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墙?她把头抬起、放下,放下再抬起,深吸气后,做出重大决定,她握紧拳头对他说:“我力气大。”
“所以要把墙撞出一个洞,让我进去?”
“对。”
“不行,会惊扰看守的衙役。”
没错……她垂了眉,但很快又抬起眼。“你踩在我肩膀上,我顶着你,把你送过去。”
噗嗤,苏木忍不住捧腹笑过一阵,勉力止住后,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苏木说:“踩在小姑娘肩膀上爬墙?道德良知不允许我做这种事。”
“那就不进去了吗?”她真没想到岑开文会派人看守啊。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抱紧我。”
话音刚落,他一手句住她的腰际,身子窟起……风在耳边咻咻吹过,转眼两人已经进入墙里。
以芳傻了,他、他……“你会武功?”
“对。”
他的回答让以芳垂头丧气,这样的苏木哪还需要她保护?
“我会武功不好吗?”看着蔫了的以芳,他笑着勾起她的下巴。
“你会行医,你有学识,你懂朝堂大事,你本领强,你长得风流倜傥、无人能及,现在连武功都会,我怎么配得上你?”她说得有气无力。
他弯眉,捏上她的颊说:“你可是郑国公府的嫡女,就是皇子也配得上。”
“光是出身好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会投胎可是不得了的本事。”
“这也算本事?”
“当然算。”
“所以我们两个很相配?”
“对,很相配。”
“那我回去后,让娘上医馆同叶神医提亲。”话刚说完,小脸翻红,唉、唉、唉……本性啊,本性露个五成也就足够,怎么连底都全给透了?
她的性格非常矛盾,出生在武官世家,家风本就不拘小节,让她装白莲花简直是要她的命,更别说以笙的床边故事更有意无意将自己的价值观带给她,那是与这个世代截然不同的东西。
可偏偏出生诗书世家、擅长未雨绸缀的娘亲,成天教导她规矩、规矩再加上规矩,十年如一日,从不放弃对她的“教养”,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在她心底冲撞,她也曾经抑郁自问,是不是非得这样过一生?
是不是在未来丈夫面前,连吃饭都得憋着?这样的人生,光想像都教人心惊。
演一个月戏,或许让人成就,演一年戏就该感到疲惫了,万一非要演上一辈子……
所以,她从来不敢想像成亲。
如今出现一个告诉她可以“做自己”的男人,她能不义无反顾吗?
捧起她红透的小脸,他说:“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提亲这种事,能不能让男方来做?”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檽射进厨房里,水缸经过几日沉淀,底部有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苏木拉高袖子,在尽量不搅动水的情况下挽起袖子将手伸进去,捻起些许细沙状的粉末,靠近鼻间嗅闻后,从油钵中取出一滴油滴在上头,瞬间油粉相融,凝结成粉红色的小珠子。
他再靠近细闻……没猜错,是毒,加在水里的毒。
“我们没猜错?”
“对,此毒名叫茉莉,你闻闻。”他把手指靠近她鼻间。
“是茉莉的甜香。”
“茉莉混入水中、无色无味,入口不到半炷香时间,心脏便会停止跳动,死得无声无息,常会被人误以为是睡着,倘若在三天前,水有毒却清澈无味,难以被发现,但经过三天时间,茉莉毒性消除、沉淀于缸底,现出粉红色粉末,遇油瞬间融合,只是就算发现,这时候再验也验不出毒性。”
所以那些水阿笙白带了?
“你怎么知道这种毒?”
“记不记得我提过的赵文?”
“记得,前朝宰相,出生医药世家,制出璇玑之毒,茉莉也与赵文有关?”璇机下在爹爹身上,她怎么能忘记?
“师父年少时便知道赵文此人,他很崇拜对方,若非赵文居高位、身分特殊,说不定师父会上门拜师。赵文毕竟出身医药世家,医者救人、毒药害人,他对制毒多少感到罪恶,因此他从不将毒药的制程写下。
“前朝覆灭之际,师父潜入相府,将赵文来不及带走的毒药搜刮一空,他潜心研究,多年下来,能够复制出的不到一半,而能解除其毒性的更是连四成都不到。”话到此,眉心笼上散不去的隐忧。
以芳发现了。“你在担心?”
苏木点头,对于她的敏锐感到佩服。
以芳又道:“既然赵文没有记下毒药制程,而当年来不及带走的毒药又被苏神医拿走,多年来潜心研究,便医术高明的苏神医也复制不到五成……那我可不可以大胆推论,赵文没死?”
“如果他没死,如果是他指挥周望等人毒害郑国公和陈焕两位大燕名将,他的目的是什么?恢复前朝吗?”
