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刻之前,这个如同野兽的少年从恫吓他的捕头腰间抢过刀,大开杀戒,坏心捕头首当其冲被砍倒。
接着他抄起那柄刀,不费吹灰之力便砍碎了牢房的铁锁,破栏而出,犹如猛虎出柙,吓傻牢房中的犯人和官役。
见大事不妙,捕头衙役哪敢松懈,一起冲向小七,仗着人多势众,欲将他再次押回牢中,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单薄儒雅的公子哥,仅用一柄刀,就将他们悉数砍倒在地。
小七惊人又狂放的力量和迅猛的速度都是衙役们应付不来的,他未被霍岳庭收留之前,收留他的人视他为兽类,将他关入兽笼里,和老虎争抢吃食,与野狗近身搏斗,十几年来,没有穿过一件衣裳,没洗过一次澡。当霍家老夫人从兽笼里救出他时,他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说,从小非人的境遇,使天性懦弱,胆小怕事的男孩性格里分裂出野兽的嗜血。
只要受到惊吓,沉睡的另一个小七便会苏醒过来。这个小七没有人性、没有节制,嗅到辛甜的血味就会更加狂野,如同一只野狼,将利牙穿透邋物的咽喉,等猎物不再动弹,他才会停止攻击。
“不要!不要——”腿上负伤的捕头半躺在地面上,苦苦讨饶。
而如同炼狱中走出来的修罗,瞪着可怕的眼睛,再次高举起刀,直砍向中年捕头的脖子。
“小七,你又不乖了?”如沐春风的声音,轻轻地带着笑意而来。
失去人性的兽眼一扫,刀随之劈向身后。
砍空了。
“小七,你说你想学夜照出外办差,还记得吗?”
好脾气的声音又在他的右前方响起,小七又一个回身,用刀柄猛击过去。
那道浅灰的影子急遽掠过,未被他伤及分毫。
“哎,看你这样,本少爷很挫败呀。”高绝的轻功令霍岳庭犹如闲庭信步,他时而出现在小七身后,时而又在小七身前,一边移动,一边用春风般温柔的话语安抚小七。
小七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嘶吼,有如兽鸣。
“好了,乖,让我的小七回来吧。”霍岳庭那双好看的大掌,彷佛一片温暖的云彩,轻轻地停留在小七的额顶,来回抚摸他乱掉的乌发。
兽吼没有停止,然而空洞的双眸却逐渐清亮起来,霍岳庭那浅灰色的布袖里,不断飘出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香气,这香气从头顶上飘入小七的鼻子,唤出他的本性。
小七肩膀往下垂,被血浸染的刀铿锵一声落地,瘦弱的双肩抖动起来。
“主……子,二少爷……”小七嘤嘤哭泣。
牢房中的捕头看到这一幕,无不对灰衣男子满怀崇敬。
“这是怎么回事?!青睚堡有人闹事,有人劫……”官袍加身的县太爷气急败坏地迈入牢房内,甫一见地上血流成河,嘴巴张得像塞了颗鸡蛋。
方才有人来报说牢里出了大事,他连忙带着近身护卫和与他一起谋事的吴兴匆匆而来,没想到,等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骇人的场面。
“鬼……鬼啊——”跟在他身后的吴兴,透过幽暗的火光一看,差点吓破了胆。
眼前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霍岳庭,不同的是,一个满身鲜血,犹如恶鬼修罗,一个丰神秀雅,眼眸带笑。
“什……什么鬼不鬼的!这是我大宋地界,由不得什么青眶堡黑睚堡在这里作乱!”人为财死,也为了财变得胆大包天,眼前这位成都县令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贪图霍家的商铺,却不知死期已至。
“你以为青睚堡远在大宋之外,你就能占我商铺?”霍岳庭一手拉住小七的手,一边淡笑,笑得人畜无害。
“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没那功夫。”霍岳庭拉着小七,掀袍就走。
“你……给我拦住他。”他命令身后的几个护卫抓住霍岳庭和小七。
“罗县令,你的人不济呀,让我永兴军帮你一把吧,自己人不能见死不救。”
此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军官,按着腰上的长刀,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张将军?!”成都城里所驻扎的永兴军头领怎么来了?!罗县令吃惊不已。
“护送霍家二少爷出城。”张将军白了罗县令一眼,高声说道。
