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真的以为,她的人生会因此能有所转变,以为这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次机会,以为这个美好的男人会是将她从悲惨现实中拯救出来的希望,原来……都是一场骗局,是他处心积虑,经过详密的策划,一连串宛如荒腔走板的电影情节。
蓦地,罗蕾莱睁开双眼,笑得苦涩,“我没有被牺牲,你一定觉得很可惜吧?”
拜伦的目光淡淡地投来,“不,你不会被牺牲的,施奈德始终认为你是与琴存有极大的关联,他相信欲解开琴身的秘密,最终关键必须倚赖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牺牲你,一如最初我说过的,我只是需要你来帮一个忙,而我,并未强迫于你。”
实在太可笑了……她连驳斥他的资格都已丧失,只因为这一切后果皆是出于她的心甘情愿,而这个“不会被牺牲论”此际听来是如此讽刺,如此凄凉。
她不是他们要的那个罗蕾莱,她才是随时皆可供汰换的一颗棋,无足轻重。
茫然地仰高头,她觉得这一切荒谬极了,苍白的唇瓣只能抿起,以压抑想嚎啕的冲动。
拜伦静观片刻,清楚看尽她眸中透露出深痛的绝望与沉重的恨意,似曾相识的情景唤醒了封锁的记忆,仿佛时空交错,他在她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你愿意,我还是可以改变你的人生。”缩动着喉结,他突兀地说出一句,惊悍的脸庞蓦然有人些许波动,但太过细微难察,所以,她彻底地错过。
“去你的!”罗蕾莱愤恨的咬唇,直想一拳揍烂那张俊美我瑕的脸。“如果我还相信你的话,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没脑蠢猪!”
她转身奔离,浑然忘却自己正身在陌生的地方,周遭是阴森黑暗的茂林,更糟的是,连傍着湖畔的缓冲距离也一并忘得彻底,当场顿失重心,单脚骤然滑落冰冷的湖水中。
罗蕾莱惊惶的低喘,双手往后撑,试图抓住点什么来支起身子,蓦然回首,他瞥见熟悉的高硕身影快步走来,却不知道他下一个举动会是选择解救她的窘境,抑或是……
飞快地,有人抢在拜伦之前展开行动。
仰高的仓惶秀颜霍地被一张从旁窜出的邪恶暗影笼罩,她甚至还来不及惊愕,熟悉的发髻修地映入眼帘,半疯狂状态的莫里斯太太跃入湖里,一把拽住载浮载沉的纤细身躯,拼命往下拖。
视线中残烙着拜伦错愣震惊的面色,罗蕾莱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基于愧疚或者是真心担忧,只能任由冰冷的湖水不断呛入口鼻,灌进肺里。
耳边仿佛又传来莫里斯太太粗哑的笑声。这该死的老巫婆真是随魂不散,不过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
如果一切都是可笑的谎言,她干脆就这样沉到湖底也不错,反正方才思前想后,翻遍了自己乏善可陈的回忆,她发现,其实她也没什么眷恋的……
“水……水……”
这个念头与呓语不仅反映当下的生理需求,同时也透露出来自合眼前的深浓恐惧,难以断定床上虚弱的娇躯究竟是在讨水喝,抑或只是单纯的惊惶未褪。
端着水晶杯挪近痛苦侧蜷的馨躯,抵近不断抿咬的苍白唇瓣,两方僵持了好半晌,干涩的双唇却始终不肯张开一寸。
最后,一只铁臂干脆揽起倔强的人儿,直接把杯沿压贴着粉唇,摆出强逼她就范的攻势。
斜晃的水刚浸润了嘴唇,须臾,陷入昏迷的人儿一举狠狠推开强制喂水的铁腕,飞溅的水花泼湿了两人亲昵偎靠的身躯,频频梦呓的人儿凭着一股下意识的排斥猛蹙眉心,企图挣脱箝制她的一双铁臂,却在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时,极不争气地渴望多作停留。
沉默观察着她的拜伦皱起浓眉,惯常的悒郁挥之不去,看着她抗拒的神采,无法遏止的焦虑烦躁火速攀升。
“喝。”再次举高肘腕,他蛮横地再次将水怀抵向她抿咬的唇。
这次,意识缥缈的颓软馨躯总算愿意暂时妥协,毕竟依此刻的生理状态判断,她确实需要一点水来滋润干涸过久的咽喉与胃壁。
她循着水杯沿张开双唇,感受到宽大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额,继而平贴于她的颊腮。
看着虚弱的她,他英挺的眉头不禁又深沉攒起。
“你说我们很像的那些话也是谎言?”罗蕾莱耗费剩余的力气拨开意图烘热脸颊的大掌,反正扭捏作态的可爱娇羞或者眨着泪眼逼问,全都不属于她的风格,她只凭自我的想法行事,其他都毫无所谓。
屡受质询的拜伦,眼里有着矛盾,仿佛压抑着某种不愿承认的强烈思绪。“你想听实话?”
