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已经来京城,不能一扭身跑回泉州,何况生活又不是林黛玉,怎会因为忧郁而风情万种?于是她强打起精神,在孙府进行她的幼教概念宣导。
但小孩好搞、大人难办,孙府里的师傅文秀才发现来教自己如何教导小少爷、小小姐读书识字的,竟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口气怎么吞得下去?
他好歹是个秀才,有数十年的教学经验,还带出过一个进士,现在居然让他听小姑娘的?这是对他的污辱!
谁说四岁的小少爷不能拿毛笔?一天给他练一百个大字,十天不行、一个月准能让小少爷把字写得整齐;谁说三岁的小小姐不能背诗?板子高高举起,什么诗都能背,以后长大变成才女、才子,谁会去哭诉当年年纪小,被师傅打得捧不起饭碗。
所以当娟娟口沫横飞,指导他如何提高小少爷、小小姐的学习兴趣时,他冷笑问:“你生过孩子吗?你教过小孩念书写字吗?”
娟娟明知道文秀才对自己有无数不满意,却还是忍不住叹道:“诸葛亮出山前,也没人问他有没有带过兵啊!”
“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自比孔明?!”文秀才闻言怒斥。
娟娟无奈,文秀才的教育派别与她南辕北辙、大不相同,她无法说服对方配合,可来一趟京城,她总不能啥事都不做,只好与文秀才约定,将小小姐和小少爷分成两组,各带一组,以一个月为期,看哪一组的孩子学得又多又好。
原只是私底下约定,也不晓得哪个多嘴下人把这件事传到孙大人耳里,于是事情闹大,孙大人竟然跳出来当他们的裁判。
文秀才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如果输给一个没教过孩子的小丫头,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因此他在分组上动了手脚,把小少爷全归到自己这一组,反正他本来对小小姐们的教导就较敷衍,分好组,他信心满满地关起门来,开始用心训练小少爷们。
看见分配情况,下人们暗地批判这种分配根本不公平,但娟娟却甘之如饴。
其实女孩子的发展较男孩子早,尤其是在语言方面,因此并不是女子不够聪慧,而是这时代的男人害怕女人太强大、不易控管,才逼着她们一本《女诫》定终生。
这时候已经接近过年,小少爷们一听过年还要临字帖、背文章,整个人都蔫了。
相反地,小小姐们一进到娟娟的“教室”,发现有那么多有趣的教具,瞬地眼睛发亮,谁都别想在上课时间把她们给赶出去。
尤其当她拿出立体书,书页打开,月亮跳出来、老虎跳来……几个小女孩同时尖叫大笑的模样,连在旁服侍的丫头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边是痛恨学习、成天想从师傅棒下逃生的小少爷,一边是拚命想要吸收知识的小海棉,一个月后的成败结果早已分出。
当小小姐们笑着流畅背诗、说着论语上的故事,一人一字,把娟娟要的句子用字卡排出来,并仰着头对孙大人说:“爷爷,我们长大后爷爷可不可以教我们写字。”满府的老爷夫人都忍不住暗地为娟娟喝采。
至于小少爷那一组,一首诗背得坑坑巴巴、写个字垂头丧气,一个月下来认不到三十个新字,不像娟娟这一组,每个可以认上一百到一百五十几个新字不等。
这样的差别并没有让文秀才心服口服,被削了面子的他反而冷冷批评娟娟“女子无才便是德”。
娟娟能怎么回答呢?年纪比人家小、脸皮比人家薄,她只能自认错误,回答:“文师傅真对不住,我天生缺德。”
这话被传到孙大人耳里,惹来他一顿捧腹大笑,不久文秀才被解雇,孙府从府里选出几个会认字的丫头,跟着娟娟学习幼教。
三月,孙大人推荐娟娟进宫教导皇子皇孙,短短两个月,成绩斐然,皇帝、皇后惊讶万分,便挑选宫女数十名,跟着娟娟学习指导幼儿的技巧,从此她从老师升等为教务主任,再不需事必躬亲,时间便空闲了下来。
