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枫门铃按了老半天,张妈才来开门,一开门又拖拖拉拉的不让她进门,眼神飘忽,言不及义,似乎不太乐意见到她,还有些遮遮掩掩,她肯定其中有鬼。
“你家二少爷呢,还在房里休息?”不管做什么事都没有比让伤口结痂来得重要,除非手不要了。
“少爷他……呃!他……他去林子里散步了,你也知道老是闷在房子里对身体不好,闷久了没病也闷出病来,所以去吸那个什么……哦!芬多精。”张妈越说头垂得越低,不若以往那般有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哪一片林子,白杨树还是相思林,我去找他。”当着医生面前说谎,她好意思吗?她看起来那么好骗?
“不、不用了,等一下二少爷就回来了,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泡杯花茶。”张妈终于把人给请进门,但却惊慌得差点撞上身后的花架。
“不必麻烦了,给我一杯温开水就好。”魏青枫坐到客厅沙发上,将医疗箱往红木桌几一放。
“好的,你等等,马上来。”张妈走得很慢,还不时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来。
不过一杯温开水,张妈倒了快十分钟才回来,魏青枫也没说什么,假装没发觉她的异样,两人在暗中比耐性,看谁先沉不住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慢条斯理的喝着水,水都变凉了还喝不到一半;一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搓着两手来回踱步,好几次张口想说话,最后仍是默默的闭上嘴。
终于,张妈受不了这种尴尬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了,“我说魏医生,你要不要改天再来?二少爷没想到你会来找他,可能不会这么快回来。”她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暗骂着丈夫,这个老头子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把二少爷从满是木头味的工作室给拉出来?
“没关系,我晚上没有排班,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他回来。”魏青枫特意加强语气,意思就是她非等到人不可,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她。
“可是浪费你宝贵的时间,相信二少爷也会感到抱歉,不如你先回去,等二少爷回来了我再通知你。”老坐在那里真像一尊佛,教人感到非常不自在。
回去再来?张妈真把她也当成他家的下人了吗,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也不想想他们这里上坡下坡的,光是爬一趟有多累。“既然他都不要命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我们佑青诊所不欢迎不听话的伤员,你叫他以后去其它诊所看诊。”说完,她立刻站起身,作势拿了医疗箱就要走。
她是基于医生的责任才会特地来瞧瞧卫擎风的复原情况,而不是闲着没事上门找羞辱。
“哎呀!魏医生,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快坐下、快坐下,我叫我家老头子去找找,很快就来了。”这医生的脾气还真大,不就说两句话而已,她有必要板起冷脸吗?
张妈和张伯是老夫老妻了,生有一子一女,都在老板的公司上班,薪水很不错,张妈本姓陈,但是随了夫姓,因为旁人跟着张妈、张妈的叫,所以现在除了自家人,没什么人记得她的本名叫什么。
“叫你家二少爷别再剖木头了,他受伤的那只手再不拆线也就不用拆了,长在肉里陪他一辈子,想要取出就得动手术将肉切开,一根一根的挑出来。”等于之前做的全白费了,他还得白挨刀一回。
“啊!有那么严重?”张妈瞬间白了脸,惊呼一声。
魏青枫故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又道:“我说的还是最不严重的情况,若他再不好好对待他的手,日后他的五根手指会失去灵活度,像是刚学会吃饭的五岁孩子,连碗都捧不住。”
“什么,二少爷他……魏医生你别走,一定要等一等,我马上把二少爷找来。”二少爷就靠那双手扬名海内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老板还不迁怒他们一家四口吗?