他所带来的官兵旋即格开罗县令仅余的几个护卫,排出阵势,清出一条道路让霍岳庭和小七离开。
“这……张将军,他们是……他们是要犯啊。”
“呵呵,谁是要犯很快就知道了。”张将军不以为然,心里嘲笑着罗县令的愚蠢。皇城内外的贵族大户,谁不给霍家三分薄面?偏这小县令不懂其中要害,也难怪,这个还未见过世面的小官,根本不知道霍家的厉害。
“张将军,我要带走他,劳烦你。”玉石般的指尖轻轻指了指吴兴,“他是我青睚堡的人,我要以青睚堡的规矩结束这一切。”俊美的眸里看不到杀气,却叫人寒毛直竖。
“来人呀,把这个人捆了,交给二少爷。”张将军立刻照办。
“大人救我呀,大人救我!当初你说一定会保我平安,我才……”吴兴高声喊着罗县令,话未说完他就被人用破布塞住嘴。
“二少爷,我兄弟护送你出城。”张将军大掌一挥,爽快地道。
“有劳将军。”
“二少爷甭客气,请替我向老堡主和堡主问安。”
“一定。”
带着满眼是泪,醒过来就一直苦着脸的小七,霍岳庭潇洒地离开了成都城。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听过吴兴的消息,他是死是活,都没人说得清楚,那之后,青睚堡内外加上各地各国的分号,主事的、算帐的、掌柜的,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敢有任何二心。
霍岳庭离开成都城的半月之后,一道圣旨降到成都县,罗县令当日便除去乌纱帽,发配沙场,为保家卫国出了一份力。
青睚堡米价一事,顺利解决。
“哎。”霍岳庭优美的唇间吐出一声叹息。他喝了七坛烧刀子,醉眼蒙胧,却仍然头痛欲裂、心神难定。
离开成都已半月有余,他纷乱的脑海里却总是填满那自然、纯真的笑颜。该死!着了海潋儿那个毛毛虫的道了。
他撇撇嘴,又换了一个姿势,仰头观望满天群星……真的好想那条虫。
他怎么就着了她的道?!他不明白。
今日是他西夏好友洛王爷的生日,他特地跑到西夏皇城内替洛王爷祝寿,顺便来洛王府散心。
寿宴当晚,宾客盈门,大宋、西辽、金国、大理,甚至是蒙古都派出使臣向洛王爷贺寿。
酒过几巡,越发觉得忧闷的霍岳庭独自跑到洛王府后院透透气。
突然,在草木葱茏、曲径通幽的洛王府深处,他隐约听到两个金国使臣正在用女真话小声交谈。
“世子会不会无功而返?”
霍岳庭精通女真语,但他对各国的情报毫无兴趣,扔下怀里的酒坛就想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姓氏。
“姓海的不行,要她的徒弟。”
“姓海的在定远侯身边不好下手。”
“世子爷在娘儿们那里从没有失手过,绝对没问题的。”
“到时候有了好的膏药,我们金国兵士也是铜臂铁骨。”
金国世子要海潋儿?!
一堵筑在他和海潋儿之间的厚厚心墙,此时不停出现裂痕的摇晃起来。霍岳庭脸色一沉,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混帐!竟然敢动他的潋儿?!该死的金国人!霍岳庭斯文俊秀的脸庞顿时扭曲了起来。
他已将她深深的搁在心上,谁竟敢想抢走他心爱的女子?
叫他眼睁睁看着海潋儿被人利用、被人抢走,他做不到!
海潋儿由音音姨养大,音音姨对大宋忠心不二,没有一日不想向金国讨回家破之仇,而身为她的徒弟,再以海潋儿的性情来看,她即使面临危险身首异处,也绝不会帮自己师傅的敌人。
那么!如果不保护她,她必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那堵他自己筑起来的墙轰然崩塌。
他还想看她明艳动人的微笑,他还想跟她一起找好水泡珠兰香片,还想跟她重看一遍《寻墓记》第七册,还想跟她一起在浣花溪边玩水,想将她拉入怀里密密地保护起来,用他这辈子为她挡风避雨、消灾解厄。
可是……可是……能不能有个双全之法,既能保护潋儿,自己又不会变成妻奴?
想了半刻,霍岳庭脑中灵光一现,他匆匆拜别好友,孤身返回青睚堡。
两天后,青睚堡最受尊敬的两位夫人被霍岳庭请到了岳春院。
“岳儿,你怎么神色不太好?”老堡主夫人田春光一见脸色沉重的儿子,心中不免生疑。
岳儿向来喜欢把心事藏在心底,待人不是温文有礼便是面带笑意,今天他想做什么?她就打起精神来看他胡芦里卖什么药。
“岳庭这一个多月来在外边很辛苦吧,来来来,嫂子专门为你炖了水鸭汤,多喝点,滋补养身。”大嫂水芙蓉亲自端来炖盅,招呼小叔进补。
她是顶级御厨的传人,家里上至老太爷公公婆婆,下至相公小叔的饮食起居,她都细心打点,尽心尽力,热情周到。她厨艺高超,为人善良热情,不过她天性有些憨直,几句话下来竟没看出来婆婆已经是全力戒备。
“我要完婚!”
“嗯?”田春光似猫儿的美眸微眯,“跟谁?”
