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魏青枫立即感受到屋子周遭流动的气味不同,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松脂味道。
很淡、很轻,若非嗅觉灵敏的人是闻不到的。
她退了一步,弯身检查门锁,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看来对方不是从其他地方进出,那便是高明的小偷,绝不留痕迹的到此一游。
魏青枫假意翻找皮包里的物品,在屋外待了一会儿才神情自若的走入屋内,她不确定小偷走了没,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告诉不请自来的访客,屋主回来了,她也不忘将门板虚掩着,要是情况不对,她才能马上逃走。
进屋后,她先察看左右,房子实在太大了,只住了她一个人感觉好空虚,钥匙掉在地上会有回音,连她的脚步声都被放大。
而后她楼上楼下都检查了一遍,衣柜、浴室也没放过,里里外外都看过后,她才吁了一口气,把自己投向缇花绒布沙发,但是她的心情还是没办法放松,担心对方去而复返。
“如果这时候有人陪着该有多好……”她不禁苦笑低语。
女朋友……
莫名地,魏青枫脑海中浮现一张中性的脸孔,耳际依稀传来他微喘着气,略带兴奋的沙哑声音。
当他的女朋友?
她忽然笑出声,笑声无奈又苦涩,她已经寂寞到只要有人肯真心陪伴她,她都全盘接受吗?
不是卫擎风不好,而是她没做好迎接爱情的准备。
但是爱情来了,她能控制吗?
魏青枫觉得思索这种问题好累,她决定把脑袋放空,她吸气、吐气,试图让有些慌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三条里烃窑。”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洗完澡、做完皮肤保养后,头一沾枕,意外地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时,已是隔天早上。
昨天她没特别检查,今天早上仔细的看了看,家里什么也没丢,她的存折、印监、房契地契、现金和一些贵重物品都在,可是放置她哥送给她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巫师头颅放反了,她怀疑和哥哥送给她的法杖有关,毕竟那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价值不菲,如果又是先祖流传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法器,更有传承价值。难怪哥哥会要她将东西藏好,果然是烫手山芋,她真被她无法无天的哥哥给害惨了。不能报警的魏青枫只好当做没这回事,以免打草惊蛇,若有心人知道她已知晓此事,便会料定东西在她手中,那时恐怕不只是无声无息的登门翻找,而是直接面对面示威,再严重一点可能会动刀动枪了。
虽然很无奈,也只有忍了,无知者最安全。“发呆?”
一只薄茧满布五指的大掌在面前一挥,感到一阵风掠过的魏青枫蓦地回神,她有些愕然,随即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白屋的前廊,她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来的都毫无印象,魂不守舍的沉浸在千头万绪之中,真糟糕。
“不,是睁着眼睛睡觉。”她故作正经的回道。
“咦!你站着也能睡?”卫擎风惊讶的睁大眼,但眼底流露一丝她在骗人的笑意。
“没听过奇人异士吗?我就是那个身怀绝技的奇人。”魏青枫仍在开玩笑,但早已为了这荒谬的对谈内容而笑出声。
他不再和她继续说笑,话题一转问道:“我们要去哪里烃窑?”他显得兴致勃勃,背上水壶和一把遮阳伞,穿戴得像一名自行车车手。
“三条里。”她一位叔公的农地,该收成第二季水稻。
“很远吗?”他没听过三条里,他只吃过拿坡里比萨。
魏青枫在心里稍微估算了一下。“大约七公里左右,出了小镇,往南走水圳边的产业道路,很快就到了。”她说的这一条是近路,若要走公车行驶的路线,差不多要十公里的路程。
“你等我一下,我去牵车。”卫擎风说完,就往屋子的左侧走,那里有个停放车辆的车库,一次能停四、五辆轿车。
“牵车?”她不免有些愣住了。
前几天连脚踏车都不会骑的人要去牵车?是牵着走去,还是给她看一眼又放回去,她已经做好载他的准备,昨天一早就把车轮的气灌饱,每个转轴也上了油,修车工具一应俱全,以防爆胎或脱链。
“你看,我刚买的小蓝,很帅气吧!”卫擎风得意的炫耀,十分宝贝的拍拍改装过的拉风椅垫。
“你……你买的是比赛型的自行车?!”他疯了吗?一台造价十几万,还做了特殊设备修改。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乐透得主。
“我托小黎帮我买的,他连夜让人从台北送下来,说符合人体工学。”
他一句话,黎志嘉马上放下手边的工作,暴君似的逼某知名单车厂商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出一辆不亚于自行车选手所用的自行车,符合他的身材,完全为他量身打造。
“你会骑了吗?”这一辆单车少说要二十万,他是买来当玩具吗?为什么她有种财大气粗的晕眩感,感觉很不真实。
“会,我练了好几天,你看,我摔得都瘀青了。”卫擎风拉高衣袖,两只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宛如被家暴。
“那你说要参赛的作品完成了吗?”只有一只手应该会有所延误,他还能抽出时问练车可真难得,可见得他很重视这次的活动,魏青枫不禁为他的用心留下深刻的印象。
“差不多了,等我把毛边磨光,露出木料的圆润色泽便能送件了。”这一次他做得很快,一气呵成,没有以往的滞塞,不知道下一刀要从哪里下手。
“你是……”做什么的木工?她正要开口问,显得急躁的卫擎风取出一只雕荷的桃木盒子。
“对了,这个送你,我用剩下的材料做的。”她应该会喜欢吧,这是他雕过最满意的作品。
魏青枫接过,桃木盒子不是掀盖式的,而是如装印章的方盒,由上面推开,她一瞧见到一只小虫在红色绒布上头,先是吓一跳,以为它会跳出来,还赶紧用手遮住,瞧它许久没动静才把手挪开,再拿起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虫不是真的。
“咦!是一只……蚱蜢?”
