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进屋去换一套衣裳吧,再不换要着凉了,从商会到府里可是一段不短的路,好好的马车不搭,为什么非要用走的呢?我看鞋子也湿了,奴婢让人烧水去,就算泡泡脚也好。」
这两年西太瀞不再大江南北到处奔波做生意,海外更是完全交给了炎成,外务停摆,手头无事,她又是闲不住的人,索性把各自为政的商帮联合成商会,镦州、晋陕、广东福建、苏州洞庭、江西,丝绸、酒肉、瓷器、农作物,就连外国东西,如欧洲西洋钟,美洲烟草都有卖,配合她那些牙行,互相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至于她一手创立的镖局……其实后来压根不管不顾,应该说,她哪来的时间去管这一桩?生意更应接不暇,好在赚钱同时兼顾了往日伙伴的生计,如今已是有模有样的大镖局「我哪那么娇贵?下来走走路就让你说成了好像在泥地滚了一圈似的,十九,你越来越罗唆,莫非是因为年纪到了?」双眸清润一片,红唇调侃起别人却显现几分顽皮。
「大奶奶笑奴婢?奴婢过了年也才十九。」
「你都十九了啊?」她是不是太忽略这几个每天在她身边转啊转的丫头们了?「有中意的对象吗?我和你们说过,不见得非要是府里的管事还是漕帮中的人,就算普通人家的家庭,男人忠厚诚恳能做事,嫁过去当正头娘子都好,告诉我,我会替你们准备好嫁妆的。」这丫头早过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她提过几次要放人出去,这傻丫头就是不愿意。
「大奶奶,十九不嫁人,奴婢宁愿一辈子伺候大奶奶和未来的小少爷、小小姐。」小少爷、小小姐吗?
岁月匆匆过去,这是她成亲的第几年了?她记得很清楚,三年了,可她的肚皮……她下意识摸了一下,依旧平坦如昔,毫无动静。
她没有忘记发下的誓言,她要生一窝的孩子,让这个家充满孩子的声音和欢笑。
可都过了三年,虽然湛天动没说过一句什么,只要在一起的时候,依然热情如火,但是,她的小日子还是每个月都准时报到,准时到她以为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了。
子嗣对每个家庭都是无比重要的,对自己的夫君来说更是至关重要,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娶回来做什么呢?
心头的郁结难消,莫非真要替他纳妾?
这种念头不是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冒出芽来,但一生出来,就会被她立刻掐断,只是随着时光移转,念头只有越来越强烈,她也矛盾的越来越唾弃自己。
十九一看主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岔了话,她随侍在大奶奶左右多年,哪可能不知道大奶奶的心结。
「你啊,没有好对象,要我养你一辈子都可以,但要是上心,就不要放弃幸福,你瞧,婳儿这会儿不嫁得很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多叫人羡慕呢。」
西太瀞振作的跨进自己院中。
「大奶奶,您不要钻牛角尖,奴婢一直相信,大奶奶和大爷这么恩爱,孩子是迟早会有的。」西太瀞拍拍她的手,没说话。
院子里的汤儿和麟囊一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活,笑嘻嘻的迎上来。「大奶奶。」
「大奶奶忙活了半天,一定饿了,要传饭吗?」十九问。
「我没什么胃口,让厨房做碗哨子面就好。」她简单吩咐,让十九伺候着换了一身家常服和软布鞋。
通常她换了家常服,就表示今日不会再出门了。
「老人三节的面肉银子都送去了吗?」自从去年开始,西太瀞为了体恤漕帮上上下下的老人,若是家境困窘的,记在册子上,便会固定送上面、肉和银子,谓之「敬老」。
其实是她看过许多家庭的老人家为了怕小孩吃不饱,将自己的食物让给孩子,于心不忍,便设了这礼数。
「娉婷姑娘来回过话,都照着册子发放了,一户不缺。」接话的是麟囊,她端着漆盘,上面是香味扑鼻的哨子面。
「那就好。」等吃过饭她再来合计合计年前的种种大开销。
不过,这会儿离过年不到三个月,到时候夫婿赶得回来吗?
山东、河南要一口气拿下,即便漕帮上下如今是一股绳,江南七省漕帮悉入掌中,可昨夜入睡之前,他还说那山东帮主是个剽悍的主,要攻克对方,也要不少时日,若是迟返,要她别担心……那个她爱的男人,她爱他的每一寸,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面吃进嘴里香郁弹牙,搓成大拇指大的鱼丸也看起来非常可口,一筷子送到嘴里,她却忽然一阵干呕。
「大奶奶,怎么回事?是这面有问题?汤?还是鱼丸?」十九慌得很。大爷不在,大奶奶要是有个万一,她就算把脑袋摘下来都难辞其咎。
「没事,自己小厨房做的,哪来的问题?」她勉强咽了下去。
能放在小厨房的人都是她信得过的,加上汤儿那个对食物严苛到近乎挑剔的个性,想在汤儿眼皮下作祟,还真不简单。
谁知道,那口鱼丸不吞下去还没事,这一咽,西太瀞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捣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幸好那难受瞬间就消失,可她这动作,已吓得两个大丫头团团围过来,脸色青白。
「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可能上晌走路有些招寒了,我多喝些热汤就没事了。」她端起碗,低头喝起来。
结果这一喝,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捣着肚皮,一手捣着嘴就往净房跑。
十九和麟囊惊得跟了过去。
不久两人扶着西太瀞走出来。
「大奶奶,您小日子上个月没来,莫非……」十九贴身伺候西太瀞,对她每个月癸水日子了如指掌。
「这个月日子好像也过了?!每天扳着手指头教,怎么这阵子一忙就给忘了呢?
