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有些惶恐、失措,甚至狼狈。
凝视着她水亮红润的唇瓣,陈士勋却是眉头紧锁,一吻之后,她的眼底没有激情,亦非甜蜜,唯有说不出口的苦涩。
如果亲吻可以是一种清楚的表达,那么,他多希望她能明白他那些无法化为言语的情意。
他忍不住张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你对我还有剩下任何一点爱吗?”他哑声问道。
她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不爱了。”
“那就再爱我一次。”他几乎是用气音在她的耳边低喃。
闻言,刘巧薇闭上了眼,鼻头一阵酸。
无疑地,那绝对是一句情话,可情话为什么听在她耳里却这么悲伤?她的心像是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被掷下,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知道这火坑跳不得。
“我办不到。”她别过头。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答案,可他打击还是很大。陈士勋苦笑。
“我就这么糟糕吗?二他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糟到你连试都不愿意再试。”
同样的怀抱,有点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人家说,有一就有二。”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许是因为他见不到她的表情,她露出了一抹难得柔情的微笑。
“那一次,我是逼不得己。”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逼不得己。”
“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就好,别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坚持要分手,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两个人一起解决的?”说完,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直身子,“我只知道,事实就是你离开了,然后我被留下来。”
他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心里话。
“当然,我生气过、伤心过,”她继续说道,口吻却冷漠平淡,“也曾经天天一醒来就哭,不想跟任何人说话。那些我都熬过来了,可是你却连一秒也没有参与过我的痛苦,你要我怎么能再爱你一次?”
这些言语几乎能够转化成鲜明的画面,烙在脑中侵蚀着他,想象着她不停哭泣,想象着她坐在角落难过地不肯说话,他心口抽紧。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走得那般决断,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扼腕,所以,他总是觉得自己才是爱得比较深的那一方。
然而此刻,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控诉着他有多么无知。
“让我补偿你。”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却摇了摇头。
“都十二年了,还能补偿什么?”
一句话,从此井水与河水互不相犯,最后,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仅在离开病房之前说了声……
“保重”。
***
“哈啾!”
一个喷嚏划破了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气氛。
陈士诚从文件里探出头来。“感冒了?”
听见了对方的问句,刘巧薇苦笑一声,抽来面纸擤擤鼻水,道:“很明显了不是吗?大概是回家的时候被我侄……哈啾!”
话才说了一半,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陈士诚忍不住被她逗笑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把话说完,“被我侄女传染。”
“拜托你回家休息,不要留在这里害别人。我每天平均都有三、四台刀,没时间感冒。”
刘巧薇只是轻轻扬起唇角,表示听见了,却没有答腔。
陈士诚从以前讲话就很机车,而她也适应得不错,偶尔还会反讥个几句话来损损他。反正嘛,大家都明白他只是犀利在那张嘴而已,其实心肠软得跟麻糟一样。
可自从知道他是陈士勋的哥哥之后,她便再也无法与对方开玩笑了,甚至以前认为是无意义的玩笑话,现在听在耳里都觉得仿佛意有所指。
思及此,她拿起口罩戴上,离开了座椅。
“我巡完床就回家。”一副急着想逃离现场的模样。
陈士诚不是木头,他老早就察觉这女人最近躲他躲很凶,只要他踏进办公室,她就一定会找理由回避。
正好,他也不是笨蛋,当然知道是谁搞出了这么尴尬的局面。
“刘医师,等一下。”
在她离开办公室前,陈士诚出声唤住了她。
她停住脚,回头。
“陈士勋有跟你联络吗?”
听见关键字,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下,故作无所谓道:“没有。我应该要跟他联络吗?”
“难道不应该?”陈士诚连想也没想地就如此反问,而且毫不避讳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
刘巧薇脸都绿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双颊臊热、耳根灼烫,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怎么说,还好此刻她脸上还有个口罩当面具。
她呆傻了好久,终于回神。
“咳咳,这我不太清楚。”她试着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平淡无奇,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段对话,“他没给我他的电话,也没特别跟我说过什么。”
才怪,他说的可多了。
“是吗?”陈士诚投来一记颇有深意的目光,“我还以为他会有很多话可以跟你叙旧。”
他那视线盯得她顿时心虚又心慌。
“哈哈,你想太多了。”她干笑两声,仓促地结束了话题,“好啦,不聊他了,我得快点去巡房,才能早点回家休息。先掰啦。”她又假装咳个两声,低头迅速逃出了办公室。
老天,现在连上班都像是踏进了地雷区!
