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茹云落水,她在湖水里不断挣扎,眼看就要灭顶,怀丰当然要跳下去救她,明明是救人一命,怎地弄到后来,怀丰竟成了毁人清白,伤人页节的恶徒?
辛茹云大概觉得情况还不够吊诡刺激,因此清醒之后,又来一场投镮自尽,若不是贴身婢女发现得及时,早就阴阳两隔。
娟娟忘不了那天她被救下来的情形,辛茹云的脖子上珞着深深的红印,她对自己、够狠。后来她幽幽醒转,发现还活着,竟又发狠,摔了贴身婢女手里的药碗,拾起碎瓷,朝腕间割去。
幸而初醒,体力未恢复,伤口不深,却也是血溅四处。
第三度被救,她掩面狂哭,哭着自己失去清白身,再活着也是玷辱父母,她只能一心求死……
见鬼的一心求死!娟娟低声诅咒。
三次耶、二次!一心求死的人,能够连续三次从鬼门关前转回来?是她的命太硬,阎罗王怕她克了自己,不敢让她到地府一游,还是她天生怎么死都死不成?
真有这么厉害,皇帝应该派她去打敌人,以一敌万,打不死的女金刚,光吓就把敌军给吓出心肌梗塞。
好吧,娟娟承认自己尖酸刻薄,她故意把事情往自编自演上引导,但她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
低头审视自己的手臂,被辛茹云狠掐的印子早已消失。
所以那天的动作,就是为着接下来的落水吗?辛茹云确定附近没有人可以救她,她很清楚只要宋怀丰跳下池塘,两人就有解也解不开的牵系,任凭她涂娟娟是把再有能耐的刀子,也无法将这层关系剥切干净,对吗?
可是……如果掉进池塘是假的,那上吊呢?大夫说,她差一点点就死了啊。如果上吊是假的,那自残呢?那个决绝目光,自己是亲眼看见的啊!
倘若这一切一切都只是作戏……
娟娟怕了,为一个男人,辛茹云可以对自己这般狠戾,自己有什么本钱赢?
如果辛茹云的手段是对付别人、伤害别人,娟娟可以理解,可以还她几分颜色,可她对付的是她自己呐,她用自己的命、自己的未来来同娟娟拍板。
辛茹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瞧清楚了吗?我可以付出一切去争取宋怀丰,你行吗?
娟娟终于理解落水前,辛茹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她说:“涂娟娟,你以为自己赢定了吗?不,你输了!”
没错,不管辛茹云的自杀是真是假,她都输了。
如果对手是个正常人,娟娟还能与她讲道理、竞争、对峙,问题是,她根本是个疯子,比狠比不过、比疯比不上,她只能一路喊输。
心很疼,因为怀丰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怀丰和自己一样不够狠,他们都不能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所以未来呢?
还有吗?他们还有未来?
长叹,娟娟闭上双眼,脸上有着深沉的悲哀……
辛茹云凝睇着床边的宋怀丰,苍白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红晕。
短短几日他瘦了,她忍不住心中得意,因为她明白,他的削瘦是为着自己。
谁敢说他不喜欢她?谁说他不在乎她的心情,他现在不正是为了她而忧伤、忧虑,为了她寝食难安,为了她……日渐消沉……
是啊,像她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够不为自己悬心?
她唯一的错误是迟到,要是自己比涂娟娟更早出现,涂娟娟根本不会有半点机会。
现在她和表哥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她愿意用无限的温柔与耐心,包容他的痛苦、安抚他的哀伤,待涂娟娟那个妒妇从表哥心里消失,她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被子里伸出手,白晰的手指轻轻抚上宋怀丰的手背。宋怀丰一惊,像被烫伤似地,倏地缩回自己的手。
目光微黯,辛茹云轻叹,她哑着嗓子、以退为进。“表哥,你甭为难了,把我送回家吧,之后我是死是活都不会扰了表哥的生活。”
第无数次长叹,宋怀丰眉心蹙成三道深刻的竖纹,沉重的语气如同森森积雪,他真的不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不过是救了你,那是情急、那是……”
“我都明白的,表哥本着救人一命的慈善心,才会下水救茹云,只是茹云自小念书,爹娘教养,把贞节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这不是表哥的错,与表哥无关。”嘴角挑起哀凄的笑,带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她问:“那次投镮,死了就算了,表哥何必救我?这是害我呐。”
辛茹云转头,幽幽目光望向窗外,没有人能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
“生命可贵,表妹怎么能这么想?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千万别为着一时赌气而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你难道不为家中双亲着想?”