简短的几个字却教人惊心动魄,两人低头,有说不出口的抑郁。
苏木长叹道:“走吧,我们到处看看。”
以芳来过,她熟门熟路地带苏木巡过一间间有尸体的房间。
案情已然明显,为何满府上下死得平静且干净,因为是用膳时间,所有的饭菜是用灶房缸里的水煮出来的,所以无一悻免,并且凶手没有高深武功,他是在人死后才在喉管切下那一刀,目的是掩饰死因,掩饰赵文存在的痕迹。
凶手沿着屋子一个个割完喉管后,却在后院遇上未死透的府卫,也许他武功高强,曾试图以内力逼出毒药,也许他反应灵敏,入口毒药分量不足以致命,总之他在凶手近身时出手反抗了,他砍伤凶手,最终仍不敌对手而亡。
突然间砰地一声,以芳吓一大跳,抬眼……她拍拍胸口,是风啊,风把半开的门给吹上。
但苏木知道那不是风,苏木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怎么了?”她发问,却发现苏木紧盯着前方屋子。
他……又看见鬼魂了?以芳好奇地睁开眼睛用力看,却什么都瞧不见。
苏木朝前走去,以芳连忙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齐行,她打定主意,就算不能保护他,也要与他同舟共济。
走得近了,他看清楚了,那是梁尚书,他垂头丧气,眉宇间有浓得散不开的阴霾,像是遗憾、像是悔恨,他是苏木见过最颓丧的鬼。
见他飘进书房里,苏木带着以芳一起进入,他看见两人,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做着事。
他的手穿过柜子,好像要往里头拿什么似的,不久后他的手伸出来,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捧着“东西”缓缓走到桌边打开,仔细地研究,片刻后,他把“东西”收起来,收进柜子里。
做完这些事后,苏木考虑片刻,走到他跟前,问:“告诉我,凶手是谁?”
听见苏木的声音,他茫然抬头,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苏木想起他的喉管被切开,忙道:“无法开口吗?无妨,你在空中写出凶手姓名。”
他与苏木对望,半晌后举起手,只是手指在半空停了片刻后垂下,没写半个字,他摇摇头飘出书房,只是在经过苏木时指指方才那个大木柜。
苏木追着他的背影出屋,看见他飘到庭院里,仰头望着西边彩霞,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渐渐淡去身影。
他走了?他无意为灭门之恨他与凶手之间是什么关系?
从头到尾以芳什么都没看见,但她可以感觉到周遭空气变冷了,感觉一阵阵凉风从耳畔吹过,直到苏木叹气,她才问:“他走了吗?你看见谁?”
“是梁尚书……”他把方才所见讲过一遍后,带着以芳走到木柜前,抽出插在靴子旁的匕首,将上头的铜锁撬开。
木柜里面只有几本书,可是方才梁尚书捧出来的东西不像书,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以芳接过放在桌上,当里头的东西清空后,这才发现柜子从外面看起来挺大的,但里面空间似乎有点小,两人相视一眼。
“我来!”以芳伸手朝柜子后方木板捶去,她并没有用太大力气,木板就被捶出一个洞,果然里面有夹层。
以芳再出两回拳头,夹层里的东西就看得清楚了。
是一卷羊皮和一个长木盒,还有整叠银票及一本青皮册子,他们将东西一一搬到书桌上。
此刻太阳下山,暮色游入,他用打火石点燃蜡烛。
他们先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大到离谱的钥匙,用白玉制成,苏木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梯形钥匙,上头的凹洞很多。
将木盒盖上,他们打开羊皮卷。
“这是地图。”苏木道。
“路在这里断了,河也断了,还有山……这是半卷?”
“没错。”上头有明显被切断的痕迹。
“你看得出在哪里吗?”
他指指写在山河上头的字,道:“是岭南,前朝发迹的地方。”
“看,这里有刻一个……名字?”以芳指向羊皮卷下方。
“青箬,这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名字。”
“是前朝遗物?梁尚书怎么会有这个?莫非……”
周望、赵文、梁学坤……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两人对望,半晌无言。
以芳是个胆大的,这会儿也觉得呼吸困难。
“传言,前朝皇帝曾经运送一批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离京回岭南,并告诫子孙,倘若无法在中原立足便回岭南,靠着这笔财宝从头来过,有没有可能这是藏卖图?”
“也许。”
“要不要将图呈给皇上?”
