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大皇子绝不相信这个名震西戎的屠夫将军在庆丰府只是闲人,更别说他一直认为齐明聿是父皇看上的禁卫军统领,将来护卫新皇的重要人物之一,不可能闲在一处没事干,当然,为了掩护他在庆丰府真正的目的,总要故作一下闲人的姿态。
可是,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明明白白指着他是闲人,不是窝在庄子,就是在城里吃吃喝喝,真的一点作为都没有。
“舅舅如何看待此事?”大皇子周启曜将探子传来的书信递给辅国公梁孟哲。
迅速看完书信,梁孟哲交还给他,周启曜随即扔进紫铜熏炉里烧为灰烬。
“殿下可还记得四年前齐明聿也闹过一次,当时皇上教他滚回西北。”
四年前,皇上不过要齐明聿跟着二皇子、三皇子一起在贵女名册中挑选一个,将亲事定下,齐明聿却为了避免跟皇子们抢夺贵女之嫌,故意大闹京中贵女,吓得她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此事说起来是齐明聿不知好歹,可是这回皇上有意将女儿嫁给他,这是多大的恩宠,他竟然跑去妓馆跟人家争风吃醋,这简直是赏了皇上一巴掌,皇上却反过来将他送到安王身边。安王是谁,皇上最疼爱、最信任的胞弟,一直为皇上守在南边,齐明聿待在安王身边岂会没有用意?
“我也认为父皇不可能无缘无故要他去庆丰,可是除了紧邻南吴,庆丰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父皇费如此大的心思……还是说,父皇准备对南吴用兵了?”
“大周北有夷族,西北有戎族,实力皆不输南吴,可谓是两头伺机在皇上背后的猛虎,皇上不会挑在此时挥师南下。”
“若是如此,父皇为何让齐明聿去庆丰?”
梁孟哲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殿下是个聪明的,可惜太没有警觉性。“殿下忘了吗?我们的人在岷川。”
周启曜脸色微微一变,岷川虽然地属祈州,但是连着九华山,而九华山另外一边深入庆丰府……“难道父皇发现了?”
“我们的人行事向来谨慎,近来也不见皇上对庆丰和祈州有所关注。”
“安王在庆丰。”
“安王一直待在庄子养病,很少待在安王府。”他们所以将人安置在岷川,这是因为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最为稳妥。
大周的外患有三——南吴、西戎和北夷,皇上派安王守在庆丰,紧盯南吴,而西北有亦师亦友的镇国公驻守,皇上可以将心思全部倾注在北夷。安王是个体弱多病的,汤药不断养着身子,一心一意只想留个子嗣,眼目最多只能留意庆丰府,哪会有心思关注到隔壁的祈州,最要紧的是,岷川这样的地方在祈州一点也不引人注意,他们的人行事低调,绝不可能暴露出来。
“若非我们的人露了馅,庆丰有安王就好了,父皇为何将齐明聿调到那儿?”周启曜对齐明聿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齐明聿的曾祖母明珠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妹妹,但其胞兄与太宗皇帝争夺皇位,虽然她未曾参与夺嫡之争,却无可避免地受其牵连,而她最爱的夫君更是在战乱之中被禁卫军杀死,最后她还被驱逐到西北,被夺去爵位的镇国公府沉寂下来,消失在世人面前。
三十年后,西戎突然倾巢而出进攻大周,而齐明聿的祖父以一队侍卫突击,击退西戎铁骑,阻止西戎进攻的脚步,镇国公的爵位又重新回到齐家,不过因为明珠公主临终遗言——齐家子孙不得参与夺嫡之争,镇国公府此时并未引起权贵注意。
后来,先皇为了让父皇见识战场上的残酷,将年仅十五岁的父皇送去西北,父皇在西北待了四年,也就是这段期间,父皇与如今的镇国公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齐明聿在父皇心目中更是成了儿子般的存在。待父皇继位之后,便大大重用镇国公,还在京城给镇国公赐了一座府邸,镇国公府从此又兴旺起来。
“继续盯着,马脚总会露出来。”
略一思忖,周启曜摇了摇头,“若说父皇送他去庆丰真的只是想让他待在安王身边修身养性,我们一直盯着他不放,反倒显得我们心里有鬼,还会暴露出我们在那儿有人。”
梁孟哲想了想也觉有理,便道:“不如……”
周启曜连忙举起手打断他,不以为然道:“舅舅认为有必要为了一个齐明聿大动干戈吗?”
