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的及笄礼,很少有母亲不落泪的,一是欢喜女儿终于长大了,如花一般的盛开,一是再留她也没多久时日了,一旦嫁了人便别人家的,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
“托福、托福,敝寺的桃子卖得很好。”大师也会说笑话,表示托宫清晓的福气,桃花寺里桃果年年大卖,进益颇丰。
人一底气足,精神就来了,和尚也不例外。
“大师别臊人了,全是小女胡闹,她就爱捣鼓这些有的没的,连我也拿她没辙。”
温氏口中埋怨着,话语中却带着为人母的骄傲。
有女如此,做爹娘的有哪一个不会胸挺腰直,喜扬眉梢的?
“喜欢就去做也没什么不好,瞧她不是做得挺开心的?”人最怕不知足,她能以平常心看待便是难能可贵。
“哪里好了,根本是个没有良心的,开了个头便跑了,累死累活的还不是我们,酒庄、糕饼铺子、成衣店,一间间开了就成了甩手掌柜。”好在她还有父兄,不然看谁能接手。
“宫三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她的总跑不掉,她比你更看得开呢!”真正的有福之人。
看着女儿如画的眉眼,温氏的眼眶又湿润了。“小小,你长大了,以后可不许再使小性子,要举止有方,端仪大度,爹娘宠你是天性,别人家可不见得会一味地惯着你。”
她话中有话的为女儿打底,虽然大家这一年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已默许玄子铁的存在,毕竟自家小儿子在人家手上,“人质”在手,还能不由着他的土匪性子吗?成亲是早晚的事。
温氏连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拜堂,即便丈夫心里还有些不同意,可木已成舟,而他的“女婿”气势太强,若老丈人不想丢了面子,妥协是必然的结果,没人因为不舍女儿而不让她嫁人的道理。
“娘,祖母在瞪你了。”还不是等着她引见圆一大师,老夫人也想攀高枝,沾沾佛缘。
温氏回头一看,果然瞧见婆母目光冷肃的看她。“大师,可否移驾与家慈一晤,她对您的佛法景仰有加。”
“老和尚,我祖母很仁善呢!她杀人从来不用刀。”以眼神、以手段杀得人倒地不起。
“小小。”温氏警告的睨了她一眼,小辈不言长者过。
“无妨、无妨,老衲见上一见。”相由心生,心由念控,圆一大师凝眸一视,当下了然。
“那就有劳了,大师请。”
看到缓缓走近的得道高僧,一向自傲的宫老夫人也不敢托大,连忙在婆子的扶持下起身,老脸笑开成一朵花。
“大师不辞千里而来是敝府的荣幸,老身不胜惶恐,你请上座,奉茶。”她命人上好茶。
“不了,老夫人,老衲另有要事不便久留,不好再叨扰一杯茶。”圆一大师客气的婉拒。
这和尚也不老实,他是喝惯了好茶,看不上宫府的茶。
宫老夫人极力留客,好给自家门面增点光彩。“大师别急着走呀!多盘桓两日,老身让人整治出一桌素斋,你好歹也用过再说,老身想向你请教一些不解的佛理,望大师成全。”
“老衲每个月会在桃花寺讲经一回,老夫人若有不解之处,可于月初前往。”他不为个人开示。
宫老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不习惯被拒绝,尤其是当着她最厌恶的三房面前,面子一再丢失。“咳!晓姐儿,大师是专程为你的及笄礼而来,你怎可怠慢不好好招待?”
她用祖母的身分来施压小辈,表示她在宫府有一定的地位在,谁敢不听从她的话是为不孝。
“老和尚,我祖母留你,你要不要体验一下红尘?好久没和我下棋了,再让我五子。”
不要怪我呀!老和尚,我也是情势所逼,你要谅解我身为红尘中人的不得已。
面对宫清晓又挤眉、又弄眼的滑稽神情,圆一大师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友逗得要破戒。
“不是让三子?”
