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近了,欧阳曜才问:“是这里吗?”
“应该是。”
“应该?”
“附近几扇门上都被施了咒,结界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无法确定正确的地点。”施咒之人修为必在她之上,这让她有些紧张。
“是不是进去,你就能看得清楚?”
“对啊。”
“那、走吧!”
她来不及反对,他已经一把抱住她,双脚一跃、跳进墙里。
哇咧,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确定里面没有危险?不是说好“先看看”的吗?猛地倒抽气,她想捶他两拳,但气刚抽完,双脚已经稳稳落在地面。
“放心,里面没有人。”他这会儿才解释。
“你又知道了?”
“习武之人,五觉敏锐。”
这需要他来解释吗?要不是这具身子太弱,她也会很敏锐的好吗?
轻哼一声,她不满地道:“真假?那一觉最厉害?嗅觉吗?”莫不是闻不到“浓郁的脂粉香”,就认定里面没有人?
她在讽刺他,他却认真回答。“直觉。”
哇哩咧,她觉得自己被反讽了。
欧阳曜没有讽剌的意图,他是真的靠直觉。自从死过一回,他对危险的直觉超乎想象,这份直觉助他度过大大小小的危难,让他屡屡化险为夷。
宋易禾常说:“这家伙的运气好到让人羡慕。”
但欧阳曜很清楚,不是因为运气,他凭仗的是直觉。
“不是这里。”她说。
欧阳曜点点头,抱着她跳进另一家。
刚落地,予菲突地加快脚步朝前奔去,从前庭跑到花园、再到后院,然后她瞠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凉亭。
“看见了?”他问。
她傻傻点头。
“看见什么?”
予菲喘气,震惊得无法说话。
这回兄手没有布下锁魂阵或七煞阵,也许是时间紧迫,他直接将胎尸埋在引魄阵里。
没有经过七煞阵的修炼,胎灵的本事不足以防护引魄阵,再加上目前只有五个死胎,所以浊气会、拽露出来,倘若对方凑出七个胎尸,她再也无法发现此阵。
予菲死死看着凉亭里面,全身冰冷,无法动弹,不断冒出冷汗,怎么会……这样?
欧阳曜见状,皱起浓眉、大步往前跨去。
凉亭里本该有的桌椅不见了,地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木盆,木盆里面满满的全是血,只不过似乎摆了好一阵子,血呈现暗红色。
头、手脚、躯干,六个从不同女子身上切下来的尸块用红色绳子绑在一起,泡在木盆里面,鼻息间全是浓浓的血味。
一道黑色的雾气悬在半空中,他有经验,那必定是鬼魂。
欧阳曜正想抽出腰间的湛卢,不料有人来了!
对危险的强烈直觉让他反身飞奔,跑到予菲身边夹起她,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抱出大宅院外。
然而,直到回到陈国公府,予菲始终没有回过神。
他捧住她的脸,急道:“你怎么了?说话!”
她抬起无助的双眸,半晌后缓缓吐气,失魂落魄道:“我看见……我在亭子里哭泣。”
“什么意思?”他没听懂。
予菲看着欧阳曜,突然感到害怕,投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怎么办?原主要来要回她的身体了,该不该还?
她没有欠债不还的习惯,只是这一还……她再不是陆予菲,再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以为穿越一遭,可以远远脱离五弊三缺的威胁,她有父有祖母还有姊妹,她终于遇到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男人,不再孤苦一世,可以像所有女人盼望的那样,在白马王子身边享尽宠溺……
原来还是不能,她注定孤独、注定只能搂着银票直到生命末路。
过去不曾爱过与被爱,她还可以骗骗自己,爱情没有什么大不了,如今碰上了、爱上了,然后……又要失去……
怎么办?她觉得痛不欲生,觉得活着好困难。
难道因为活着太困难,所以老天爷慈悲地做出决定,决定让她死去?让原主回到这个身体,尽情享受阿曜的宠爱?
怎么办,好奇怪的逻辑,陆予菲嫉妒陆予菲,她嫉妒陆予菲即将得到阿曜的爱情。
酸涩的泡泡在胸口泛滥成灾,不想死啊,不想失去他的爱情啊,不想离开阿曜啊……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盛,她害怕、恐慌……现在的她不是大师,她像个十五岁的小少女,渴望留下、恐惧分离。
捧起她的脸,细看着她的五官,欧阳曜着急了。“予菲,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别让我担心。”
她摇头,拚了命的摇头,滚烫的泪水灼伤他的掌心。
怎么办,她好自私哦,这时候她满脑子想的竟然是……想要求他,千万不要爱上别的女人。
不可以这样呀,人的一辈子好长,她怎能盼着他孤独寂寞?
爱一个人应该希望他过得好,她应该要求他爱上别人,好好过完属于他的人生,她怎么能……能盼着他守住心,一辈子只想着她?