“齐明聿得以被西戎称为屠夫,不在于他够狠,而是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换言之,他们不可以小看齐明聿,齐明聿能够年纪轻轻就在西北闯出名堂,不单单有镇国公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个人的本事,要不,西北军箍得如铁桶一般,他如何能够得到西北军的敬重?皇上想必也是看出来了,方才想插手他的婚事。
“若非屠村,西戎为何会称他屠夫?”
齐明聿能够成为一号人物,全是因为四年前他领兵迎战西戎,后来深入西戎,连续屠了西戎好几个村落,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极大的争议,不少言官群而攻之,最后父皇不得不将齐明聿召回京城,让齐明聿为自个儿辩护。他一直觉得对老弱妇孺痛下杀手是没人性的事,即使对方是敌人,而齐明聿竟然不觉得羞愧,还嘲笑他这个皇子见解浅薄,说什么一个活口就是一个危险,西北上百万的军民不能为了一个危险担心受怕。
“殿下仁慈宽和,情感上难以接受齐明聿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可是为了大业,殿下还是要尽可能拉拢他,使他为殿下效力。”在梁孟哲看来,齐明聿是皇帝为下一位帝王栽培的镇国大将军,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殿下的帝王之位只剩下皇上要不要立太子一句话。
“若是齐明聿如此好拉拢,我有必要在庆丰费心布置吗?”周启曜不是不明白齐明聿在他的帝王之路上有多重要,可是此人嘴巴又毒又坏,那张脸还僵硬得一点表情也没有,实在让人不喜欢。
“殿下觉得齐明聿难以拉拢,二皇子、三皇子想必也是心有同感,更别说年幼的四皇子,殿下还是先放下成见,好好地跟他建立关系。”
周启曜烦躁的摆了摆手,“我们还是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我们的人不能不盯着,总要搞清楚他去那儿的目的何在。”
“好吧,教陈郢派人盯着,但是别盯得太紧了,免得教他起疑心。”顿了一下,周启曜又道:“让陈郢将齐明聿在庆丰的消息传出来,相信有人比我们更紧张。”
梁孟哲略一迟疑,“妥当吗?”
“父皇的干清宫可不是只有我们的人,关心齐明聿的人也不是只有我们,再说了,齐明聿离京时又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这事谁传出去的很难说得清楚,父皇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整肃干清宫。”
闻言,梁孟哲倒是无话可说。是啊,无论前朝或后宫,总有数不清的人企图将手伸进干清宫里,若单单因为有人泄露齐明聿去了庆丰府就大动干戈,确实没必要。
“好啦,舅舅嘱咐陈郢不要日日派人盯着,且每一次都换人。还有,舅舅要留意二弟和贤妃那儿,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儿打探到消息。”几位皇子中,二弟最受父皇看重,而四弟年纪最小,但其母亲贤妃母家最为显赫。
梁孟哲应声“是”,见周启曜开始铺纸练字,便告辞离开晋王府。
美食的交流向来是建立关系的好开始,沈云锦因此得以进入六爷的庄子,当然,经由后门。
虽然沈云锦已经十四岁了,可是六爷的庄子有女眷,而且乡下不同于京城,规矩没那么多,她又是避人耳目上门串门子,双方往来倒也不拘束。
沈云锦没几日就将六爷的庄子摸熟了,而且一眼就看中人家的葡萄。
“小丫头想吃多少都摘回去,反正放着也是任其烂掉。”周皓平原本就是个大方的人,更别说他爱上沈云锦进贡的美食,只要能力范围内,他都乐于满足她。
“能否全部给我?”沈云锦下意识的瞪了齐明聿一眼。得知他并非庄子的主人,而是客人,她差一点抓狂,有没有搞错?主人客气又大方,而他这个寄居在此的客人刁钻又爱斤斤计较,实在太扯了!
“你吃得完吗?”