麟囊当机立断,「我让人去请大夫!」
「不,别惊动大夫,也许只是迟了,平常心、平常心。」西太瀞神色凝重,要不是,岂不高兴得太早了?
「大奶奶,我就说您要请平安脉,不让声张的过来一趟。」
「好……吧。」她行事从来没这么迟疑过,可麟囊一得令,早风卷般的出去了。大夫请来了,是扬州城里知名的老大夫。
号了脉以后,几个丫头全都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老大夫,屏住呼吸。「大奶奶没事吧?!」
「恭喜恭喜,是喜脉,虽然微弱,己近两个月。」老大夫摸摸长髯道。
「真的?」这下煮开锅了。
「老夫从无虚言。」
几个丫头一阵惊喜,几个人忘形的蹦蹦跳跳。
这些个傻孩子,再高兴也不至于这样吧?西太瀞呆愣愣的,直到把大夫送出门都没回过神来。
三年不孕,怎么说有就有了?
「这是喜事,要不要马上给大爷送信?大爷要是知晓,不知道会有多高兴?」随着年纪增长,略有成熟模样的几个丫头早忘了端庄为何物,叽叽喳喳,没去注意到西太瀞的神色。
「别。」
「大奶奶?」
「整合漕帮的事情箭在弦上,早上才出的门,这会儿都出发在路上了,别叫他分心。」西太瀞出声阻止了,才两个多月,她自己心里都还没有真实感,要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期盼了太久,反而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确认自己的肚子里真的孕育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捣着还见平坦的肚皮,垂首,恍惚地,嘴角漾起一抹弯。
自从知晓西太瀞有孕以后,庄娘子便负责起叮嘱她的活儿一一
「你身子可有不适?你想吃什么?我请汤儿姑娘去做?要不是否睡会儿?」
她心里可是激动的,想不到她真的能活着见到小姐的外孙,得知大姑娘有孕以后,她高兴得几夜不能睡,又哭又笑,惹得大姑娘还反过来劝慰她。
「义母,您消停会儿,我很好,刚刚喝了盅冰糖樱桃露,再不起来动一勒,孩好生。」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完全像某一种动物。
「你啊,就是只泼猴,哪有人家孕妇的样子,欸……动作慢一慢,哟,我的心肝都叫你吓到越来越坚强了。」庄娘子两手不停的把引枕往西太瀞背后塞,直到觉得这样斜躺着最是舒服,这才罢手。
「这样表示义母的身子健康,可以活到一百一十岁。」西太瀞还是听话的躺了下去,拽着她的胳臂摇晃。
家事里外不用处理,也不用见客,外头那些管事们都知道她现在是非常时期,也不敢来烦她,家里头娉婷把所有的事都接过去了,屋里头几个大丫头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不让她动,都过几个月了,大夫也说孩子稳定得很,她除了动作比较笨拙,众人竟一动不让她动,这夫君回来,还认得出她来吗?
「这不成妖怪了?」庄娘子又笑又摇头。
「才不呢,我希望义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都要当娘了,说话还这么孩子气。」湛天动出门都四个月了,山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来,幸好胎儿顺顺当当,西太瀞归功自己平时运动量很够的同时,不免发愁,自己那出门就像丢掉的夫君,一切顺利吧?
她糊里糊涂的想着,打了长长的哈欠,睡意渐浓。
随着肚子越大,常常坐着坐着就挡不住困,迷糊的感觉到有几只手把她放倒,她窝着舒适的位置,便睡着了。
只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在蹭着她?一下、两下,蹭得她很难入睡,「……这到底是谁……」一张毛茸茸的大胡子脸在她眼前放大。
然后,屋里陷入了一片论谲的安瀞。
西太瀞表情空白,木木的把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从头看到脖子,再从脖子看回来,来回看了几遍,才有了神情。
「瀞儿!」大胡子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抖,眼光落到她那丝被盖着的肚子,双臂圈着她越发臃肿的身子,表情渐渐转为狂喜。「你的肚子这么大了?」
「欸。」都六个多月,快往七个月分上蹭了,肚子怎么会不大?不过,先让她起身吧?
他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湛天动也管不着自己一厘平山东和河南的事,便又是马又是船的往家里赶,一身又是灰又是尘又是泥的身躯,喉咙发出低吼,「我的宝贝儿!」他一把抄起西太瀞牢牢抱住,绕着原地打起转,就只差没往上抛个两抛。
西太瀞被举得老高,心里没有准备,重重吓了一吓,只能死死抱着湛天动的脖子,「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难以形容的喜悦几乎让他完全失控,那笑声远远传出去,就连屋外守着的丫头都听得绕了两圈,湛天动感觉到西太瀞手下的紧绷,又看见她惊惶的脸色,他立觉不好,马上把怀里的宝贝慢慢放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湛天动还在云里雾里,一下是喜不自胜的神情,一下又蹙紧双眉,一下又搓手,须臾间,表情变幻,令人来不及看。
「夫君,你回来了?」她拉回他的心神。
「欸,我回来了,让娘子担心了。」
湛天动靠着她坐下,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只大手无意识的覆盖着她隆起的小腹,「……谢谢你。」
西太瀞贴近着他,温热的体温令人何其眷恋,这一生都不想放手。
几个月后,西太瀞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又过一会,生下第二个大胖儿子,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粉雕玉琢,圆润可爱,一下子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她和湛天动长长的这一辈子感情和乐,生活美满,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可谓圆满,当然,这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