轻摇头,目光瞬间凝结在他身上,辛茹云涩然开口。“如果爹娘知道我已经失去清白,:定也宁愿我一死以护家族名誉,表哥,你别再浪费口舌了,就把我送回去吧。”
她都这样说了,他怎能让她回去送死?依她所言,那个家根本不介意她用性命换得一个贞节名声。
宋怀丰沉默,相同的话,他劝过无数回。
关关劝慰、蕥儿开解,连大哥也为此与她谈过数次,但不管谁来都扭转不了她的心志,她这样固执,怎么办?
娟娟也想试着与她解释,没想到她见到娟娟,竟像看到鬼魅似地,吓得缩在棉被里放声恸哭,这种情况,他是无能为力了。
见他满面疲惫、不言不语,她知道事情不能僵在这里,万一他用拖字诀来处理,自己的赢面会降低,她必须速战速决,先逼得表哥许自己一个名分,至于往后再见机行事。
语声飘忽,辛茹云缓慢说道:“我明白表哥心里只有涂姑娘,无茹云的立足之地,我也不敢强求什么,只想表哥纳我为妾,让我有个能够安身立命之地便是。
“可那日涂姑娘言明,她不允许丈夫三妻四妾,却不介意我与表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缘,我若愿意无名无分当表哥的外室也行,只要服下绝子汤……我明白这是气话,却也能够理解涂姑娘于妾室上头的想法。
“茹云已经因为立身不正,造就今日苦果,怎能再拖累表哥,让表哥和我遭遇相同的苦头?既然我们今生无缘,就盼来世吧……”捂起脸,她啜泣不已。
辛茹云在挑拨,希望宋怀丰能看清楚涂娟娟的性子有多善妒,那等毒妇,怎能娶进家里替自己找麻烦?
可她没想到,这些话完全挑拨不了两人,宋怀丰的母亲是姨娘,因为这身分一辈子吃过的苦头无数,他秉性良善,绝不会做相同的事。
何况他亲眼见证了大哥和关关、吴卫和蕥儿,那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深义重,对于女子,他并不贪求。
只是看着她无止境的泪水,宋怀丰心力交瘁,不想尖刻的,可偶尔念头起,他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下水救人?她明明可以再多撑一会儿的,他可以唤来小厮入水救人……
他涩然开口,“你怎么就想不通,就算强嫁与我,你也不会得到幸福,你既然明白我心里只有娟娟,就该清楚,不是娟娟不容人,而是我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这辈子,我只打算和娟娟过日子,绝不让第三人涉足。
“娟娟说的不是气话,是我的心里话,别说妾室姨娘、通房丫头、外室或露水姻缘,我发誓不会有这种女人存在!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和娟娟的感情。”
闻言,辛茹云淡然一笑,她不相信!她认定宋怀丰现在的信誓旦旦,只是因为他被涂娟娟迷了魂,因为他尚未得到她的人,只要得手过,他便不会如此在乎一个女人。
男人都是一样的,从小到大,她在父亲、兄长身上看到的例子太多。
既然挑拨不成,她也不再以退为进,万一他阻绝了她前进的机会,岂不是把自已陷入困境?
换过口气,她满脸哀怨。
“既然表哥和涂姑娘情比金坚,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寻求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为何表哥坚拒,难道我死去,表哥心里能够好受?”
