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妳。”笑容未止,更骇人的是,他仅仅是脸上带笑,森冷的眉宇与眼睛却阴冷得犹如十二月的寒冬。
“你是变态吗?还是神经病?你找错搭讪的对象了!”罗蕾莱咬牙切齿的低骂,想也不想便伸拳头揍向他。
通常挨了一记她这自小干尽粗活的硬拳头,没哭爹喊娘就该大大称赞,结果这家伙竟只是懒懒的伸掌,顺势接下这一拳,腕骨未见丝毫扭折,眉头更不见皱痕,彷佛对此感到稀松平常且游刃有余。
哇,神经病也有神力耶!
“你到底是谁?”错愕归错愕,她不忘赶紧问清楚这位精神病患的来历,免得待会儿要是让他袭击,才知道要把他送回何处进行索赔。
“想不想改变妳的人生?”
“你知道你病得不轻吗?”以为自己是仙度瑞拉里的神仙教母吗?疯子。
他轮廓深刻的脸庞犹如尊雕像,一动也不动的凝视着她,幽邃的眼睇得她毛骨悚然,像是惊悚电影里英俊的杀人狂,正萌生杀念挑选下手的对象……
“放手,我要下车。”她的耐性没有怪咖好,在全身寒毛竖立前还是先撤退好了,毕竟她拳头再硬,也硬不过脑子有问题的杀人狂。
拜伦撩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绺青丝,淡色的眼珠有种纯粹的透澈,但,一层雾般的沉郁罩住了这抹澄净,琥珀色转为暗灰,阴沉沉的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离圣心育幼院还有三站,妳会不会太早下车了?”
他听似轻柔的语调暗藏一丝威胁,罗蕾莱胸口蓦沉,这才意识到这男人极可能是疯狂的变态跟踪狂!
低喘一声,罗蕾莱惊慌失措地自他的大掌中抢回背带,黑白分明的大眼虚张声势的猛瞪着他,仓皇的背妥琴盒,顾不得公交车正驰驶在弯曲颠簸的路上,她歪歪斜斜的拚命冲向车门,像个过站忘了下车的傻瓜大声喊着“我要下车”。
“妳搞什么鬼啊?”赶紧停下车,司机冷冷的给她一个白眼。
倘若是平日,罗蕾莱肯定据理力争,但此时后头一双如影随形的森魅冷眼正落在她身上,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如零下酷寒的霜雪,螫疼了她的神经。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感!
那个男人像个黑洞,会把人活活吞噬,卷入未知的异度空间,更惊人的是,在他出色的外表与谜般的气质下,有股会让人产生甘心被卷入的狂烈吸引力。
这家伙怎有办法像是毁灭之神降临人世的模样?
连再多瞄他一眼都没有勇气,罗蕾莱打住这些古怪的念头,拢紧宝贝的琴冲下公交车后便拚命往前奔离。
她擦撞过数名行人的肩头,惹来不少白眼,但步伐从未缓下,纵使已喘得快将肺吐出来,也丝毫不曾减速。
“小蕾?”纷扰中,有人喊住了像个疯子般拔足狂奔的纤细身影。
仓皇的煞住双脚,罗蕾莱累得分不清前后左右,只能深闭双眼试着好好喘口气,胸中心跳怦然,但诡异的是,远离了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怪男人,她的心为何莫名感到一丝怅然?
