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美和范筱萍特地帮张培湮策画了这场“离婚快乐”众会,本来想在她坐完月子那天举行,结果一直拖到她离婚超过一个月才有空团聚。
“恭喜你重获自由。”吴秀美大刺剌地喝下一杯清酒,接着对张培湮眨眨眼睛调侃:“现在可以开始物色新男人谈恋爱了!”
还暗示店里某个年轻英俊的服务生,完全忘了自己做为人妻的身分。
后者没啥表情,倒是范筱萍不满地瞪了吴秀美一眼。
“湮湮才刚离婚,别乱说。”
吴秀美耸耸肩,自顾自地吃起下酒小菜。
范筱萍则举起酒杯,开心地说:“湮湮,你美梦成真了,我真替你高兴。”
张培湮凝望着姐妹淘愉悦的神情,心情却略显复杂。
她们从高中就认识,彼此互相了解,而她爱钱的性格,以及想嫁给有钱人、赚一大笔赡养费的“梦想”,她们也一清二楚。
如今,她已经离婚一个多月,蔡成寰很大方,该给她的一点都没少,完全不计较。
照理说,她应该很满意,可心中隐隐然存在的空虚感是怎么回事?
离开他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遗憾,像失去了什么不该失去的东西,仿佛在懊悔错过了什么,这种前所未有的迷惘让她越来越烦躁。
直到上星期接到父亲的死讯,感觉更加强烈,她甚至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将心中的情绪宣泄而出。
挂电话的当下,她突然明白了。
她很想他,很想见他。
是犯贱吗?她暗忖,想念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除了犯贱,还有更好的形容词吗?
“哇,这乌鱼子好好吃。”吴秀美赞叹道:“吃起来有苹果的香味。”
“这家店的老板聘请了一个很厉害的日本师傅喔。”范筱萍开始描述起酒馆的特色,还介绍起各式各样的下酒菜肴,宛若老板娘。
“我想见他。”两个好友聊着,吃得正欢腾,张培湮突然无意识地说出口,她们蓦地全转头看她。
面对她们愕然的眼神,张培湮这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他是谁?哪个他?”吴秀美纳闷地问:“男的?女的?我们认识吗?”
她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眸,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范筱萍观察她的脸色,揣测道:“难道是……蔡成寰?”怎么想好像只有他有点可能性。
“啊?”吴秀美因为觉得荒谬而笑出声。
“怎么可能?你是说湮湮离婚以后才发现她爱上蔡成寰?”
张培湮听了她们的讨论,却没有否认,这令两个好友更震惊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想见一个人就是爱上他吗?看不到他会觉得寂寞,想要他陪在身边,就是爱吗?”
张培湮没爱上过任何人,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不知该如何面对。
原本她以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钱,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拥有一切,有够多的钱、有知心好友、能做喜欢的工作,人生至此圆满。
结果,她还是贪心地想要多一点。
“说什么傻话。”吴秀美吐槽她:“想见他就去找他嘛,又不是生离死别,他人在哪里你一清二楚。”
“我不能去见他。”她摇摇头说。
“为什么?”范筱萍感到纳闷,这个朋友向来是行动派,想到就立刻去做,这次如此犹豫迷惘,真的很不像她。
张培湮沉默半晌,淡淡地说:“我不想被他讨厌。”
她心知肚明蔡成寰讨厌花痴女人,讨厌纠缠不清的关系,他已经用金钱买断跟她的关系,她凭什么再去找他?他已经把她视为眼中只有钱的拜金女,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对他产生真感情?
他只会厌恶她,以为她在耍心机,又想欺骗他,就是要讨钱。
他已经不可能爱她,她实在无法忍受再被他讨厌。
吴秀美和范筱萍面面相觑,感到难以置信,这年头连高中生……不,恐怕连国中生都说不出这么“纯情”的话,更何况还是出自她们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在她心里向来是金钱至上,男人排最后,如今……
“你好不容易碰到喜欢的男人,就这样放手,不会不甘心?”吴秀美同情地觑着她问。
连一句表白都不敢开口,这一点真不像张培湮的性格。
“我不敢告诉他我很想见他,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他吗?我不知道。”她黯然叹道:“我想他,很想见他,可是我说不出‘你比钱还重要’这种话,这表示其实我还是不够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一直以来,张培湮只把男人当作达到目的的“工具”,这是初次她把男人当成“人”,不知不觉投入感情,真诚的对待。
也或许因此,她才那么害怕受伤,不知所措。
“湮湮,你不要对自己那么严格。”范筱萍劝她:“也不要想那么复杂嘛,把你的心情坦率地告诉蔡成寰就好了,说不定他也喜欢你。”
是吗?真的是她想太多吗?