“假若梁尚书是埋在朝廷的前朝旧臣,那么朝堂里还有几个跟梁尚书一样的人?皇帝身边有没有人潜伏?本朝立国二十载,皇帝治国有方众所周知,这些前朝旧臣为什么还非要恢复旧朝?推翻皇帝之后,他们打算把谁推上皇位?难道前朝帝王有遗孤?如果此刻把图呈上去,会不会打草惊蛇?”苏木一口气丢出一串问号。
“那、那怎么办?”以芳慌了。
这事还是得让皇上知道,只是……苏木思索片刻后道:“明日是我进宫为贵人请平安脉的日子。”
两人分工合作,以芳寻来一块棉布,将夹层里的东西全收进去,苏木细心地将被破坏的木板一块块拆下,送进柴房里,用木柴掩住,再把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东西放进去。
他尽力将书房恢复原状,临去前看看周围,心想,有时候守株待兔是个不错的办法。
隔日,夜黑风高,几道黑色身影进了尚书府,然后在天色未明之际,天牢里多了几个身受重伤的犯人。
风起裙扬,秋千上的女孩笑得欢畅无比。
“高点,再高点。”
以芳喊两声,苏木再施以几分力气,秋千荡得越高,银铃笑声占满他心底。
“她”曾说:“我好想试试荡秋千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每个人坐上去都笑得那样开怀。”
他乐意宠“她”、纵容“她”,唯独这件事情上头,他无法满足“她”,因为“她”的心脏承受不起。
喜欢“她”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让他理解“她”父母亲的矛盾,他们都希望“她”快“乐,却又不敢让“她”太开心,他们想把世界上最好的全送到“她”面前,却又怕“她”过于兴奋,离开他们的世界,所以常常在给与不给当中犹豫。
于是,给不起“她”的秋千,苏木给了以芳。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弥补心庭空缺的那块,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对、不好的行为,但行为上他无法阻止自己的矛盾。
“再高点!”以芳大喊,她咯略笑不停,风灌进嘴巴里,凉凉的、甜甜的,连花香都一起灌进去,短短数日,苏木在院子里种满玫瑰,以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玫瑰花,可现在发现,原来她爱极了玫瑰花。
为什么?不知……约莫和对苏木一样,都是一见钟情吧。
苏木又将秋千荡高两分,他很高兴,可以无限制宠溺她、纵容她,不必在可以与不可以当中犹豫。
苏叶拿着把蒲扇,一面扇着一面看着徒弟和以芳。整整养他十九年,还以为他脸上少了几条神经,导至面瘫、无法做出“笑”这号表情,却原来只是没碰到让他乐意笑的人。
怎么就和郑家丫头看对眼了?想不透啊,他一直以为徒弟这号人物,应该喜欢冰山美人,两块冰才能相融相合,一盆火加上一块冰,不是火熄就是冰灭,怎么看都不相配。
但是……相配?算了,想当年,怎么看他和表妹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两个人,舅母喜欢他、舅父看重他,所有人都认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料被郑启山横插一脚。
谁想得到,名满京城的才女会看上一个粗莽武夫?两人成亲之际,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笑话,没想到……相不相配不重要,心悦才重要。
秋千荡得过高,以芳一个没注意竟松了手,整个人从上面掉下来。
苏木不慌张,以芳没惊吓,她认为他一定能把自己接稳,而他相信自己能牢牢将她接住,果然几个脚步挪移,他轻轻松松将人给抱个满怀。
接人的开心,被接的也咯咯笑不停,整场意外当中没有人被吓到。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得眯成两条线的眼睛,苏木问:“不怕吗?”
她环着他的脖子,用力摇头,用力回答,“不怕。”
“会摔坏的。”
“可你不会让我摔着呀。”
“万一我没接好——”
“你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呢,她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把所有的臆测全给扼杀。
她张开大眼睛,眼睛里满满装的是无条件的信任,曾经“她”也是这样看他、这样对他说。
他说:“让黄医师执刀吧,万一……”他太年轻、经验不足,并且所有的手术都有意外,何况是换心这么重大的手术。
她说:“你不会!”毫无道理的斩钉截铁,毫无道理的纯然信任。
可是意外发生了,她死在手术台上,而他失去全世界。
“不个要这么相信我,或许我并不值得。”苏木黯然道。
以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连你都不值得相信,世上还有谁值得?”
一句斩钉截铁,苏木看着她的眉眼,恍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女孩是谁……怎么办,他总是告诫自己以芳不是柔柔,总是提醒自己这样对以芳不公平,却又一次次将两人混在一起,一次次让自己陷入混沌痴迷。
见他不语,以芳担心。“怎么了?不开心吗?是不是我太重?”这么想着,她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来。
苏木回过神,道:“没事。”却牢牢抱住她,不肯将她放下。
“真没事?”
“真没事。”
“那……可不可再玩一会儿?”
“这么喜欢玩秋千?”
“是啊,爱极、爱惨了,可哥哥和爹爹都不让我玩,我求过好多次,家里打死都不肯架个秋千。”
“为什么?”他亲眼见证郑家人是怎么宠她的呀。
“哥哥和爹爹担心,我力气太大,要是一个不仔细把绳子拽断,会摔笨。”
她的笨是经过全家认证的,不只笨,她还不学无术、且热爱当纨裤,娘被她气炸了,幸好以笙言之凿凿道:“气质天生,过度压抑会造成精神病征,规矩虽然重要,娘也得让姊姊适度发泄。”
许是娘想到自己曾经的苦闷,于是她有了男扮女装、到处玩耍的机会。
苏木失笑,哪有这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