“我不是要吃,我要酿酒。”
“你会酿葡萄酒?”周皓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原本状似没听他们说话的齐明聿闻言也将目光转向沈云锦。这丫头总是令他意外,以为看清楚她了,可是下一刻她又会带给他不可思议的感觉。
“当然,葡萄酒酿好了,我送六爷几坛。”上辈子外祖母是个酿酒高手,寒暑假母亲都将她送到外祖父家,她看外祖母酿酒很有意思,便在一旁充当小帮手。
“这是真的吗?你如何想到拿葡萄酿酒?”周皓平很想念葡萄酒,自从来庆丰府之后,他就没机会喝到葡萄酒了。
“这不稀奇,不少书上皆提过葡萄酿酒,而且我对吃吃喝喝特别有兴趣,闲着没事就试上一试,没想到试着试着还真教我酿成了。”
“你这小丫头在吃食方面很有天分。”周皓平很自然的接受这说法,沈云锦这几日带来的美食连他的厨子都赞赏,因此无论她在吃食方面展现何种才能皆是理所当然的。
齐明聿微挑着眉,“真是厉害!”葡萄酒是千里迢迢而来的贡酒,往往只有宫里的贵人才有品尝的机会,这丫头竟然有法子酿出来!
沈云锦可以听出他的怀疑,“过些天我就教你见识一下,千万不可小看人。”
“好啊,我很期待。”
沈云锦骄傲的扬起下巴,直勾勾的瞅着他。
齐明聿唇角不由得一翘,“知道了,待会儿就命人将葡萄全摘下来,送到隔壁庄子。”
“分三日采摘,我们人手不足,没法子一日之内酿好。”
齐明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啦,我回去等你们将葡萄送来。”沈云锦随即像一阵风似的带着紫燕离开。
齐明聿转头交代齐白处理采摘葡萄一事,待齐白吆喝人开始干活,他回过头准备继续品茶,然后跟自个儿对弈,却对上周皓平饱含深意的目光。
“六爷有何指教?”
“你对小丫头好像格外‘挑剔’。”这个小子对于不相熟的人,尤其是姑娘,通常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将他惹烦了,他才会勉为其难吐出一句又狠又毒的话,可是遇上沈云锦,他变得话多了,意见也多了,看着跟沈云锦有仇似的,不过言词倒是越见温和。
“我就是瞧她不顺眼。”
周皓平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不顺眼吗?”
“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你看她真的只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她一再超出他的认知,带给他不同的想法,但终究是生长在乡下的野丫头,不知道危险为何物,也不怕他们是坏人,招惹他们是祸不是福。
深深看了他一眼,周皓平语带幸灾乐祸的摇摇头,“我就不相信你如此眼拙。”
这位王爷的眼神令他不安,好似他遗漏了很重要的事。齐明聿试探的问:“难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身分?”
“她是否有什么了不起的身分,你派人去查不就知道了吗?”
自个儿找到答案不是更有意思吗?周皓平期待他受到惊吓的样子,会变脸吗?他变脸肯定有趣极了,就不知道是否有幸亲眼目睹。
“不过是个野丫头,我还劳师动众派人查她的底细?”齐明聿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这位王爷明显不怀好意,他可不会傻傻的落入他的算计。
是吗?周皓平酷酷的道:“不想知道就算了。”
对,他不想知道,她是谁并不重要……没错,她就是一个野丫头,他没必要为她劳师动众……可她究竟是谁?他是不是早就认识她?还记得第一次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那双眸子感觉是如此的深刻……
随后,齐明聿就按捺不住的吩咐齐凛暗中调查,不到半日,齐凛的消息送来了,这夜,他就做了一个梦,关于四年前——
听说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被他吓得回去之后病倒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大夫束手无策,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单纯。当夜,他便潜入文定侯府,用失魂香找了一个丫鬟指路,为沈云锦诊脉,没想到意外发现她不是病了,而是中毒,由此可知,有人不想让她活命,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如何会惹上杀身之祸?
念头一转,床上的小人儿突然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反应。
半晌,床上的小人儿眼睛一闭又睁开,看着他似乎很困惑,喃喃自语“我在做梦”,然后又闭上眼睛,他终于回过神来,赶紧离开,走到外面时,他还听见她喃喃自语说着“我果然在做梦”。
这时齐白过来与他会合,“爷,丫鬟应该要醒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赶紧跟着齐白离开文定侯府。
早晨梦醒了,轮到齐明聿困惑的喃喃自语,“她的胆子可肥了,怎可能是当初那个被我吓得晕过去的沈家五姑娘?她们真是同一个人吗?实在是差太大了,是不是哪儿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