未因身体不适而显现半点混浊的澄澈亮眸愤恼的回瞪着他,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敢再对我讲一句假话,我保证待会儿躺在这张床上的人一定是你。”
闻言,拜伦微微牵动唇角,旋即抿成一条线,神情寒漠严峻。“你和我确实很像,所以我总能适时掌握你的想法与判断,如果要说,正因为你凑巧符合所以顶替的条件,再加上和我太过相似的这项优势,利用你,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这席话够绝、够狠,让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实在无福消受。
“包括和我上床?”罗蕾莱深深倒抽一口气,认真思索着该不该豁出全力与他近身肉搏一场。
“相信我,那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拜伦挑高俊眉,毫不掩饰的大方态度反让她不知从何下手。
“那把琴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谎言和骗局?”她懒得再兜在两人的关系上打转,绝望过后,她已经学会该如果独自一人坚强地撑起失去希望之后的强烈落寞。
“我相信施奈德已经向你透露过关于琴的来源与故事,琴里确实藏着密码与线索,但这些线索是不是真和名琴的制法有关联,至今尚是个谜。”
罗蕾莱不耐烦的插话,“我要知道那些做什么?我问的是,为什么那把琴不是跟在Dolly身边,而是跟我这个冒牌货在一起?”
“那只是个阴错阳差的小错误,碰巧你们两人同名同年,很可能是育幼院的人搞混,才把琴当成是你的。”
她轻闭双眼反覆喃喃低咒,还真是该死的碰巧,害她糊里糊涂的卷入这一连串的痛苦与伤害之旅。
“Dolly知道实情之后一定气疯了吧?”唉,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关心那位娇娇小公主,真是无可救药。
“她很好,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个迟来的真相。”
被罗兰这座堡垒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不知道那个无脑的女人此刻跟在台湾生活究竟有何差别,或许多少略有差异,例如,她再也不能穿着耀眼的舞衣接受众人的喝彩,必须被软禁在特殊的学校里接受基础课程,撇开这些不谈,那个蠢货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
“该知道的我都问了,现在,你可以停止改变我的人生,让我回到丑陋的现实世界吗?”
突来一句含带怨懑的要求,震慑了拜伦的心。她仰睐的神情是那样的无奈与绝望,宛若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疏离而毫无感情,晶莹大眼中蕴藏的索然生气似乎一瞬间被谁强行掠夺,徒留空泛的惘然与深浓的疲倦。
没错,知悉一切内情之后,她当然不可能再用那样完全信赖,愿意奉献一切的无惧目光面对他,可以想见,他亲手在她心中割下的伤口有多深、有多重。
“这里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渴望踏入的传说之地。”拜伦状似玩笑地扬起嘴角,掩去自喉间涌上的淡淡苦涩。
罗蕾莱面无表情的回覆,“这种无聊的玩笑,你拿去哄给白痴小公主听吧,什么传说不传说,一点也不适合我这种路人甲,恕我敬谢不敏。”
多亏了老怪物和忠心的莫里斯太太,透过他们的嘴,让她知道关于拜伦复杂的身世,知道他来自一个像是电影中的那种杀手家族,更是被家族驱逐的叛徒之后,因为听从施奈德的指令而突击家族某个重要人物失败,辗转被带回家族管训。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像是床边故事,荒谬且难以置信,而她,只是个听故事的局外人,并不属于书中,更遑论安插一个角色。
见拜伦蓦然陷入沉默,面色阴沉地转开目光,罗蕾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蠢话,莫非太有自知之明也犯了错?