前辈子红透半边天的“甄嫘传”她没少看,知道后宫不是佛门圣地,因此除了前往幼年皇子皇孙读书的勤学殿的路上,她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居处的院子。
照道理讲,这样低调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惹事吧,谁想得到,她不惹事、事来惹她。
对关关有兴趣的五皇子燕静,在娟娟进宫不久后,便造访她的小院落,打探关关和宋怀青之间的感情纠葛,她只能假装无知、避重就轻。
知道关关的重心在幼教社上,为讨心爱女子的欢喜,燕静大力推荐练习簿对孩童的好处,还把小皇弟、小皇侄惊人的学习情况拿出来炒作、宣传。
于是京城掀起一股幼教风,皇亲贵胄们陆陆续续派下人到泉州,向育才幼教社订购数万两的童书教具和练习簿。
当然喽,这个好处关关怎么会算到燕静头上,自然是落到“在京城大力宣扬幼教概念”的娟娟身上,大笔的红利抽成,让娟娟赚得盆满钵满。
可娟娟却成了宫女们的眼中钉,因为燕静三不五时找上门,七皇子燕昭也和她走得近,过去她因为宋怀丰被众女围攻,现在则是因为燕静、燕昭,娟娟郑重怀疑,她的生肖是不是属刺猬。
怎会跟燕昭扯上关系?因为宋家兄弟和燕昭牵上线,宋怀丰的信经常搭顺风车,从燕昭手里转到娟娟跟前。
燕昭极欣赏娟娟的纸雕手艺,她竟能将不起眼的宣纸,雕雕画画做成一只威武的大老虎,燕昭不吝啬,用五十两银子买走,放进琉璃箱里,呈送御前。
对于燕昭的盛情,娟娟并不反感,比起坏人姻缘的燕静,她更喜欢燕昭大驾光临。
娟娟和燕昭、燕静走得近,此事传入皇后耳里,她非但不阻止,反而乐观其成。
燕静是大皇儿登上东宫之位的敌手,倘若燕昭、燕静为那丫头闹出些纷争,只要能铲除妨碍她的大皇儿前进东宫的绊脚石,她不介意牺牲一个丫头的性命。
就这样,娟娟在后宫里,从三月待到八月。
在这段期间,泉州也有几项大事发生,谷嘉华中毒去世,与宋怀青的亲事自然是不成了,而在宋家兄弟的全力支持下,青丰书院落成,只等着九月与云湖商业区的丰收季一起开幕。
这天燕昭来拜访娟娟时,恰恰听到她和几个宫女的争执。
宫中人人都有一颗玲珑心,话不会说绝对,给一点暗示对方就能明白,偏偏碰上娟娟这种习惯直来直往的穿越人,不把话挑明说开,她就一路装无知,找碴的宫女们能不被她给呕个半死?
因此闲来无事的燕昭双手横胸、背靠在墙后听戏,听得满脸兴味。
“你这个丑女人,凭仗着皇上看重,便与殿下们不清不楚,真是无耻!”宫女甲破口大骂。
“这位姊姊,你话说得太重,我不是不美丽,只是美得不明显。”娟娟装傻。
“你以为耍嘴皮,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宫女乙发难,谁要和她讨论美丑问题,她们纯粹要打压她。
“姊姊说错了,我从不耍嘴皮的,因为我动手的能力比较强。”
话出口,她晃动两下手中的雕刻刀,锐利的刀锋,让宫女甲乙丙丁戊同时退开几步,生怕被波及。
娟娟知道,她们想利用群众力量逼迫她走人,可她又没犯傻,一来皇帝不开口,谁能离开皇宫?二来,燕静可以替她代销练习簿,燕昭可以帮她的纸雕作品打出知名度,捧着这两位都来不及了,怎能对他们退避三舍?
“我不信你有那个胆子敢在宫里行凶!”宫女丙深吸一口气,挺起高耸的胸脯。
“评估女人勇不勇敢的最好方法,不是看她敢不敢在宫里行凶,而是看她敢不敢不化妆站在别人面前。”
娟娟用食指轻轻刮一下自己的脸,然后把干净无比的食指摊在她们面前。
啥!怎又讲到化妆去了,找碴的五名宫女气到跳脚,她是脑子有问题吗?
“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宫女戊大叫一声,叫得娟娟耳膜强烈震动。
唉,她们又不是瞳孔放大片,没事干么把她们放在眼里。“姊姊们可是冤枉我了,姊姊不只在我的眼里,还在我的心里,时时刻刻牢记……”
废话说到一半,宫女甲已经忍不住大步冲上前,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娟娟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
哇咧,她被暴力了!