她是邪恶的巫婆,只想着自己的幸福,却不考虑他的快乐。
她是这样糟糕的、坏透的、烂爆了的女人,难怪没有权利得到幸福,难怪幸福来到掌心她仍然握不住……原来不关五弊三缺的事,纯粹是她这种自私的坏女人无权幸福!
“我就要死了。”她圈住他的脖子哽咽道。
“为什么?谁说的?我不允许,你就不能死。”
他的口气真霸道,可是如果他的霸道可以留下她,她但愿他霸道一世。
她哑声道:“凉亭里的魂魄是陆予菲的,真正的陆予菲,她要把身体拿回去。”
七煞阵养阴胎,七个阴胎齐聚方能启动引魄阵,将人的三魂七魄一一聚集。
如今阴胎尚未凑齐,陆予菲仍缺一魂二魄,一旦魂魄倶全,将能出入、占据任何人的身体。
而原本的身体,无疑是最适合她的。
弯刀中的不是人魄,而是蛟魂,一个在地底下修炼千年的蛟魂。
予菲坐在空间里,看着蛟魂从刀身飞出来,贪婪地吸取空间里的灵气,一双眼睛紧盯住那汪灵泉。
“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便以灵泉喂养,助你成龙升天;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明日就找一个山洞将你埋回去。你自己做决定吧!”
再三犹豫,他习惯俯瞰众生,不喜屈居人下,更别说为他人所支使,只不周这方灵泉太吸引人,倘若能留在这里修炼,肯定能提早数百年脱胎换骨、化为神龙一飞冲天。
蛟魂定眼相望,半晌后道:“我不会全年无休,每到月圆之夜,我要返回山林,吸收天地灵气。”
“你不是我的奴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当我需要你、召唤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她还没有如此托大,认为蛟魂能成为自己的奴隶。
予菲的回答让蛟魂诧异,人类皆自私而贪婪,但凡发现好的就迫不及待想收入囊袋,供自己奴役,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
“你所言可为真?”
她道:“可击掌为誓。”
喜出望外,蛟魂咧开大嘴,爽快道:“成交。”
“陆予菲。”她将手掌举在半空中,结印。
“蛟吻。”他伸出前爪,也在半空中结印。
于是击掌、订下盟约,予莽与蛟吻有了默契,她将他放入灵泉之内,闪身离开空间。
一出来,她就发现欧阳曜坐在她床边静静等着。
他朝她仲手,她把手叠上他的,暖暖的手心相贴,她一个使力坐上他的膝,靠进他怀里,低声道:“我想要自私。”
“自私?”
“对,我不想把身体还给陆予菲,我想取代陆予菲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你没有自私,在她掉进海里死亡的那刻,这具身体就不再是她的,是老天爷决定让你穿越,是上苍决定让你用陆予菲这个身分活下去。”
“可以这样解释吗?”
“当然可以,不是每个人都能穿越,为什么独独挑中你?上天必有其深意。”
“你很懂得安慰人。”
“我不会安慰人,我说的句句实话。”他叹气道:“‘陆予菲’是个自私到极点的女人,她无视祖母被赶出家门,不照顾亲妹,成天只想与继母对抗,耍手段、使心机,把所有的力气用来博得虚名。虽然李氏不是好东西,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来他把“陆予菲”看得那么透澈?难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怪陆予菲始终得不到他的心。
“是你照顾她的父亲、祖母和予念、予心,是你让陆家生活变好、看得见未来,因为有你,陆家才会有今日光景,如果让陆家选择,要今天的你还是过去的陆予菲,我想他们都情愿选择你。
“何况必须斩杀六名无辜女子、十四个孕妇和胎儿来夺回躯体,别告诉我这是天道,如果这才是道理,那么枉死的人算什么?”
他真的很会说话,把她的心虚全都给扫掉,好像她本来就该取代陆予菲、占据这个身体,好像她将要做的不是掠夺,而是维护天理。
真好,有一个这样无条件挺自己的男人……真好。
“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破引魄阵,让她魂归西天、重新投胎。”
“嗯,我陪你一起尽力。”
他自信满满,光是一句话就让她觉得成功在望。她好喜欢他的自信,喜欢他睥睨天下的神情,好像事事尽在掌握中,永不出错。
“好,有你陪着,我不怕。”
两人相视一笑,予菲捧起他的脸,低声道:“我很高兴能够穿越,很高兴能够遇见你,很高兴能够爱上你,很高兴……”
她每说一句高兴就亲他一下,轻轻的一下,像蜻蜓点水。
但这一下一下又一下,让他脸红得快滴出血,他圈住她的腰,承受她的轻吻,正准备封上她的唇时,砰地、门被用力推开。
三姑姑和蔷儿闯了进来,看见两人的动作,蔷儿忍不住掩面痛哭。
“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这样做让我怎么办?”