“最好快一点,我忽然想到我晚一点和美国的医疗协会有个网络会议要开。”要端架子她也会,只是不屑。
当年魏青枫在美国当两年交换学生时,她结业成绩相当优异,美国方面有意留下她,想将她打造成全方位医生,全力栽培,只要她一点头便高薪聘用,不用等台湾的毕业证书。
可惜她是个恋家的、飞不远的候鸟,一学到想学的知识和技术,她行李一打包就飞越换日线,回到水是故乡甜的台湾,把所学所知贡献给这片土地。
“好,你千万不要走,医生的话我们绝对会听。”张妈走得很急,彷佛身后有鬼在追赶似的,左脚一度还绊到了右脚,差点跌个倒栽葱,幸好她及时扶住门框,稳住重心。
魏青枫看得出来张妈脸上的着急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很担心卫擎风的手,于是她耐心的坐着喝水,以她小鸟啄水的速度,喝到天亮还有剩,反正她不急,急的是别人。
过了一会儿,她隐约听见类似争执的声响,声音很小,似乎来自地下,还有桌椅翻倒的碰撞声。
说真的,这真像一场闹剧,她不过来拆个线、换个药,全程花不到五分钟,有必要谍对谍的搞起间谍战吗?搞得她有如上门逼债的债主,欠债的跑的跑、躲的躲,只好拿老弱妇孺来顶门。
魏青枫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向张妈方才走的路线,这才发现在楼梯口下方靠墙的一侧居然还有一扇拉门,一打开,是可以容纳四、五人并肩而立的楼梯,一股木头香气冲鼻而来。
“卫擎风,你上来。”
魏青枫冲着底下一喊,很宏亮的回音立即一波波的传送,灯光通明的地下室忽见多条人影晃动。
她也没看人有没有跟上来,一转身又回到客厅,拿起同一杯水继续小口的抿饮。
没多久,满头满身木屑的卫擎风便出现了,他手中还拿了一把圆刀,走两步,停一步的观望。
“过来。”魏青枫命令道。
没有迟疑地,卫擎风走上前。
“坐下。”
他照做。
“把受伤的手伸出来。”她真不想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她明明是有专业、有品德的好医生,为何此时像个后母一样。
他老实地把手臂伸过去。“我没让它用到力。”
拆绷带,检查伤口,将所需的医疗器具一一排列好,伤口消毒,器具消毒,左手拿镊子,右手持剪刀,一剪,一抽线,一剪,一抽线,行云流水似的十指优雅如花。
自始至终,魏青枫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她眼前的男人不是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假人,她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走人,无需浪费多余的情感给人生旅途上的陌生人。
正当她任务完成、要起身离去时,一只有力的手捉住她的手腕。
“你在生气。”卫擎风的思想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想了好久才看出她对他的不满,他很紧张她不理他。
“放手。”魏青枫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以往的柔和。
“你在生我的气。”他心里不好受。
“我该生你的气吗?”她反问。
“我没听你的话。”所以她生气了。
“如果连你都放弃了你自己,还有谁会在意你?在得与失之间,我们要有所取舍。”老天爷不可能只偏心一个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卫擎风听懂她的话,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可是小黎说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我不能失信,虽然比较慢,我用一只手也可以,慢慢的凿木头、削平、抛光、上油,我做得到。”
“那吃饭、喝水、睡觉呢?”有责任感是好事,但过于勉强自己反而是一种伤害。
他陡地一顿,不自觉的用大拇指抚搓着圆刀刀背。“我、我有吃饭……呃!睡觉……”
“你有吃饭,但只吃一点点,你有睡觉,但一天不超过五个小时,而水是完全不喝,对吧?”阳奉阴违。
卫擎风露出类似干笑的神情,若是他的父母也在场,看见儿子这样的反应,肯定会抱头痛哭,惊喜万分儿子的“病”大有进步。
