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湘回头望去,郭夫人看似四十开外,保养得当,眉目极为清秀,而眉宇间那股英气,直教祝湘赞赏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还来不及差人说,你过来瞧瞧咱们穷奇未来的媳妇。”郭庭邵对她招着手。
祝湘突然紧张了起来,见她来到面前便朝她福了福身。“见过郭夫人。”
“在咱们这儿不需要这么多礼,你叫什么名字啊?”郭夫人性情爽朗,主动地牵起她的手。
“我叫祝湘。”
“家住何方,家中还有谁?”
“我……”
“婆子,待会再聊,早膳弄好了没?”郭庭邵见她连珠炮地问,赶忙打断她。
“弄好了,已经差人送到偏厅里了,走走走,咱们一道走。”郭夫人热情地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招着祝涓。“祝涓姑娘,一道来吧……啊啊,都姓祝,眉眼有点像,你们是姊妹吧?”
“是啊,人家都说我跟姊姊像。”
“啊,你们的爹娘真是好福气,有你们这对姊妹花,真是羡煞我了,往后就在这儿待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知不?”郭夫人一手挽着一个,边走边说。
几个男人被抛在后头,不禁对视一眼,摇头笑叹。
用过早膳后,祝涓已经昏昏欲睡,郭夫人早已差人备了客房,便先带着她进房。
而几个人也从偏厅移到主屋后方的书房里头,郭庭邵正不解袁穷奇怎么不让祝湘跟着妹妹去休息,便听袁穷奇开口解释着。
“所以祝湘……就是她。”袁穷奇说完,尽管没点出名字,但也足已让人知晓祝湘的真实身分。
“这天底下真有这等事?”郭庭邵惊叹道,突见她跪下,对自己行了大礼,赶忙将她扶起。“祝姑娘……不须多礼。”
“祝湘感谢郭大人为曹家所做的一切,祝湘会永远铭记在心。”
“曹大人一心为民为朝廷,却让阉狗迫害,教人怎么吞得下这口气?”郭庭邵直睇着她,虽说面貌不同,但那神韵确实是相似的。“老天给你重生的机会,就是要你忘却之前苦难,重新来过。”
“祝湘可以忘记苦难,却无法漠视齐贤在朝兴风作浪,甚至放任手下的人在各地荼毒百姓,一个县令胆敢如此造次,更何况其他的郡城县主官呢?齐贤不除,百姓无以安身立命,朝纲将会违逆颠倒,所以除去齐贤乃是首务之急。”
郭庭邵拉着她坐下,自己才坐在主位上,道:“眼前皇上的龙体微恙,已经月余没有早朝,齐贤也已将庆王给接进宫里,意图极为明显。”
“义父,我在边境时拜访了东诸城的傅总兵,他答应了我的请求,会联合边防所有总兵伺机而动。”
“如此甚好,但边防毕竟离京城较远,有时事发突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至少他们不会应付咱们,也是个好消息。”
“事态至此,那我要是进宫的话,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齐昱嘉叹了口气。
“倒也不至于,齐贤早已得知睿王安好的消息,所以他积极拉拢庆王,等着皇上殡天拱上庆王,届时再对付睿王还不嫌晚。”郭庭邵顿了下道:“我打算尽早带王爷跟穷奇你们进宫见驾,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让朝中官员知晓他们还可以有其他选择,虽说大半官员倒向齐贤,但是跟随也惧怕,要是有人能将齐贤除去,对他们来说不啻为好消息。”
“所以咱们要趁这当头避开齐贤耳目,先拉拢朝中几位重臣。”
“这不是件易事,太多官员都在观望,势涨势微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一旦睿王的实力不够,恐怕反逼他们更倾向齐贤。”郭庭邵身在朝中,自然是对朝中派系最为清楚,尤其是这一个月来皇上病倒,百官更是蠢蠢欲动,准备选边站。
“既然如此,那就要让那些官员知道咱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和齐贤抗衡,进而支持睿王。”袁穷奇低声说着。
“该怎么做?”齐昱嘉问着。
东厂在这几年内兴起得太快,让百官恨之入骨却又不敢反抗,就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抄家灭族的人。
“兵符。”郭庭邵突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什么意思?”齐昱嘉问着。
“一直以来齐贤最想要掌握的是兵符,但庆幸的是皇上虽昏庸,但兵符一直抓在手中,藏在齐贤找不到之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一个傀儡供他差使,巩固他的势力,否则他要是兵符在握,早就不管皇上死活了。”郭庭邵环顾三人,再道:“所以这段时日,我在朝中暗暗拉拢几个官员,尤其是首辅何川流,只要咱们可以拿到兵符,他们自然就会倒向咱们。”
“连齐贤都找不到?会是放在哪里?”齐昱嘉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皇兄,竟能藏到让齐贤找不到之处。
“……兵符是不是一个像虎状的令牌?”祝湘突道。
“你见过?”郭庭邵诧道。
“我不确定,但皇上曾准许我到御书房找书,有次不小心碰落了一本书掉落一只像虎状的铜制令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赶紧再塞回去。”她顿了下,再问一次。“是像虎状的铜制令牌,底下还系着如意双结吗?”