不管是在办公室里休息也好,还是在急诊室里的第一线也罢,不知怎么地,只要遇上陈士诚,她就像是踩在剑山上面一样,步步为营、战战兢兢。
其实,她不确定陈士诚到底知不知道她和陈士勋的关系,也不确定陈士勋对他说了多少,例如:除了国中同学的身分之外,他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初夜……
喔,是了,大概就是这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形,才会让她每天像是如坐针酕吧?
思及此,她抬头看见前方两扇电梯门就要阖上,立刻加快脚步,赶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的那一瞬间,伸手挡了下来,闪身进电梯里。
里头很空旷,只有两名护理师。
她礼貌性地扬起唇角,却忘了自己脸上戴着口罩,所以没人理她。也罢,自讨没趣而已,她干脆转身按了楼层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欸欸,你知不知道前几天住进来一个很帅的检察官?”突然,其中一人开口。
这话让刘巧薇心脏猛缩了一下,全身里外的细胞仿佛都警戒了起来。
“喔,你说那个姓陈的?”另一个人应了声。
“对啊,我昨天听说他还是急症外伤科陈医师的弟弟。”
“那个大家都知道好吗?”
“呃……是喔,那我不就资讯落后?”
“你才知道。”
“啧,那你知不知道八楼的李玫雨今天晚上约到他了?”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女人的声音显得讶异一虽然刘巧薇也不见得有多冷静。
她几乎是忘了呼吸,注意力全在耳朵上。
“我骗你干么?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她们坐一桌在餐厅聊八卦,听说李玫雨才打了两通电话就约到他耶!”
“靠!我听说产房有一个护理师打了五、六通电话都约不到;连放射科的吕医师也主动表示了好多次,怎么那个李玟雨……”
“没办法,罩杯很重要。”语气里尽是矛盾的嫉妒与不齿。
可刘巧薇听得愈多,眉头皱得愈紧。真是怪了?那家伙的电话号码是被贴到公布栏上了吗?怎么搞得好像整栋医院的女性员工都有他的号码?
后来转念想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少他在住院期间会填上许多表格,而其中一栏便是电话号码。
下班之后,她顺路去便利商店买了些食物、饮料,心里却愈来愈郁闷。电梯里的那句“罩杯很重要”像是魔音穿脑似的拚命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不禁想起那两个人之前相谈甚欢的画面。
是吃醋吗?大概吧,毕竟那曾经是属于她的男人;可她还爱着他吗?这就很难说了。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爱他而感到失落,还是基于竞争者的心态而感到不痛快。
而且,撇开她的喜好不谈,客观来看的话,李玫雨确实是男人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性感俏护士。那女人不仅脸美、波大,而且还腰纤、臀翘、腿细长,是男人都挡不住这种诱惑吧?
可他是怎么说的?
那就再爱我一次。
曾经在她耳边的细语呢喃,此刻想来却像是个屁。
思绪至此,刘巧薇自嘲地苦笑了声。
她突然觉得忿忿不平、满腹委屈,他怎么可以如此愚弄她、折磨她?先是夺了她的初夜之后再狠狠把她甩开,接着是重逢之后求和不成,便马上投向辣妹的怀抱,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会为了他而难过。
想着想着,她的眼尾湿润了些。她立刻甩甩头,深呼吸一口气,却不知不觉走到冷藏柜前的啤酒区,呆呆望着满柜的啤酒、沙瓦。
她突然忍不住想,李玟雨会不会穿得很性感去赴约?那家伙会不会一直盯着人家的事业线?他会不会带她回家?个性一向大方的李玫雨会不会主动骑到他身上?
还是说……他们两个此刻已经在床上翻云覆雨了?
火辣香艳的画面持续在她脑海里飞驰,待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拿着一手海尼根站在结帐柜台前。她想,她需要一点外力,来麻木她内心里面的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