张培湮吐口气,耸肩,故作坚强地说:“没事啦,我只是发发牢骚,一时神经错乱,我才不在乎什么爱不爱那种麻烦事呢。”她扯了扯嘴角,像在勉强自己笑,“对了,下礼拜你们都要来帮我加油喔。”
“加油?”吴秀美蹙眉。“加什么油?”
张培湮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广告纸,摊开在餐桌上。
“我要参加一项自行车比赛。”
“你?参加自行车比赛?”两个姐妹淘同时惊呼,顿时引来店内其他客人的好奇注目。
“干嘛大惊小怪?”张培湮倒是挺淡定。“我平常就有在骑车啊。”
“欸,玩玩跟参加比赛差很多耶,”吴秀美调侃她:“半途落跑会很糗。”
“别瞧不起我。”她噘嘴,“我一定会骑到终点,绝对不半途而废。”她握起秀拳,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吴秀美和范筱萍互相无声地交换眼神,瞬间交流了一项共识——张培湮确实怪怪的。
她们认识多年,这是真正感受到她心底某处的蜕变,像出现一个让她们很陌生的部分,而打开那部分的关键钥匙不在她们身上。
或许,她们该想个方法帮帮这个好朋友。
***
蔡成寰,如果你对湮湮还有留恋,不想永远失去她,劝你快点去找她,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蔡成寰接到张培湮两个好朋友的电话后陷入长考,在一番挣扎之后,他来到“东海岸自行车大赛”的现场。
这场比赛办得热闹非凡,参赛人数众多,由于今天天气极佳,沿路风景秀丽壮观,加上奖金优渥,吸引不少单车爱好人士参加。
他来并不是为了参赛,是为了等候张培湮;他直接到了终点线。
他凝望着大批人潮逐渐离去,李震南他们的车队已经走了,太阳西沉,该回来的车手都回来了,摆放的摊位也开始收拾,工作人员纷纷整理场地,一副要收工的态势。
随着人潮散去,唯独他停留在原地不走,有些人离去时还用异样的眼神瞄着他,估计在揣度他的身分。
他没去算自己来了多久、等了多久,眺望着夕阳西下的海洋,金澜层层如波,迎面而来一阵阵刺鼻的海潮味,身处在恬静安详的海滨,蔡成寰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很平静,终于领悟自己不顾一切来此的缘由。
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就算等不到人也没关系。不知为何,在他心底就是有股莫名坚定的信念,相信张培湮一定会来参加比赛,她一定会出现,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她也许不想看见他,也许对他没有真感情,也许并不在乎他。
没关系,他不想计较,不想算计,不想用他那自以为是、精明锐利的脑袋,去探究他可以得到什么。
他可以在这里,毫无理由地等待她,即使机会渺茫。
就算被当面拒绝也无所谓,他只想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给自己逃避的理由,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后悔,就是这样。
而另一端,距离终点线不远处,张培湮几乎要累摊了。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要放弃,我一定可以撑到最后。
张培湮一边骑着单车,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
她不是为名次而来,也不是为了奖金参赛,她只想把自己逼到极限。
曾经,她以为金钱是人活着的最重要目的,但当它真正到手后,她才察觉自己渴望的东西用金钱无法买到。
钱很重要,可有些东西却是难以金钱衡量,无法出价,无法取代。
她很遗憾自己体认到这一点,却又庆幸自己能体认到这一点。
能够拥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为钱伪装演戏,能不能有一个人能接纳最纯粹、最真实的她?
四周天色已暗下,张培湮几乎看不清楚周遭的景色,原本热闹的人群都散光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她喜欢骑自行车,却从未有过如此高度竞赛的经验,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全部透支,好似只要有个人在她背后推一把她就会立即倒地不起。
没关系,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