“你说对了,我不会好受,你的死会在我和娟娟心里留下阴影,因为我们都是良善人,不允许为着成就自己的幸福,却无视于别人的性命。
“但我不理解你为何非要嫁给我不可?这世间的好男儿多得是,如果你怕回到家里受长辈压迫,不得不以性命表贞节,不如你留在京城,待我和大哥为你寻得好良配,如何?”
“我也不理解,表哥为何避我如蛇蝎?我可曾害过人?我可曾欺负过涂姑娘?我早与表哥说过,只想安安静静待到年底,返家后,爹娘自然会明白此事无望,转而替我另寻良人,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已经不贞不洁的茹云,怎还能去祸害别的男人,这种事,我做不来!如果表哥这般讨厌茹云,就让我死了吧,死了便一了百了,既顺了涂姑娘的心,也顺了表哥的意。”
“你何苦这样说话?我们没有人希望你死。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能够得到一桩好姻缘,只要你放下偏执,凭你的条件,自然能找到愿意爱惜你一辈子的好男人。何况事急从权,这次的事不过是个意外!”
“表哥可以把它当成事急从权而轻慢视之,我却不行啊,这辈子我认定了表哥,表哥可以不娶,却不能将我推给别人。”
“你这样做,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
“我现在这副模样,怎还敢奢求好处?只能求得表哥收容。”她咬牙坚持。
“你……你何苦顽固至斯?”
目光转过,她发现门外的丫头对自己打个手势,心一横,她扑上宋怀丰胸口,紧紧圈住他的腰,放声大哭。
“表哥,你救救我吧,投镮没死、割腕没死,我是再也没有勇气寻死了啊,你给我一个活命机会,我不想回家、只想待在你身边。我实话说了吧,我喜欢表哥、深爱表哥,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有别人了。
“我对你的心、如同你对涂姑娘,我发誓会爱你所爱、欲你所欲,用一辈子的时间,只做让你开心的事。表哥不必担心,我不会欺负涂姑娘,我会尊她敬她,把她当主母好好服侍……”
宋怀丰被辛茹云的动作吓着,急着想拔开她的手,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时之间,竟然挣扎不开。
“放手!你快放手,被外人看见不好。”他不理解她怎么会突然冲动起来。
“我这身子早就是表哥的,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表哥愿意,就算是外室,我也跟定了表哥。”
“你……”
宋怀丰心急,恨不得一拳将她打晕,可是来不及了!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宋怀丰,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怒斥声那一刻,宋怀丰转头,顿时恍然大悟。
“娟娟,关关让你到厅里。”蕥儿叫叹。
娟娟回神,转过头,看见蕥儿眉底的抑郁。
“怎么了?”为着辛茹云的事,全家人都不得安宁,看着她眼底淡淡的墨晕,蕥儿这几天也没睡好吧?
“辛茹云的家人和宋家长辈来了。”
来了?娟娟点头,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握握蕥儿的手,她问:“你信不信,我没有推辛茹云下水。”
“我信,关关也信,有谷嘉华的经验在,我们相信女人为了自己的自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
“但是怀丰不信?”娟娟接话。
蕥儿点点头,是啊,二哥不信、大哥也将信将疑,辛茹云求死的心那样决绝,谁能理解她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在作赌注,想赌赢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娟娟苦笑道:“是啊,的确很难相信,我也怀疑呢。”
“不怕,我们会帮你,别忘记,我们才是一国的。”蕥儿用力握住娟娟的手,态度坚决。
她明白蕥儿的心,只不过这种事,谁能帮谁呢?
“你心里要有个底,这些日子,辛茹云翻来覆去就是那番话,无非要二哥迎她为妾,但二哥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二哥始终没松口。
“二哥说他这辈子想娶的女子只有你一个,辛茹云没辙了才会写信回家,把所有的罪名全往你身上推,所以待会儿,他们不会给你好脸色。”
是,她明白怀丰坚持得多辛苦,谁会晓得那样一个柔弱女子,竟能为着一份偏执,狠绝到这等程度。
“放心,他们伤害不了我。”
能伤害自己的,从来只有在乎她、她在乎的人,其他……她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