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内情的人以为地方官终于良心发现,但其实是,这些拿国家月俸,却不见得能体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经惊动朝廷,这才赶紧要做点什么。
皇上对这条河原来就无比看重,如今六、七十万的居民流离失所,农作损失难以估计,又加上灾民和盐商的对峙已经演变成流血事件,于是京城的那座宫殿里,天天硝烟弥漫,文武官员被皇上斥责得满头包,一片愁云惨雾,几位为了储君大位拉帮结派,把朝中局势撹成一团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个不小心被迁怒,自己的苦心布局就会破功。
这一个弄不好,轻则考核不佳,严重被弹劾,有丢官之虞,安抚灾民,自然就变成了当务之急。
这是把老百姓当傻子,那大把的赈灾银子哪去了?
在这一片表面上看似风平浪瀞的气氛中,京里传来皇上立储,将派太子下江南察视水灾的消息。
「直娘贼的,大当家,你说皇帝这老头儿心里打什么盘算,册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庙堂朝野无不议论纷纷,他不是最受宠爱吗?俺把赌注都压在他身上,这下亏大了!」张渤的大嗓门在湛天动接到快报,将文书交给他看完后彻底放开了,非常不服气的把茶杯盖敲得锵锵响,茶盅里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显见气得不小。
五百两银子丢进水里,还听得见咚一声,这会儿,连个声音也没有,你气不气?这完全一个堵心哪!
处理完最后一件帮务的湛天动脸色倒是平瀞。「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说道的,这话在这里说说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不小心你的脑袋就得换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项上人头,有种的来拿!俺顶上还有你,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俺可不怕!」看着湛天动笑笑的看他,张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个性粗鲁莽撞,但还知道要抱谁的大腿,这世道多变,眼前的高枝,谁知道明日会不会连根被铲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个吃立不摇的,跟着他才实在。
「你这五百两花得真不值,买个头面回去取悦弟妹,还能换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念念家里的那个,我那婆娘,别提了,昨晚又因为俺要宿哪跟俺呕气,说不定这会儿气还没消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二当家府里的那本经就是院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里成了每天头痛不已的事情,闹得不像话,他大爷干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动可不想接这话题,「我朝祖制规矩是立长不立幼,若论齿序,大宝位置轮不到朱五公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喜么儿,国赖长君,京里头那一位只是从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单薄,总共就那么几个,能活下来的,数年前都已成年,许多谏臣鼓吹要立储安民心,可京里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时候,谁说都没用。如今却是深夜拟旨,交与宦官,去某处宣布了圣旨,早朝大臣们才得知消息,这时为了各自的主子拼命的臣子就算要一头撞柱子死谏也来不及了。
明路都过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难测。
「那你跟他套什么近乎?俺还以为大当家站队了。」
「这选边站是门学问。」没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问路,他是虚应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敌人,不选择派别,一直走到今天,但是这样一来,任何一股势力都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旦运气不好,会连退路也没有。
可反过来说,哪怕是站对边也未必能落个好下场,哪天被见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他没有经历过宫闱那种无声、不见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却清楚的知道到时自己的小命得让人拿捏在手里,没那必要!
他可是有了媳妇,有了家小的人,将来还会有一窝的崽子,他要她安安心心、无忧无虑和他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
想到她心口就一阵暖,他坐不住想回家了。
「大当家,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给兄弟交个底,俺也好打算打算。」张渤提起钵子大的拳头,他的一条命是绝对卖给大当家的,没有第二句话。
「以不变应万变,本来的日子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无论是谁坐上大位,天下翻几翻都不关我们百姓的事。」湛天动淡淡的说道。
收罗从前逆子贰臣的三皇子;打亲和牌,以礼贤下±出名的四皇子;有皇后和外戚当靠山的二皇子,更别提几个皇子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回到京中依旧行事乖张的大皇子临王爷,也就是太子,以及看似无所为,鸭子划水的五皇子,这几股势力暗中较劲,日子还长得很,往后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他知道的是每个皇子背后都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一旦尝过权势滋味的人,谁再也放不下,看似简单的道理,却攸关胜者为王、败者为宼的下场,所以,储君是立了,或许那些套蠢欲动、虎视眈眈会消停一点,但是,能不能长久,谁都说不定。
未来晦暗难明,无论前头是悬崖断壁,还是生机,都得走下去。
不过湛天动没想到那些个远在京城的变数和腥风血雨,会很快来到他跟前。
「帮主,有人投帖求见!」门子进来,打断了湛天动的沉思。
相隔几月,西太瀞又见到唐夫人和唐嫣。
家归她管,只要吩咐下去不见,这对母女也不能拿她怎样,只不过,不见了之后呢?斩草不除根,到时候心烦的就会是自己。
她的生活舒心而忙碌,家里的事都上了轨道,闲暇她宁可睡个小觉、看看帐本,但是不想添上唐氏母女这一笔。
要见是吧?那就见,她真想看看这对母女脸皮能厚到哪种程度,会没脑子愚蠢到哪种地她何尝不知道这对母女真正的目标是谁?
是她家大爷。
一颗看起来甜蜜多汁又好吃的蜜桃。
哼,那也只有她能吃。
哪里有永保无虞,可以跷着大腿吃香喝辣的保证?
真想扯着她们的耳朵大喊「天下没有不劳而获」,这句话,你们听过没?
或许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步一脚印太辛苦了,觊觎别人的,要能抢到手,坐享其成反而比较容易。
不过那个唐嫣要是以为女人比较好讲话,就错得离谱了。
她是悍妇,是妒妇,随便要安什么给她都无妨,她可以贤良淑德,但是这些德性不会用在让渡丈夫这件事上。这世间很多东西可以让,但绝对不包括夫君这一项!
