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喔!”
“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阵阵爆炒洋葱的浓呛香味,由紧邻的隔壁阳台飘出,随风吹呀吹,吹进粉红色轻纱漾舞的落地窗,一室尽是诱人饥肠辘辘的香气。
散落的书本,凌乱摆放的文稿,一张一张被风吹散的风景图片,以及一双雪嫩匀称的白皙小腿,阵阵飘香味诱发沉睡者的嗅觉。
啊!是月桂叶和大蒜炒香的味道,加入牛绞肉拌炒,约两分钟后,红酒的淡雅及番茄的甜香并起,小火慢慢地熬炖……
太……太过分了,是义大利肉酱,怎么可以熬煮得这般入味,香味四溢的教人肚子好饿,忍不住口水直流。
根本是引人犯罪的行径嘛!隔壁的邻居实在太可恨了,三不五时就做出五星级饭店的料理,教她这个家事白痴饮恨不已,恨不得把其手艺给偷过来。
香……好香……香到失去节操。如果邻居会做人的话……
穿著宽大睡衣的人影似醒非醒地拉开落地窗,似蛹一般的蠕爬至阳台,小巧俏鼻闻香而至,半个身子攀趴在与隔壁距离五十公分宽的女儿墙,鼻翼翕张,嗅闻著空气中充盈胸腔的浓腻。
“好饿、好饿,我也要吃义大利海鲜蘑菇肉酱……吃一口……一口就好。”
深度近视的猫儿眼微眯,惺忪中带著憨然的神往,嘴角露出一抹对食物的感动,晕陶陶地准备让人喂养。
很没志气的女人就像一只饿惨的麝香猫,伸长手臂想勾住隔壁的墙,纤白葱指拼命捕捉不断飘入鼻间的肉香和面香。
若是台湾的好友们瞧见她此时可耻的模样,肯定会眉一竖、眼一横,将丢脸丢到国外的她拖进屋内,就地肢解分尸,以免辱及国家颜面。
可是对连吃了一个月泡面、调理包的留学生而言,那无异是老天的恩赐,在她被防腐剂荼毒的磨难下,就算要她拿灵魂来交换都值得。
“你、在、干、什、么?”
冷到没有温度,没有高低平仄的漠然语调在头顶响起,以为作梦中的女人眼神迷蒙的从冒著热气的平底锅,慢慢地移扭纤细玉颈。
模糊的,她看见一双又直又挺的长腿,裹在合身的羊毛织长裤里。
近在眼前……
哇!好养眼的胸膛,还有胸毛……苏!犯罪画面,跟食物一样可口。
“如果你想***请离我的阳台远一点,我对命案现场不感兴趣。”
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突地放大,不笑也看不出情绪,像一尊比例完美的雕像,略显苍白的五官一如抹上石膏,毫无属于人的生气。
“命案现场?”
咦!谁死了?
圆亮的眸子蓦地睁大,可惜空有充满灵气的双瞳,虽然水亮晶澈,但是从她清莹美丽的瞳孔看出去的世界,还是一片雾茫茫,影像晃动并不清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她嗜书如命,只要一有空便双手捧书,无视他人的存在,导致眼睛的度数越来越深,几乎是快成为瞎子的等级。
“你知不知道自己快掉下去了?”
以为听错了,长相清丽的东方女子愣了下,不太敢确定是不是听见莫可奈何的叹息声。“呃,邻居先生,你家的义大利面好香……”
啊!啊!啊—她在说什么,怎么失心疯地说出脑子里想的事,她明明要问他……呃,问他什么,居然想不起来。
完了、完了,遭受香喷喷美食攻击,她的大脑神经失去正常运作,除了香爆的味道外,什么也想不起。
“你饿了?”
天赖呀!救世主降临。“是呀!很饿。”
看不清面容的邻居先生似乎静静看了她好一会,然后……
转身,走回屋里。
“不会吧!这么无情?”她怔愕,差点流下两滴痛心的泪珠。
不能怪他,他就是那种人嘛!冷冰冰的,见死不救,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没见他和人打过招呼,不论是谁站在他面前总是爱理不理,活似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从搬来的第一天她就和他打过照面了,比邻而居三个多月,她真的没见过邻居先生有朋友来访,话少得足以列入金氏纪录,她一度认为他是哑巴。
一个和你困在电梯三小时连个正眼也不瞧你的男人,谁能指望他有一咪咪的良心,拯救濒临饿死的异乡女子……
唔!好香、好香,是肉酱洒在面上的香气,以及淡淡的酒香及海鲜味。
“给你。”
“给……给我”
天哪!果然在作梦,生性孤僻冷漠的邻居先生竟然愿意将他的午餐与人分享。
难以置信的女人重重地捏了没肉的脸颊一下,证明是否出自幻觉。
不痛。
管他的,先吃再说,不论是不是梦,她的肚子很久没有饱足感,即使吃得再多,仍有一股无由的空虚,仿佛饥饿感永远填不满。
“对了,邻居先生,你贵姓大名,你的大恩大德我铭感五内……”
咦!怎么走了?