“不是我要严格要求你,而是你的身体不允许,若是你工作到一半体力负荷不了昏倒了,接下来的事你还要不要做?失信是不好,但你有正当理由,别人要怪罪你是别人的错,以后你再以实力证明给他们看。”他已经够瘦了,还操出两个黑眼圈,真是白白浪费了他养眼的“美色”。
“我想做完。”他相当坚持。
“好吧,你还要几个工作天?”他说他是木工,魏青枫也当他是从事家具类的打磨师傅,未做他想。
卫擎风想了想,回道:“大约十五天。”
“好,我让你做,但是你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每日还要喝足2000cc的水,我每隔五天会来检查一次,若是我发现你的体重减轻,焢窑一事就取消。”以示惩罚。
“不行!”他突然大吼一声。
张伯和张妈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很担心他的病又发作了,但是一转头看到魏青枫依然面不改色,他们又渐渐安下心来,看来只是他们太过关心才会有些慌乱,二少爷和平常没两样。
其实他们只把卫擎风当孩子看顾而已,从未认真的看待他内心的变化,自从遇见魏青枫后,他所表达的个人情绪越来越丰富了,他会笑、会吼人,眼中也有了别人的影子,不再只有他自己。
“你站上来。”魏青枫跟张妈要了电子体重秤,要替他量体重。
“一定要吗?”卫擎风不想量体重。
“不秤就没得商量。”他自己决定。
他咕咕哝哝的老半天,也不知道在念什么,最后在她的瞪视下,才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站上磅秤。
“六十五公斤。”
“嗯,我胖了。”他自觉腰肉多了一点,但事实上他比受伤前还要瘦,而且没有补回来。
“太瘦了。”他是难民吗?
“谁说的,我真的很胖。”他努力要撑出一身肥肉,可是挤来挤去只有排骨。
“你的身高多高?”依魏青枫目测,他应该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到一百八十公分。
“我不知道。”卫擎风闷闷的回道,他从来不量身高体重。
“一百七十八公分。”一旁的张伯代为回答。
“那你最少要达到七十五公斤,男孩子太瘦不好看……”国家又没闹饥荒,把自己饿得像竹竿干么。
魏青枫的偏执狂又犯了,她偏好的是胸口厚实一点、身材精实的男人,这样才能给人一种值得依靠的安全感,但不是把身体练得东一块肌肉、西一块肌肉的肌肉男。
那种腰比女人细,浑身没三两肉的花美男她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好感,没事把自己弄得那么瘦干什么,除非身体机能真的出了问题,不然根本是自作孽。
“我是男人。”卫擎风没好气的回道。他哪里像男孩子了?
“男人要有男人的模样,你看看你的大腿,还没一只花瓶粗,你还像男人吗?”魏青枫手指的那个花瓶足足有半个人高,半径就有四十五公分,正常人是不会有那种腿型的,她当然是故意的。
“那我吃到七十五公斤就像了。”他要当男子汉,不让人瞧不起。
“对。”这是激将,喔不,是激励法。
“张妈,以后你要提醒我吃饭,要是我没空就喂我,像我小时候那样。”他一定要把自己养胖。
张妈欣慰的抹泪,她刚到卫家工作时,二少爷才七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别人在喊他,是她一口饭一口饭的喂他,同时向老天爷祈求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适度的睡眠和喝水也别忘了。”说完,魏青枫突然觉得自己变成魏大娘了。
“张妈,你替我记住。”卫擎风只要一拿起刀具就会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只能仰赖张妈提醒了。
“好、好,张妈全记住了。”张妈马上回道。二少爷能变得更好,她也有功劳。
“这两天别让他的伤口沾水,刚拆线的新肉还很嫩,轻轻一搓就会破皮,要等表皮层长厚一点才能碰水,但也要轻轻地洗,再十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疤而已。
“我要去焢窑。”卫擎风念念不忘这件事。
“等你增胖了再说。”他的瘦让人看得很不顺眼。
“你不守信用。”他声一沉,颇有几分威吓。
魏青枫将他指着她的手指拗弯,笑声清亮地让他指向自己。“你不晓得出尔反尔是女人的特权吗?说话不算话更是属于我们女人的专有名词,你要缴点学费了,姊有空再教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