欧阳曜额头浮出三条黑线,分明就不熟,怎么说得他像负心汉似的?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与我无关。”他回答得很冷漠。
“怎会与表哥无关,我是你的未婚妻。”蔷儿一跺脚,恨恨瞪着予菲。
“这事我并不知道。”
“外祖父已经让我们交换庚帖了,不管表哥怎么想,我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交换庚帖?这个他确实不知道,不过……她一脸想赖上自己的神情让他不愉快。“你想当陈家鬼、张家鬼还是王家鬼,我都没意见,你不必跟我商量。”
他的意思是打死不认?怎么能不认,好不容易等到表哥回府,好不容易能当上国公府的主子,这么好的机会,她怎样都不放手。
“表哥的意思,是要我一头撞死在这里?”
“随你,只要别弄脏国公府的墙壁,我没意见。”
蔷儿不敢置信,这么没心没肺的话竟是从表哥嘴里说出来的?小时候表哥明明待她很好的呀!
捂着脸,她嘤嘤哭泣,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到不行。
一定陆予菲唆使的,表哥被她迷得不知东南西北,才会对自己这么无情!
三姑姑早已气得喘不过气,说这种话,是要置她的女儿于何地?
二话不说,她抢先上前,一把扯开予菲,巴掌就要往她身上招呼。“我打死你这个贱人、狐狸精!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烂货……”
予菲长叹,需要她帮忙时一口一句大师,现在要抢人了,她立刻没价值,从大师变成贱人烂货,莫非大师和卫生棉同等级,用过即丢?
予菲淡笑着躲过,正考虑要不要回击,没想到欧阳曜一个旋身将她护在身后,右手抓住三姑姑。
下一刻,三姑姑喊叫起来。“痛……阿曜,我是你姑姑!”
“就算是祖母也不能乱打人。”
欧阳曜心底默叹,祖父行事不靠谱,明明是祖父招来两个大麻烦,也亲口说要解决,怎么地弄到最后还是得他出手?
“什么乱打人?还没成亲呢,就在屋里做那苟且之事,没家教、不成体统,我这是在维护陈家名誉。”
“擅闯别人房间就是有家教、成体统?”欧阳曜冷笑。
“我这是在救陈国公府,堂堂的国公府怎么能让贱婢进门?你有没有在乎过国公府的名声?”
“国公府的名声自有陈家来维护,姑姑一个外嫁女,管回娘家未免管得太宽。我会命人将庚帖送回去,亲事就此作罢。门在正后方,好走、不送。”
“谁说要作罢的?谁允许作罢的?从现在起,蔷儿就住在这里,谁都别想越过她。”
“姑姑的意思是无媒无聘,要强将表妹塞进来?”
手往予菲脸上一指,三姑姑怒道:“她也无媒无聘。”
“我已经命媒人到陆府求娶,很快就会把予菲娶进家门,到时若是表妹愿意签下卖身契,在世子夫人脚下当个小奴婢或卖身为妾,我不反对。”
“我是你表妹啊,你竟要我当婢当妾,却让一个村姑当世子夫人?”
“为妾已经是看在这这亲戚关系分上。”说完,他笑看予菲。“可以吗?就让她当个小妾?”
“阿曜说的是那种可以打骂、心情不好时还可以踹上几脚的小妾?”
“对,是你缺钱花用,可以卖到窑子里的那种小妾。”
“我可以用针刺她吗?”
“可以,还可以试着在她脸上绣花。”
“不好吧,我的绣功不好,要是把花绣成烂叶,那就太对不起表妹了。”
“别太仁慈,是她送上门来让你玩的,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客气。”
“既然这样,就让表妹进门吧,我会好好伺候她的。”
“但别太快弄死,不然三姑姑挺啰唆的,到时她又要说你没规矩了。”
“正妻把妾室弄残弄死不就是规矩吗?难不成妾室气死正妻才是规矩?”
两人一人一句,讲得三姑姑和蔷儿脸色刷白,动弹不得。
欧阳曜看看怔住的两人,笑道:“真碍眼,我们出去外面走走?”
“可以啊。”和欧阳曜手牵手走出房间,突地予菲转身、嫣然一笑,指着屋里那对母女俩说:“这里、那里……我放了几只小鬼,别碰着了,要是引阴气入身,到时求我解决,至少得花五千两银子以上。”
话刚说完,两人还没出房门呢,三姑姑一把拉住女儿、飞快冲出房间。
对啦,实在是接到消息气过头,才会一时忘记陆予菲是做什么的,要是惹悩她,她往家里弄个煞,他们还要不要活?
她们走了,予菲失笑。“你说,我们还得应付几个想强嫁进门的姑娘?”
欧阳曜笑笑。“应该没有了吧,不过这事儿你不能算在我头上。”
“不然呢?”
“是陈曜惹的祸。”
“错,是你惹的祸。以前的陈曜可没人想嫁,她们想嫁的是现在的陈曜。”
“这也能怪我?”
“当然怪你,谁让你英明神武、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她是算命的,一张嘴天下无敌,夸人的话一套接一套,还不带重样的。
她把他夸得脸红心跳,夸得心情飞跃,夸得他忍不住……低下头,封住她滔滔不绝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