“妳怎么了?”一道身影接近,探手搭上背身相对的娉婷纤影。
这突来的碰触惊醒了沉思中的人儿,罗蕾来一愣,思考倏然僵住,下意识的甩开搭肩的手,待看清对方的面目之后,她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一头及胸的浅栗色发丝,一百六十五公分的纤细骨架,缎蓝的公主袖洋装像蔚蓝的海浪,将姣好的身段包装得更为纤长,无论远观近望,容貌、身段、气质均是上选之最,颈间的一串典雅的珍珠项链隐隐透露着女孩有着不俗的家世。
呵,天鹅公主与丑小鸭,此时此刻正真实地在二十一世纪台湾的街头上演。
深吸口气,试图掩饰方才不经意泄漏的排斥,罗蕾莱直接省略虚伪的笑容,只是淡淡打声招呼虚应。“Dolly,这么巧。”
为了避免喊同一个名字的尴尬,她一向喊同名同姓命运却大不同的小千金英文名字,恶心得让她反胃的英文名字。
“小蕾,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烦了?”Dolly面露忧色,善良纯真的神情无辜得像是个让人想摸摸抱抱的洋娃娃,名副其实。
所谓“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烦”的意思是,妳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罗蕾莱扭头不看向那张令人自惭形秽的漂亮脸蛋,因疾奔而剧烈的心跳虽逐渐缓下,但神情依旧僵凝。
“有事吗?”勉强压下过冲的口吻,硬挤出尚称友好的语调,罗蕾莱问归问,却没有直视对方的双眼,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有多么不愿意和对方交谈。
“明天是音乐科的毕业演奏会,爹地和我已经买好票要去替妳加油呢。”
啧啧,听听看,多么善解人意又温柔婉约的嗓音,娇俏得酥人筋骨,偏偏她就是痛恨这种调调,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是吧?抱歉,她天生反骨,伸手专打笑脸人!
“不必了,我不需要妳这位完美女神来帮我压风采。”
“小蕾──”美女连瘪着嘴的模样都能拍成沙龙照,基因好坏果然有差。
对,她知道自己像只刺猬,那又如何?惹人厌恰好是她的看家本领。
“快让妳的亲卫队送妳回家吧,要是妳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还得跟着一块儿陪葬呢。”冷冷地嗤声道,罗蕾莱从头到尾没正眼瞧过让全校雄性动物为之疯狂倾倒的少女一眼,甩头就走。
“小蕾!”Dolly不肯死心,坚持追上一脸不悦的长发少女,追逐了一阵,最后演变为两人并肩同行。
罗蕾莱觉得自己像只丑小鸭,大大烘衬出天鹅的娇贵,真是悲哀。
“妳不跟着我会死吗?我是欠妳爸爸债,不是欠妳,妳没必要这样跟着我吧?”能不能快点放过她?没有人愿意当陪衬品。
“妳看起来心情很差,我不放心……”
“我的喜怒哀乐不需要谁来帮我烦恼,妳别再跟着我了!”罗蕾莱愤恼地止住脚步,不打算再让对方亦步亦趋,特别是对方还是最令她感冒的小公主。
“妳不是要回家吗?我提早离开庆祝会,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呀。”
罗蕾莱直翻白眼,“妳家又不是我家,妳自己不会回去吗?妳的亲卫队呢?”她应该还不至于悲哀到要当公主身边的随侍,护送公主回家吧?
Dolly一脸羞赧的垂着秀颈,吶吶地低语,“后天我就要到美国参加面试,我一直很想试试搭公交车回家的感觉,可是爹地都不肯答应……”
这种话很像是吃了一辈子大鱼大肉的王公贵族,忽然心血来潮说要试试吃斋念佛的感觉,听在有心人耳中颇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滋味。
不知怎地,罗蕾莱忽然兴起涌泪痛哭的冲动,她早应该习惯自己与小公主的殊异差距,明知对方这句话是出于长年养尊处优所培养的天性,但她仍压制不了心中逐渐高张的怒焰。
“抱歉,我没有这种闲情逸致陪妳玩这种平民游戏。”说完,她甩头便走,决定这次她不会再让对方有跟上来的机会。
心知Dolly畏惧黑暗,罗蕾莱刻意拐入昏暗的防火巷。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会再被甜美可人到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缠上。
果不其然,快步走了一段路后转过身,万众瞩目的娇点已然失去踪影,她隐忍的满腹炸药也终于彻底引爆。
“搞什么啊,由司机接送的高级轿车不坐,偏要坐公交车,摆明了是想挖苦我就对了,白目小公主……”
罗蕾莱沉着脸,以喃喃的臭骂宣泄心中积压的不满,不在乎毫无灯光眷顾的陋巷是如何的阴森鬼魅,她散漫地徐行,刻意放空脑袋,不去搅动任何思绪。
蓦地,踢动碎石的脚尖空悬,长年贫血的苍悒小脸愣然失神。
我在找一个叫作罗蕾莱的女孩,大概就是妳这个年纪,妳认识吗?