燕昭叹气现身,寒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燕昭问的是众宫女,娟娟却感同身受,心中同哀。
是啊,她这是在做什么?为赚这点钱,把自尊放在地上任人轻贱,从入宫到现在,她已经明里暗里被收拾过好几次了。
“回殿下,奴婢只是和娟娟姑娘闹着玩。”宫女丙抢上前回话。
燕昭望她一眼,娟娟无力摇头,这时候谁都不要替她出头,除非他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给弄出去。
燕昭明白她的暗示,挥退众人后,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出气?”
“出完气后呢,等殿下不在了,我还有没有机会吸气?”
“这么胆小?”他失笑,原以为她是个胆大包天的。
“不是胆小,是忍辱负重,我太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她何尝不愿意冲着她们撂狠话:“别惹我,我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害怕!”但宫女数量众多、团结力量大啊,她一个人和数千人斗,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干。
燕昭忍不住失笑,没见到宫女们被她气得全身发抖吗?人家那才叫做忍辱负重。他正色道:“我给你送两个侍卫过来,以后你想打谁便打谁,行不?”
他可是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这丫头的。
娟娟摇头。“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的问题从不是明面上那些人。”她不愿意深究,只想一路装死到底,平安离开这个很吓人的后宫。
燕昭苦笑不语,后宫里哪个人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多少人在等待娟娟这颗小石子激起涟漪。
娟娟转移话题笑问:“殿下今儿个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有两件事,第一,父皇让我到泉州考察,如果你有信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回去。第二,下个月是父皇的生辰,我想托你做件立体纸雕,当做给父皇的贺礼。”
“多大的尺寸?”
燕昭张开手臂比了下尺寸。
“这么大啊?那得两百两银子才行。”
娟娟狮子大开口,目光闪闪发亮,她讨厌京城、讨厌后宫,但是她无法捂着良心否认,这里是敛财的好所在。
“算便宜点吧。”燕昭和她讨价还价。
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模样,燕昭忍不住大笑,财迷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竟敢如此直接,半点形象不顾。
她斩钉截铁道:“殿下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请不要砍我的价格。”
她的话又惹出燕昭一顿大笑,“本皇子实在是付不起呐,有没有办法……”
她拒绝的俐落,“没办法,人格有价、艺术无价。”
“讲讲人情吧,看在本皇子照顾你的分上。”
她依旧摇头。“我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见者无不怆然而泪下,这样的极品,殿下好意思用价钱来污辱它?”
好久没见过有人可以将牛皮吹得这样清新脱俗了,燕昭续道:“钱对你这么重要?讲那么久、一分都不肯降。”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我打算做幅龙凤呈祥图,殿下敢和真龙讨价还价?!”
大大的眼睛一瞠,燕昭败下阵。
没错,谁敢和“真龙”吵架?!
这时候,他们都料想不到,讨价还价老半天的两百两银子,在皇帝生辰过后,成了燕昭的生财工具。
当裤子失去皮带,才懂得什么叫做依赖。
以前觉得这句话真粗俗,现在却觉得真写实,不知不觉间,她依赖上宋怀丰。
每回碰上委屈,她便想起他的脸。
娟娟知道这不是好现象,从来,她追求的都是独立人生,没想过依赖任何人,就算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想过要抓住涂玉娘或杜老头的大腿喊救命,现在却在想起宋怀丰时,心……渐渐失去坚毅……
人果然不能生活得太优渥。
燕昭不在、燕静也出皇差,娟娟的日子更无聊了,除了指导宫女们教导皇子皇孙之外,唯有那些来找碴的宫女偶尔能给她点娱乐。
或许别人不习惯清冷岁月,但对娟娟而言却不是问题,从小到大,她最丰富的经验便是孤寂。
日子虽然有些闷,但她可以关起门来做纸雕,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成品逐渐成形,就这样,娟娟天天窝在屋里,做出各种不同形式的立体纸雕。
十月,她的屋子有了一大片纸雕墙,墙上百花盛开,温暖的太阳在草地洒上一片金黄光芒,放风筝的姑娘长发随风飘扬,树下那个浓眉男子,嘴角含笑,犹如那个温柔的他。
她想宋怀丰……越来、越想……
月底,她的院子终于出现贵客,是久违的燕昭。
看见燕昭,她想说的第一句话是:“真龙两百两,其余的作品只要友情价一百八十两……”
可是话噎在喉咙口,她发不出声,因为他背后跟随着一个她思思念念的友人——风尘仆仆的宋怀丰走到她面前。
孔老夫子说: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乐着乐着就乐出两行眼泪。
看见她的泪水,宋怀丰的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地,谴责地向燕昭望去一眼。
燕昭无言以对,唯能耸耸肩充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