“还能有谁,海潋儿呀,娘你该不是忘了儿子十岁的时候,你就把我定给她了吧?我临去成都以前,你不是说办完差就回来成婚吗?”
死小子竟然主动答应要迎娶潋儿?田春光满腹疑惑,仔细看看儿子,难道……
她写信把潋儿叫到成都,两人相遇了?若是这样倒也在她算计之内。
“恭喜你了岳庭,有什么需要大哥跟嫂子出力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还有你跟潋儿的婚宴就包在我身上,娘也不需太操心,我在堡里早已训练出各种能人,届时我们青睚堡的喜宴……”
一听霍岳庭要成亲,水芙蓉尤其开心,她家相公格外看重弟弟,她这个做嫂子的当然也爱屋及乌,将小叔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过她还没有说完,便被婆婆打断。
“芙蓉,他可没安什么好心眼。”精明的田春光可没那么好骗。娶是娶定了,可怎么娶还是个问题。
“娘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儿子的心呀,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水芙蓉满脸不解。
“我看我这辈子只能娶海潋儿了,娘既然想要亲上加亲,我便豁出去,看在儿子这么孝顺的分上,请娘允我一些事。”
“你说。”
哇!她为什么都听不懂哩?水芙蓉闭上嘴,往婆婆身边靠,睁大眼睛,也仔细听。
“成婚之后,我会带着潋儿住到后山的山泉别馆里,平日若无必要,我们就不住在青睚堡内。”
“小事一桩。”
“我要娘跟大嫂答应我,只要潋儿出现,请你们俩要记得展现出霍家女子‘以夫为天’的美德,呵呵,我知道两位平时都做得好极了。”言下之意是别当着海潋儿的面虐待自家相公,害他日子也不好过。
田春光蹙起柳眉。
水芙蓉摸出放在袖子里的糖球,一边吃一边慢慢地道:“我也觉得平日让炎哥跑去芙蓉坊等我,偶尔给我当助手,甚至忙起来让他帮忙抱着宝宝不太好。”
她可不是存心要让霍炎庭这个堡主看起来像个妻奴,偶尔相公的马儿,驮着她相公当街对着她下跪,她也觉得不是很妥当,哎,说到底还是炎哥把她宠坏了,事事都以她为重,才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嫂子,你是天下最善解人意的好嫂子。”巧舌如簧的霍岳庭连忙称赞水芙蓉。
相貌可人乖巧的水芙蓉听见这话,开心地笑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田春光皮笑肉不笑地哼道。
潋儿是她好姊妹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为了自己儿子去骗对方吗?这个混小子,想的什么鬼主意。
“那太好了,婚事就甭办了,亲也不用成了,我跟大理的王爷姑父说好了,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大理当和尚,娘,你也知道大理国崇尚佛教,他们的寺院不是普通的安宁祥和,吃穿不愁,还能云游四海,我想姑父若是听见我要去当和尚,还会送我镶满珠宝的袈裟呢。”
他早就把对策想好了,就等着娘发难。最疼爱他的姑姑霍巧远嫁大理王室,与王爷丈夫鹣鲽情深,他想要到大理做个皇室僧人还不容易?
田春光闻言不怒反笑,“哈哈,皇室僧人,你别给你姑姑、姑父添麻烦了,哎,都依你,我过两天叫人把山泉别馆整理一番,我跟你大嫂尽量配合你,你的婚事也会给你打理得风风光光的,这样行了吧?”
臭小子,你等着瞧,只要潋儿过了门,好戏在后头呢,她就不信邪,他想瞒一辈子?到时候潋儿进了门,时日久了,纸绝对包不住火。
“娘,您对岳儿实在太好了,我们这辈子能成为母子,是上天的恩惠呐。”霍岳庭温和的眼睛闪耀着感动的光辉,他猜到娘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戳破,还迭声讨好娘亲,惹得娘亲开怀大笑。
其实他大费周章并非全为自己,更多的是想保护潋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弄清到底是金国的哪位世子想要潋儿,再说,金国倾力抢夺一位优秀的疡医,不是他随便应付就能了事的。
“芙蓉媳妇,写礼单,印请笺,对了对了,还有彩礼和聘礼,我们好生合计合计。”
“好的,娘。”
“来人呀,把佟总管、霍冲、霍光、霍康都叫来。对了,应该把这喜事告诉相公和老大。”
“娘,不如今晚我在炎春院备下酒菜,大伙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这婚事。”
“还是媳妇想得周到呀。”
霍家婆媳相当能干,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准备好一切,第四天,彩礼和聘礼由专人送往商山医庐,田春光也连夜写信给正在战场上忙碌的海音音,让她也尽快做好准备。
眼见欢喜的气氛一日一日高涨热闹,青睚堡也挂上充满了喜气的装饰,但谁能想到,这天却出了大事——
准新娘海潋儿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