“嗯,我用剩下的肖楠木雕刻而成的,边材是淡黄褐色,心材黄褐色带有绿豆色,年轮不明显,木理通直,木肌细致均匀,花纹美观,具芳香气味,材面有光泽,非常耐腐,木材尺寸安定性良好,适雕刻……”
一谈起最喜欢的木头和雕刻,有轻微自闭症的卫擎风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人群适应不良症,他神采奕奕,眼眸晶亮,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隐隐透出一股优雅隐士的气质。
这时候的他比以往更耀眼,灿烂得让人不自觉想用手微微遮挡眼睛,才不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灼伤了眼。
看着如金子般发光的男人,魏青枫忽然有种莫名的错觉,他不是普通人,万年精钢打造出的利剑非同小可,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的背景一定不简单,拥有百坪白屋和植满白杨木、相思林的山坡地,没点身家是买不起的,让她不禁好奇他的出身究竟有多金贵。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卫擎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青枫,我说太多了吗?”一提到木头他就会忘神,老是忘了别人不一定听得懂。
“要叫青枫姊。”魏青枫坚持要纠正他。
“青枫。”他还是不肯改口,笑望着她的眼神像木头一样柔和。
她瞪了他一眼,见他还在笑,她实在拿他没辙。“你怎么对木头了解得这么透澈?”
“常摸。”他常常与木头为伍,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是什么材质和木料的好坏。
魏青枫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他是木工,对木材知之甚详也是理所当然。“你把这只蚱蜢雕得像活的似的,我很喜欢,谢谢。”她阖上盖子,将桃木盒子仔细的收到后背包里。
见状,卫擎风一阵欢喜,只差没跳起来欢呼。“你喜欢就好,以后我有空就雕给你。”他有很多木头,可以雕好多好多她喜欢的东西。
“不用麻烦了,我……”无功不受禄,她会不好意思。
“不麻烦,我随手一刻就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魏青枫当然看得出来他摆明是在讨好她,莫名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这时的他,言行举止根本与常人无异,她盛情难却,只好随口说道:“螳螂好了,两只大镰刀很威风,是昆虫界的霸王,和能跳的蚱蜢配成一对。”
“好,我做给你。”卫擎风说完,笑笑地牵起她的手就要往门口走。
魏青枫起先以为他是基于礼貌才会牵着自己的手,但是一直到了下坡他还牵着不放,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感觉到一丝不妥想抽手,但是他不肯,男人的力气先天上就优于女性,她怎么使劲也撑不开他的力道,反而让两人之间更像有那么一回事。
唉,暧昧真会害死人,要是被那些好事的人看到,不知道又要传成什么样子了。她本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猛然想到木雕底部有刻字,问道:“对了,那个蚱蜢木雕底下好像有两个英文字母,一个是M,有什么特殊含意吗?”
一提到木雕,卫擎风的眼神便闪烁不定,有针扎手似的放开她的手,改牵着他的小蓝。“有字吗?是木头裂纹吧,剩料的材质没有原木好,容易龟裂,有斜纹。”
魏青枫相信自己绝对没看错,半个巴掌大的木雕蚱蜢,在后腿下方用小针刀刻了M和Y两个英文字母,也就是中文“木隐”的英文缩写,她曾在杂志上见过相关的报导。
木隐是近几年新窜起的木雕师,在国际间享有盛名,在十年前就有他的作品流出,但为数不多,令人惊艳,昙花一闪后便消声匿迹,直到多年后才又现世。
他的作品非常具有收藏价值,因此价格不低,每年推出的件数少之又少,令收藏家望穿秋水。
难道卫擎风便是木隐?她不知道他是有意逃避还是习惯自我保护,她没有追问,而是话锋一转道:“啊!
时间快来不及了,要迟到了,你行不行,我们要赶快上路了。”骑得还不甚纯熟的卫擎风一点头。“我跟着你。”
“好,我们往人少的地方骑,你要是跟不上就喊我一声,我会停下来等你,不要硬撑……”
“啊!你、你没有说有这……这么多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一看到万头攒动的现场,卫擎风立刻露出不安的神情,不自觉牵着车子后退。
魏青枫当初没说,就是怕吓到他,果然。“他们是单亲家庭及中低收入户,我们从镇上挑出三十户,由大人带着小孩共襄盛举。”
这场烟窑活动是妇女会发起的,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在各个商店放置劝募箱,让镇民自动自发的捐款,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家庭,共度一日野外烧窑的乐趣。
但是没料到镇上的居民比想像中还踊跃,不到一个月就募集到足够的金额,他们因此发出声明请民众停止捐献,可热情的镇民还是继续乐捐,最后发起人决定把多出来的捐款当做红包,发给这些家境困苦的家庭。
身为地方的一员,又是具有贡献性的医生,魏青枫也是发起人之一,但她不是妇女会成员,为了这次活动她把佑青诊所的医生、护士全找来了,充当随护人员,以防有人烧烫伤或其他变故,他们好随时做医疗上的支援。
“我……我可以先离开吗?”人好多,看得卫擎风眼睛都花了,胸口发胀,彷佛快要喘不过气来,而且吵杂的人声让他又想缩回自己的世界。
正当他要退缩之际,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他蓦地背脊一挺,看向相握的大手和小手,眼中的光芒变明亮。
“怕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魏青枫微微加重握着他的力道,给予他勇气。
这一瞬间,他觉得好像有一道光照进心窝,她的身影在他眼里变得很巨大,将他的心占满。“青枫,你不可以离开我身边。”
“好,你要紧跟着我,不要跟丢了。”魏青枫回头一笑,笑容美得像撒下金粉,闪闪发光,教人怦然心动。
“嗯!跟着你。”卫擎风用力点头,面容变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