“是,的确是!当初皇上登基时,是上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连同传国玉玺一并交到皇上手中,我亲眼所见。”郭庭邵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但眉头又随之一皱。“可是御书房并不是闲杂人等进得去,再者齐贤倒是常待在那儿。”
如今皇上在寝殿养病,如无吩咐,是无人能踏进御书房的,而想要避开齐贤耳目踏进御书房更是件难事。
“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说不准兵符早已移位。”齐昱嘉沉吟着。
“但至少是个线索。”袁穷奇倒觉得充满希望。
“可是要常在宫里走动,定会引起齐贤侧目。”郭庭邵提出他的看法。
“那就让我以进宫替皇上治病为由待在宫里,如此一来,我一定可以找到空档找出兵符。”祝湘噙笑道。
“不准!”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太危险。”郭庭邵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哪怕山有险,她也非走一趟。
“你要是出事,我要怎么跟祝涓交代?”他可是发誓再也不会让祝涓掉泪的。
“我不会出事,因为在这当头,齐贤会盯着你们,看你们想搞什么鬼。”祝湘主动握住袁穷奇的手。“袁穷奇,你就趁这当头低调地进行游说官员,然后我想办法仿出齐贤的腰牌,用他的腰牌向平朗城、午周城、罗通城的知府与将领发派假消息,以防他用权限逼迫京城周围拥有护京重兵的将领造反。”
“祝湘……”袁穷奇低吟着。
“袁穷奇,我要当你的妻子,可在这之前,咱们必须将齐贤除去,否则咱们永远会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阴影里。”祝湘直睇着他,非要得到他的支持。“齐贤不会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知晓东厂的一些秘密,这是咱们的大好机会,要是放弃了岂不可惜?再者,咱们根本不知道皇上的状况究竟如何,如果他三天后就驾崩了,咱们哪还有机会找兵符?庆王都已经进宫了,意味着齐贤知道皇上时日不多了。”
祝湘一席话,针针见血,教人不禁沉默了起来。
尽管知道她说得极有道理,却不敢放任她去冒险,这赌注对袁穷奇来说太大,他输不起,所以他犹豫,半晌都说不出话。
“……就这么着吧。”良久,郭庭邵叹了口气道。
“义父……”
“届时,睿王要避开祝湘,但是穷奇你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北镇抚司里的奏章呈给皇上时,多少接应祝湘,咱们私底下就用锦衣卫联系,避开齐贤耳目,尽快将官员拉拢,再照祝湘所说将假消息传递给邻近京城的几个都司指挥。”
郭庭邵下了结论,黑眸直睇着祝湘。“可你要记得,要是状况不对,就要立刻离开,千万不可冒险,别让我愧对你爹……当年我无力阻止你被送进宫,已是我这一生最深的愧疚,别再让我含恨。”
“我知道,我会尽力而为。”
四个人在书房里再拟了各种应对计划后,郭庭邵便催促着他们各自回房歇息,等着晌午过后再带他们进宫。
袁穷奇带着她到客房,一进门便从身后搂着她。
祝湘楞了下,回头笑睇着他。“别为我担心,我可以的。”
“我怕。”袁穷奇深吸口气。“如果再错过,下次我得到哪找你?”
“你就这么点本事,就这么看不起我?”她没好气地瞪他。“袁穷奇,听说你的武艺出众,届时就让我瞧瞧你如何避开禁卫巡逻来找我的好本领,让我对你更加倾心,更加确定选择你是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嗯,到时候我要把我爹娘再接回京城,让我爹娘知道,有你在,我真的过得很好。”
她笑眯眼,回身偎进他怀里。“穷奇,因为你,我才能这么勇敢,你知道吗?”
回宫对她而言,是场梦魇,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她愿意再踏回宫里,去见她最不想见的人。
“我宁可你不要勇敢,你太勇敢只会显现我的懦弱。”他叹道。
他知道,回宫对她而言是场酷刑,她必须面对欺她伤她的两个人,而他竟得让她去面对这一切,教他心如刀割。
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她说的确实是个好法子。
而现在……只能依计行事了。
近正午,袁穷奇几个人被唤醒,起身梳洗过后,随着郭庭邵准备进宫。
“你在看什么?”袁穷奇不解从他踏出房外,祝湘就一直盯着自己。
“你这一身锦衣卫的打扮……好看。”香色飞鱼服,腰系鸾带配绣春刀,束发戴上黑皮弁,衬出他俊魅五官和高大身形,丰神俊朗得教她转不开眼。
“是吗?”袁穷奇闻言,不由笑柔了黑眸。
“嗯。”她轻应了声,替他将衣襟拉整。
“裘帔暖吗?正值仲冬,外头的风势虽不大,但寒意冻骨,要不我差人上街再帮你备上几件?”他替她绑着系绳,就怕穿得不够暖,教她冷着冻着。
“待在宫里,哪里需要多添几件帔子?”若无意外,她应该都会待在皇上寝殿和寝殿旁的小暖阁,里头暖烘烘的,多添帔子显得多余。
袁穷奇闻言,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好半晌才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真不想让你去。”她要真是在宫里待下,难得见上一面外,更难防宫里异变,他就怕自己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在胡扯什么,不是都已经说好了?”轻拍他的滚边精绣衣襟,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放心,我会小心。”
后头突地传来轻咳声,祝湘立刻放下手,垂下羞红的脸,暗恼自个儿愈来愈不成体统,竟然在大厅上替他整衣……这种夫妻间私密的举措,她怎会做得这般自然?
“王爷。”袁穷奇没好气地喊着。
“郭大人说时候差不多了。”齐昱嘉身上穿的是赭红色滚金边绣蛟龙的王爷朝服,头上戴着两层金冠,整个人气宇轩昂,雍容傲岸。
“知道了。”袁穷奇拉着祝湘走过他身旁,却突地听他低声咕哝着——
“祝大夫,有空教教祝涓怎么说话,别见着了我净说些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还是猴子穿衣服会变成人那种混话,哪是在褒我?分明是在贬我。”
祝湘闻言,不禁轻笑出声,低声道:“祝涓是害羞了。”
“真的?”齐昱嘉也真是好哄,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快活了。
祝湘走到厅外和郭夫人辞别,拉着祝涓嘱咐几句,便随他们几人一道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