“那是我三、四年前的功力,久未碰棋子早已生疏了,没让你让十子是我心存厚道,怕你老让太多会显出你不过尔尔。”她这年也有在看棋谱,可是找不到势均力敌的棋友。
这世上敢对圆一大师直言不讳的人,唯有宫清晓一人。
“小施主风趣依旧,老衲甚为欣慰。”打她娘带两岁的她到桃花寺上香,她随缘而生的心性始终未变。
甚好。
“说实话的人得佛祖保佑,谁叫我是老实人,本性纯良。”她一点也不怕佛祖割舌头,自吹自擂的好不得意。
她这句 “老实人”让很多人都有生吞苍蝇的作呕感,她这番作派哪里老实了,分明占了茅坑还嫌臭,让人堵心。
“小施主确实是佛的有缘人,功德无量。”
圆一大师突地弯腰一福,倒让在场未走的人吓了一跳。
大师所说的 “功德”,指的是慈善院成立多年,当年的孩子已大到可以出外干活了,在授人以渔的技艺传授下,他们走入宫府三房开的铺子实地操练,从小伙计、小学徒开始干起,抽出他们的一成工资回馈给慈善院。
如今的慈善院已无须桃花寺的供给,能够自给自足,老人在院子里养鸭、养鸡、种菜,孩子们闲时做些摘花瓣、晒花瓣的活儿赚点小钱,大一点的孩子会把工钱拿回院里,把慈善院当成自个儿的家,互助友爱。
虽然人数不断持续增加中,但当初捐地的宫清晓十分宽厚,她足足买下周边的三百亩地,允诺他们有能力的话可以逐一租用或买下,让后来手中有银的孤儿能购地置产,既不离慈善院太远,又有自己的家。
而如宫清晓所预料的,念旧的孩子们不肯搬离,渐渐地,慈善院附近已有小村落聚集,住的全是院里出来的孩子,他们有的还当上爹娘了。
所以圆一大师谢她,谢谢她给这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孩子一个家,因为她一时善举给了不少人活路。
“好了,晓丫头,还不带大师到清静的客居休息,我看就 ‘轩然居’吧,离你祖父的书房近点。”宫老夫人暗示要老太爷和大师多走动走动,有助于他的仕途。
“祖母,老和尚是我的客人耶!怎么好意思打扰到祖父,而且老和尚好静,他最怕人吵了,在寺里的时候连小和尚都不被允许走过他的禅房门口。”要不要脸,还跟她抢人。
“轩然院很安静。”宫老夫人加重语气。
“轩然院的隔壁是大堂哥一家的院子,他的侍妾霜姨娘刚生下一子,镇日啼哭不休,你要老和尚去帮人哄孩子?”她投以怀疑的眼神,眼底闪过欢快的狡色。
霜姨娘是宫老夫人远房表妹的孙女,嫁人为妻是绰绰有余,偏偏与长房长孙宫明彰相遇在什么湖边,两人就有了首尾,而那时宫明彰已娶席氏为妻,她只好委屈当妾。
不过宫老夫人对娘家人一向很好,霜姨娘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难免有护短心态,因此在她有意的抬举下,霜姨娘这个小妾有凌驾正室之势。
“这……”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祖母别发愁了,你有这么多的儿孙还怕没人分忧解劳吗?老和尚我熟,交给我就成。”
一说完她就把人带走了。
“你……”瞧见一老一少走远的背影,宫老夫人觉得一股血腥味又要往上涌了。“三儿媳妇,你留下。”
“是的,娘。”小小这孩子呀!又把她祖母噎得不轻。
“关于六丫头的婚事你怎么看?”宫老夫人神色平静得仿佛不曾发生什么事,她还能笑着瞅人。
原来是在这里找补。
一听到她提起和女儿有关联的事情,温氏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战。“娘的意思是……”
“兰姐儿和她的生辰只差一个月,你大嫂已在为她相看人家,我看六丫头也差不多该准备起来,虽然她是三房嫡女,可摊上个庶子爹、商家出身的娘,怕是找不到什么好对象……”
她做了保留,没把话说死,其中用意闻言者心知肚明。
你能拿银子换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那么换成你最宠爱的小女儿,你要拿出多少来填?
她不想三房太痛快,更想要他们的银子,但她最想做的是毁掉这一房的人,让他们卑微的活着。
“娘已经挑好人了吗?”温氏心底一股怒火节节攀高,算计不了她的儿子又把主意往她女儿头上打,真当他们三房人没一丝火气。
“是有几个人选,一个是丧了妻的,四十多岁,前头有三子一女,一个要续弦,但屋里七个姨娘,另外是做姨娘的,这还可以挑一挑,这里头不乏王侯公卿,荣华富贵的日子够她享用不尽。”若是有幸怀上孩子,说不定还能当上王爷侧妃。
让她女儿当妾,这死老太婆真敢开口,怎不让兰姐儿去享福?!“媳妇觉得这几位都不合适。”
“喔,难道你还能挑到更好的门户?若是挑担卖菜的就别提了,咱们宫府丢不起那个脸。”
她言下之意是不嫁商人。
“娘何必心急,小小刚及笄……”温氏是想说并不急着嫁女儿,多养几年他们也养得起,可是宫老夫人不让她有张口的机会。
“刚及笄就不用嫁人了吗?她的亲事有我全权作主,除非有皇上的圣旨,否则谁也别想让我打消念头。”
“娘……”她居然硬来?
“圣旨到——”忽地,尖细嗓音扬起。
圣旨?!
怎么会有圣旨?
众人瞠目。
“请贵府六小姐宫清晓出来接旨。”
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