不行、不行,受人恩惠一定要大肆赞扬,等她戴上眼镜,不要走得太快,远亲不如近邻,她非要报恩不可,至少也要赖上他。
呵呵,这么好的厨艺,放过他太对不起自己,她日后的三餐有著落了,原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邻居先生其实非常害羞。
看清楚,要看清楚恩公的长相,以后才好……嗯,怎么还是模糊一片,宽厚的裸背是那么熟悉,为什么她碰触不到……
铃~铃~铃~
手机铃声从米床头柜激越的传来,如氾滥的黄河水,滔滔不歇,一声接著一声,连响了十数声,不将手机的主人吵醒不罢休。
近午的阳光有点慵懒,睡姿其差的女人也一脸懒洋洋的打哈欠,伸伸懒腰,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意兴阑珊地一瞄来电显示。
电话一接通,她的第一句话不是抱歉或问候,而是—
“我饿了。”刚刚差点就在梦中吃到义大利肉酱面了。
不过很奇怪,她时常作同样的梦,但是永远都看不清梦中那个男人。
“这是你对我这个劳苦功高的编辑该说的话吗?”
眨了眨仍带睡意的双眼,发丝显得凌乱的董知秋看向阴雨绵绵的窗外。“喂食我,其他话免谈。”
“你……你吃定了我是不是?也不想想这几年是谁在你身边像个婢女一样忙东忙西,又要帮你出书,又要掩护你兼职副业的事情,我一个人分饰好几角,瞒过你家控制欲强烈的慈禧太后……”
“以菲,你好吵。”吵得她越来越饿,腹鸣声大到让人受惊。
表情一狰的高以菲差点一把捏碎上万的白金手机。“你敢嫌我吵!命好的大小姐大概忘了你有新书要出,而我们到现在连合约都还没谈妥,你想害我被公司炒鱿鱼,回家吃自己吗?”
“吸口气,你太激动了。”老是大呼小叫的,迟早肝指数飙高。
摸著柜上镜盒,却是一空,脸上微怔的董知秋为之失笑,自嘲多年的习惯老是改不掉。
大约一年前,她因眼镜有了裂缝而视线不佳,从图书馆的阶梯一脚踩空,前额撞了个大肿包,左眼差零点三公分就被镜片刺穿*****,她那群大惊小怪的好朋友便押著她做雷射视力矫正手术。
说实在的,她一直无法适应,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她的眼镜。
不过次数在递减中,从一天好几回到一天一次,应该算是进步了吧!
“你出来,马上。”她这大小姐悠闲得令人嫉妒。
“外面在下雨耶!我怕会被雨融化了。”这种潮湿的天气最好待在家里,泡一壶热茶慢慢喝。
“董知秋,你再给我学林黛玉试试,想要我也把你那票姐妹淘都叫出来,共同批斗你吗?”她不信天底下没人治不了她。
“她们呀!一个一个比我还忙。”真要凑得齐,也算她有本事。
跑新闻的苗秀慧是一天到晚见不到人,身为八卦记者的干劲是无人能及,哪儿有新闻就往哪里跑,从来不知累为何物。
而秦雪缇接下代理院长一职后就更忙碌了,不仅要忙病人,还有行政、人事上的调派,加上婚期将届,恐怕是分身乏术。
苏幻月这个金牌律师,要打的官司从年头排到年尾,忙得她晕头转向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五人之首的于浓情就更别提了,挺著大腹便便还追贼追过五条街,一个飞身踢踹得歹徒只剩半条命,她的老公和于氏亲友团则吓个半死,三令五申地喝止她拿自己开玩笑。
只是呀!她们五个似乎真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从高中毕业到现在,没一个变了个性,仍和学生时代差不多,朝著自己的目标勇往直前。
视线从窗外的雨帘转回室内,三十几坪的空间摆满大大小小的书籍,写童书一直是她从小的愿望,她喜欢看小朋友看到她的书而哈哈大笑的样子。
董知秋脸上浮现恬雅笑容,不自觉又想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自嘲的一笑,她拿起皮包锁上门走出屋外。
她是童书作者,同时也是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前者是出自兴趣,而后者是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因为董家从她外婆那代开始便从事服饰业,是某知名品牌的创始者,母亲接手后更发扬光大,走起国际路线。
所以说她别无选择,在亲族长辈的殷切期盼下,做好接棒的准备。
以菲口中的慈禧太后指的是她大权一把抓的外婆,她母亲则是现代武则天,凡事掌控在手中,不容许别人挑战她的权威。
而她是威权下唯一的例外,看似好脾气、不难沟通,实则非常有主见,如非她所要的,谁也勉强不了她。
“哎哟!”
正在想事情的董知秋刚要过马路,冷不防地被两名边走边玩的小男孩撞个正著。
“阿姨,对不起,有没有撞疼你?”
“阿姨,我们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两个孩子同时关心的发问,似乎有些紧张和一丝丝无措。
“没关系,我没事,你们小心点走路,不要在路上玩耍。”马路如虎口,危险多。
董知秋笑笑的叮咛,不以为意,下意识地又想挪挪不存在的镜框。
了解她的人都晓得,外表温顺、亲和力强的她其实不喜人群,除非是她的知交好友们,否则一概淡然以待,不在她关注的范围内。
因此小小的意外她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多瞧撞上她的孩子几眼,兀自走向对街,赶赴编辑的催约,浑然不知两个容貌相似的小男孩指著她背影交头接耳。
“是她吗?”
“看起来不太像。”
“可是爹地说没错,她是我们要找的人。”
“但是她好像什么都记不得……”
“因为她受过伤嘛!很重很重的伤,才会把我们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