图谱,我就收下了。”语毕,便急忙向后退了几步,与行天一拉开距离。
“喂!你还我!”
行天一刚要上去抢,宛甄立即做出要撕了它的样子,“小弟弟,少跟姊姊耍滑,姊姊吃的就是这饭碗,溪凤根本没在这本图谱上。你若追来,我就撕了它哦。”
“你怎么知道溪凤不在上面的?”
“这本图谱想必是你自己画的吧?你这么喜欢溪凤,溪凤在你眼中定是百鸟之王,既然是百鸟之王,则要嘛在第一页,要嘛在最后一页。这本图册前面已经脏了,后面的纸却很新,说明你知道自己还不能算是见过全天下的鸟,所以并没有用完。这个本子第一页与封面之间有一个空隙,说明这里曾经有一页画着溪凤,但是却被你撕去了,因为你觉得之前画得不好,打算这一次好好观察一下溪凤,再将它画出来,对吗?”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快把它还我!”行天一恼羞成怒道,却又不敢靠近她,怕她真撕了画册。
宛甄看着他干着急的样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图册,然后将它搋进怀里,“你自己想法子抢回去罗!”
语毕,宛甄跑出了行天一的住处。她本以为,自己一和行天一分开,如风、洛天他们便会来迎她,可是外面的树林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该不会出事了吧?宛甄不由得心跳加速。
行天一说过,来时的石道已经不能走了,只能绕开,于是她小心翼翼的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路。
她一路担着小心,一脚深一脚浅地下山,不久,绣花鞋便被藏在草下的石头磕破了,脚也磨出血来。天色越来越暗,却丝毫不见鬼家堡的影子。
“如风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不会不来接我的。”宛甄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想哭,又赶紧收起眼泪,抹了把脸。她要坚强!
“宛甄!”爹爹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似是在找她。
宛甄喜从心来,赶紧应声道:“爹爹!我在这儿!”
“啊!找到啦!狐孤婆,快过来,我听见宛甄的声音了!”廖吉开心地喊着,在山丘后,渐渐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尖儿,而后越来越大,只见他正拄着拐棍,艰难地爬着坡,身后跟着猫柳,扶着快要吃不消的狐孤婆。
“如风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宛甄问道。
“他不是一直盯着你吗?”
“我离开行天一住的破庙后,便不见他了。”
“我问问。”狐孤婆从怀中掏出一个鸟哨,吹了起来。
半晌,没有回音。
“哎呀,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事,咱们先回去吧。天一晚,我肚子都饿了。”猫柳抱怨道。
就在这时,狐孤婆忽然一怔,不讲话了。
“狐孤婆,你倒是讲句话啊。我们先回去嘛,好不好?”猫柳嘟着嘴问。
只见狐孤婆身子向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利箭。
“猫柳,快带着宛甄逃!”廖吉吼道。
树丛间,人影揽动,宛甄只觉得一片天昏地暗,手腕被猫柳一把抓住,随即被猫柳撞倒,滚下山坡。
“爹爹!”终于停了下来之后,宛甄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道。
猫柳捂住她的嘴,宛甄这才发现,她们落在了一个小山崖下,而敌人正在她们的头上走来走去,四处找着她们。
听着头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猫柳道:“我们挺不了多久的,我把他们引开,你趁机快走!”语毕,飞一样的向左跑去。
敌人见状,喝道:“在那里!”
紧接着,是猫柳的一声惨叫。
宛甄心如刀绞,听着上面已是没有人了,她从崖下爬了出来,一抬眼,一双黑色的官靴走到了她眼前。
“原来躲在这里啊,太子妃。”那双鞋的主人,左玄天道。
话分两头。
如风一行人分散开来伏在山林中,如风本担心自家娘子如此貌美,会不会被小武王轻薄,直到在暗中窥见行天一,方知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行天一生得貌美如女子,跟宛甄站在一起宛如一双姊妹,而且还说自家娘子挡了他观鸟,这种家伙恐怕将来只会爱上只雌鸟,女人之美色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如风哥哥。”如风正在心中掂量着,忽然觉得身后一凉,明月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明月?”
“如风哥哥,跟我来。”明月穿着一件白色衣衫,外面罩着一件赤红的薄纱,衬着她眉心的红痣,愈发鲜艳得诡异。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明月苦笑了一下,黑色的血液从她的唇边流下,随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如风赶紧扶住她,企图把她唤醒,“明月!明月!”见她依然紧闭着双眼,脉象微弱,不禁有些担心,便将她抱起,去找藏在不远处的洛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