唐家母女不是第一次来湛府,入二门却是头一遭,这一路过来,高耸的屋脊,飞扬的檐角,大气尊贵的石雕,奇花异草、温室花房随处可见。五大间高大正堂,窗棂雕着精致的花鸟渔樵图案,气派非凡;进到厅里坐下,摆设官窑看着样样稀罕;等丫头上茶,那丫头的穿着可比富家小姐还要精致上几分,再看那甜白瓷的茶碗,通体温润,毫无一丝瑕疵,撞进眼里的事物看起来低调奢华,这一屋子估计价值好几个房子了。
唐夫人看得眼睛发直,几乎不会说话,只要能把女儿塞进湛天动身边,女儿满足心愿,这些……也会是她的,这是一石二鸟啊。
端庄年少的西太瀞出来了,她也没刻意做什么打扮,但笑容可掏,语气亲切。「唐夫人,唐姑娘,这一大早的,不知道有什么指教?」还一大早的?唐嫣一听心里就来气,都过午了还早?
她哪里知道西太瀞就是存心要恶心她。
再次看见这被唐夫人骄纵得目中无人的唐姑娘,果然眼里仍旧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应该说她被母亲呵护得太仔细了,资历尚浅,不明白人和人的对应,是需要一层心眼隔着的,那么赤裸裸,一下被人看到根底……让人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好了。
不过,一人讨厌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的,你越讨好她,她反而更讨厌你,虽然西太瀞有想过看在自己夫婿脸上,对这小师妹假以辞色,不过她的夫君很简单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那么,她也就遵从自己的心意,与其在讨厌自己的人身上白白付出笑脸,还不如对不讨厌自己的人好一点。
「指教是没有,我是想说你和天动也成亲几个月了,看你这府里空荡荡的,可以互相扶持的人也没有一个。天动家大业大,大男人身边只有一个正妻,会被人笑话不说,你一个女人家的,要打理这么大的宅子,得多辛苦?男人娶妻为的就是要开枝散叶,我家嫣儿是自己人,与其以后天动纳了不明来路的女人为妾,倒不如抬了嫣儿进门,嫣儿不同,她可以与你齐心,这样的好事你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一举数得不是?」这唐夫人可吃过西太瀞油盐不进的苦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连客套话都省了。
这些日子,她闹心得差点过不下去,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她这独生女天天轮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折腾得她恨不得随便找个阿狗阿猫把人嫁出去,但是气归气,不论怎样都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还是要为女儿的终身张罗设法。
子嗣是大事,拿这顶帽子压她,把她当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吗?
「唐夫人说的话句句在理,想必师父是个有福的人,有夫人这么大度的妻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准是不少,姨娘抬了一房又一房吧?」夫君,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师父拿来当枪子使,我也是被逼的。西太瀞心想。
这非要把女儿塞给别人为妾,没脸没面的师母是怎么回事?开枝散叶的事情就真的不劳她们费心了。
「你这个目无尊长、污言秽语的女人,夫君就得我一个正妻,谁也别想来分一杯羹!」唐夫人气炸了,慈眉善目的面具卸下,只差没成了母夜叉。
「唐夫人可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还是可以抬为平妻的。」唐夫人心虚的说,就连嗓门气势都短了一大截。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大奶奶。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天动哥哥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平妻?那还是抬举了你,你要嘛干脆答应,要嘛,自己下堂求去,真的是给脸不要脸了!」唐嫣再也坐不住,拧着快被她绞成咸菜干的帕子,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度、礼法名声,只想上前去抓花那个抢了她位置女人的脸。
那女人看着脸嫩手细,身边瞧瞧有多少个丫头嬷嬷伺候着,这些本来都该她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吃不好睡不好,反观这个大大方方坐在首位上的女人,夫婿是南方水粮河霸主,单独府邸而住,没有公婆妯娌罗唆,府邸随她布置,银钱随她花用,还没有一个人管得了她,她凭什么?!
更气人的是她嘴角那抹仿佛明了一切的笑,让自己觉得难堪,无所遁形。
西太瀞文瀞的把左手贴着右手摆在大腿上,腕上的绞金环滑了下来,金光灿烂,花了人的眼。
胆子很肥啊,跟她公然叫板!泼妇的真面目遮盖不住了?
「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爱慕虚荣又贪慕富贵的女人,「纳妾,他如果点头,我就让位;他若不离,我便不弃。」她厌倦了和这对豺狼似的母女多费唇舌,把话说完,便想端茶送客,不想两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还缓缓的帮她按捏。
「……夫君?」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都听见了,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不离不弃,相依到老。
唐家母女两张脸顿时如涂了锅灰。不会她们之间的对话都叫他给听了吧?
瞧那对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唐夫人心里像泡泡般破灭的声音越来越多。
「天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无声无息,怪骇人的……」湛天动回来,听见小妻子有客,也不让人通传,便寻到这里,恰恰好西太瀞的那铿雏有力的宣言落入他耳中。
他心里说有多欢喜就有多欢喜,虽然面露疲惫,精神上却十分亢奋。
这会儿只见她搂着自己的胳臂,晕红着小脸,又憨又娇的模样,看得他直想把她扛进房里去。
「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往后师母若是无事,多费心在师妹身上吧,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山上的大熊见了她都跑。」西太瀞瞪着眼,掐着湛天动胳膊坚硬的肌肉,不敢喷笑出来。
哇哈哈,连大熊都要退避三舍,她都不知道自己夫婿这挖苦人的功力如此深厚,然而,手里的黏腻感教她忽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