“你……”真烦,她厌恶这种沉默对峙的氛围。
“你后悔吗?”他率先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这没头没脑的问法教她怎么回答?对于他习惯性的戏谵愚弄,她觉得好疲倦,不愿再多作回应。
“那晚,你原本有机会逃离这些混乱,可是你却回头看了我。”
“何必多问?你不是早料到我一定会犹豫的回头?”罗蕾莱自嘲的微笑,感觉像是自己再捅伤口一刀,痛得麻痹,丧失所有知觉。
啊,还真是感谢他,让她清楚了解自己有多么愚蠢无知,以为相信直觉不会出错,又以为像你的人不会伤害她。
拜伦无比阴郁地眯深了幽眸,仔细端详着她。
罗蕾莱只是静静地扭开头,选择漠视他专注的凝视。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补偿?”
终于啊,她早臆测到这个男人不过是基于利用了一个倒楣鬼的小小内疚而不肯松手,有这个必要吗?对于她这种无足轻间重的小配,还谈什么补偿?
“我要那把琴。”她只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它属于罗兰。”他扬眉回扔一记大铁板。
当下,两人互以眼神交锋,一方怒瞪迎战,一方不置可否,谁都不愿意退让。
“好,你可以带着它,但所有权仍在罗兰手上,如何?”
“随你的大头便!”以为现在是做什么买卖吗?真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见杀人场面,感觉如何?”他问话的口吻更像是“这杯红茶味道如何。”
“不怎么样,刚好让我彻底清醒一下,知道你这个王八蛋有多可恶、多危险。”
“怕?”
“怕?”大大的冷笑一声,罗蕾莱愤恨的意味表露无遗。“我连一秒钟都不愿意与你待在同一个空间,连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在与你交谈上,如果你要归纳成是害怕的话当然也可以,不过我很清楚,这不是怕,而彻底的厌恶!”
顿时,周遭满是沉重的氛围,沉默不语的拜伦又拿那双夺魂的眼眸紧锁她的冷然。
“你休息吧。”
“不!现在、立刻、马上就送我回家!”她抓起枕头扔向门把,阻止拜伦开门离去。
拜伦冷峻的眯眸,情绪已然失衡,语气极为恶劣,“你还有家可归吗?”
罗蕾莱的大眼蓦然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但旋即又让沸腾的愤怒粉饰,她再也不会让这个人用心理战术击溃她!
“圣心育幼院就是我的家!”该死的王八蛋,故意踩她的痛脚,可耻的浑球!
“你需要休息。”拜伦瞪着这个不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的小蠢蛋。
她让施奈德老头禁锢过久,瘦弱的身子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溺水,无疑是雪上加霜,晕厥的这段时间里甚至数次探不到脉搏。
罗蕾莱忿忿的瞪着他,“不需要你假惺惺,我不屑留在这里,更不屑接受加害者的怜悯,你也别把我当成受害者看待,我只是刚好倒楣误信了一个王八蛋的甜言蜜语,既然命还在,那就没什么损失!”
“说够了吗?”拜伦的怒焰不亚于她的,飞扬的俊眉全皱在一块儿,猝不及防地欺近她身畔。
罗蕾莱水眸倏扬,泄漏了些许暗藏的脆弱,但小嘴依然不肯停战。“我连跟你呼吸同一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嫌脏,快点把我……”
一再惹恼人的话猝然被截断,他竟然会使出这样的好招,她始料未及,大大的眼睛不曾眨一下,直瞪着她极近的另一双深邃的眼。
半晌,腥热的液体漫过两人的唇,逼迫侵略者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
拜伦看着咬破了唇的苍白少女,眸光深沉。她连一个吻都如此抗拒排斥,甚至宁可借由咬破自己的嘴唇来遏阻他断续这个吻。
蓦然,他胸中的那颗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灼热的鲜血浸蚀了一直不愿承认的陌生感情,当下醒悟了一件事——
他,扼杀了另一个自己。
罗蕾莱只是淡淡的以手背抺去唇上的血,倔傲含痛的固执目光再也不看他一眼,像是急于仍弃一个羞耻难堪的回忆般,不曾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