不经意的,那双烙在脑海中蓄满莫名勾引的慑魂眼睛不断浮现,那深邃的眼,彷佛藏有一层比一层还要深,剥解不开的谜。
改变人生……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蕾莱猛地甩甩头。她干嘛在意一个神经病说的话?
接着,她又忽然想到Dolly想要搭公交车回家。
糟了,那个白痴小公主该不会……
罗蕾莱贝齿深深咬着下唇,冷汗沁冒,尚未仔细思前想后,敏捷的手脚已抢先脑波一步,直接抄快捷方式,翻身越过小吃街的矮墙。
然而肢体快过大脑命令的下场便是,她彻底遗忘了扛背在肩后的笨重琴盒,导致瘦得只剩一副纤细骨架的上半身挂在砖墙上,硬生生的卡住,尖锐的砖角霎时割过腹部,她乍觉肚子一凉,惶然的低首瞥去,果然见血。
“该死的神经病!该死的小公主!为什么好事永远不会轮到我,坏事却偏偏跟我黏得紧紧的?”
罗蕾莱索性将破了个洞的衣襬撕裂,豪迈的捆绑成结,咬牙撑起双肘,让下半身顺利横跨过矮墙,没时间端详腹肚的伤势,拔腿就往公车站牌奔去。
在肺活量严重超出极限,使得她近乎产生幻觉之际,焦急的双眸锁定前方远处站牌。汗水滴落,模糊了她的双眼,但仍依稀可见到那抹从小到大令她极为自卑的优美身段。
呼,幸好人还在……果然是她多虑了。
瞧瞧她一副喘得像是极度缺氧的蠢样,真可恶,她是提琴手,不是马拉松选手,今天晚上她究竟是走什么霉运!
叽咿一声,公交车门开敞,娇贵得犹如步步生莲花的小公主扭捏不安地跨上了公交车,活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踩进一摊烂泥中。
见着此景,罗蕾莱嘲弄地哼了一声,索性缓下步伐旁观。
真是的,搞到最后,最像神经病的人可能是她,居然把一个变态的玩笑话当真,白痴啊她。
罗蕾莱狼狈地拨开汗湿的长发,发酸的双腿刻意放慢速度,缓缓地拖行。
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一同搭上这班公交车,一道似曾相识的颀长身子如同误闯市区的一匹孤狼,曳长的劲影宛若夜魅,映在坑疤不平的柏油路上,她仓皇的瞥视,飞扬的黑色风衣双襟舞动着,宛若一双黑色的翅膀。
一瞬间,她真以为自己看见了虚拟人物,像是从某部电影或漫画中跃至现实世界,真人化的超现实产物。
男人斜分的及肩棕色长发在一身黑衣黑裤的衬托之下更为醒目,英挺幽邃的五官,以仰角的姿态溜动双眼冷冷的勾睨,像精密而毫无感情的机器正探测敌人的方位,令罗蕾莱不自觉打了数个寒颤。
时空彷佛在这剎那凝结,如幽潭的深黑天幕与全身俱黑的他巧妙融合为一,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疲累,脑海中才会浮现如此始终驱散不了的残影。
但,当男人牵动唇角时,关于残影的一切怀疑,须臾便消散无踪。
罗蕾莱敢发誓,他脸上那抹冰冷的微笑,百分之两百带着示威性的恶劣挑衅!
她想质问他为何跟踪她,但下一秒,尚未脱口的字句便让惊恐吞噬。
他抛来一记无声的冷笑,伸手一拦,之后在她的瞠瞪下跨上了公交车,在两人交会的视线移开前,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狭长俊眸倏瞇,肃穆的杀气隐隐汇聚。
我在找一个叫作罗蕾莱的女孩,大概就是妳这个年纪,妳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