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尹带来的一百二十抬嫁妆里,金银珠宝、玉瓷翠碗……应有尽有,可鸳鸯被、嫁衣这绣活,可要新娘子自己来。
对西太瀞来说,女红这玩意,别说绣出个子丑寅卯,她连针都拿不来。
丫头们替她急,她倒是很看得开,反正湛天动也从没要求过她女红要多精湛,她何必自暴其短?
专业有专业的好处,要不然三百六十五行怎么互相流通呢?
扬州痩马和戏子争奇斗艳,出色的绣娘最多,只要出得起银子,要什么没有?
可她还没开口,汤儿和得到湛天动允许,由暗化明正式成为她丫鬟的麟囊,却把绣活揽一个是其他事都不太管,只爱窝在厨下研究菜谱的人;一个是拿刀的暗衙杀人于无形的死士,原来能拿刀也能拿针……她们让她体认到自己的经商能力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个。
两个丫头上阵,但是绣娘也照请,湛天动赶成那样,没有多几双手,哪来得及?不过,西太瀞也没能闲着,林昆来了。
「昆叔,半年不见,您依旧英姿焕发,精神矍铄,人越发年轻了。」先给个甜枣,毕竟自己不负责任的把营生都让他和炎成扛了,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把她骂到臭头?
「一见面就灌我甜汤,不过这汤我喝归喝,你该看的帐册一本都不会少。」她在北方这段时间,见面议事毕竟不易,但透过运粮船,有关生意的重要消息仍会互通,他很欣赏喜欢的姑娘终于快成为南方粮河霸主的帮主夫人,他很欣慰,可公事还是要公办。
「我这不是全权交给昆叔了?帐册您一定是都看过了才会往我这里送,生意有您打理,我放心得很。」他们之间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充足的信任一点都不会少。
林昆微皱的眉间忽然像被熨平了似的,笑开了,「你这孩子,太相信人也不知道要说你心善,还是容易被欺负?但是往后有帮主当你的倚靠,我相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不会多。你瞧,我这一开口,就罗哩巴唆的没完没了,其实呢,我就是找个借口来瞧你,要成亲的人了,昆叔希望你们婚后和和美美,夫妻同心,动儿是个孤苦的孩子,你要对他好一点。」他来,其实并不全为了公事。
「谢谢昆叔,大当家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这点您放心。」她知道林昆一直以来把湛天动当成自己的儿子,当父母的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美满?
林昆走后,又来一拨访客。
帖子递进来,求见的是湛天动的师母唐夫人。
这桩婚事,男女双方的家族都很简单,所以,西太瀞也没做太多会有公婆罗唆、妯娌掣肘、一院子的通房这些糟心事等着她的心理准备。
对于这个师母,她很少听湛天动提及,在他口中的师父自从手把手教出他们几个徒弟之后就云游天下去了,行踪缥缈,这位师母则是高门世族家里的女子,也许看不起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待他们并不亲切,因此,少有往来。
高门千金女愿意低嫁一个江湖汉子,若不是为了爱情,西太瀞还真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只有为她的勇气喝采。
不管她是千金小姐还是江湖儿女,西太瀞的念头无他,终归是长辈,这客没有不见的道理。
五十开外的年纪,长脸,保养得极好,虽然瞧起来不像和气的人,但笑得春光融融,就像个亲切的长辈。
身后随侍的是一个女子,身姿窈窕,瓜子脸,樱桃口,有双大大的鹿眼,水眸一汪水雾,小小的红唇抿着,看着要多楚楚动人就有多楚楚动人,配着那浓密如蝶翼的长睫毛,更是惹人怜爱,可这么人见人爱的姑娘进门后,连正眼都不瞧西太瀞一眼。
分明是目中无人。
西太瀞没能见到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不过只见这一面,她也不能一言断定,也许人家是害羞了也说不定。
她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态度,要江湖也可以江湖,要摆架子逢场作戏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丫头奉茶待客,行事有度,主子客气多礼,举止行为让人挑不出错。
那女子也不和西太瀞说话,看着西太瀞和自己的母亲说说笑笑,见她容颜端丽,妩媚藏于骨髓之间,让人一见迷醉,又不显轻浮,打扮不露富贵但样样精致,玫瑰色水流纹斜襟绸衣,金盏花绣花裙,头上一根点翠镶珐琅彩的赤金花簪固定住一头乌丝,女子是被母亲骄纵惯了的孩子,瞧自己一身行头和西太瀞相去太远,脸上不由得闪过嫉妒,鼻子哼哼喷气。
这位唐夫人递给女儿一抹稍安勿躁的眼色。
西太瀞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这世间人那么多,不会人人都喜欢她,喜欢她的,她收下,不喜欢的,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
初次见面,客套话多少要拿出来充充场面,内容贫乏得很,不外乎知道她是丈夫大徒弟看上的佳妇,身为长辈有必要来关心一下,毕竟往后是一家人了……说了一轮,大概是瞧着女儿越发不耐烦的脸色,总算肯直奔主题了。
「不过女子经常抛头露面,对大家闺秀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一家人?这话听着不对啊?谁跟她一家人了?
看着是把她的底细都摸清了才来的,「我出门在外多以男装打扮,素有往来的生意人也多知道我的身分,无碍的。」她从来没有过要死守女儿身这秘密的念头,也不曾在生意合作对象面前意刻隐瞒自己的性别,只要对方看得出来,或是疑问来问她,她便大方承认。
能释然的,当然继续生意上的往来,不屑于她的,那也没办法。
而且,靠自己能力谋生,不偷不抢,哪需要去问别人的感觉?要是把别人的想法摆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她这生意还做不做?
这位唐夫人的话里满满是以婆婆的姿态来教训她的。
「这更是大大不可,女子扮男装,太不伦不类,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这要传出去,名声可难听了。」唐夫人在叨念不停,嘴脸终于露了出来。
西太瀞不接她的话。
「既然要嫁人了,就该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外头的营生找人管着就是了。」西太瀞有些不明白,这位唐夫人不过是个便宜长辈,凭什么对她的营生指指点点?不满她太外放是回事,觊觎起别人的手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会以为自己未来的夫君人见人爱,可是他长得俊,身材结实,地位超然,毫无疑问的顶着漕帮半边天,这样的男人万中选一,哪个女子不会心动?
觑了眼俏脸已成一片红的唐姑娘,看起来湛天动是招人惦记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原来是这意思。
「这些不劳夫人记挂,小女子心里自己有数。」她态度已冷淡,无论有没有眼色的人都该看得出来。
鄙视之,又贪图之,是所谓的上流贵族对商家的态度。
她不生气,毕竟出门在外,这些难看的脸面她还见得少吗?只是这话出自一个肯下嫁江湖汉子的女人口中,不免让人失望。
回马枪一打,唐夫人尽管气恼异常,但想起原先盘算,只好压下怒气,眼神却开始锐利了起来,「我呢,也不是个爱管事的,要不是看在天动那孩子无父无母,没有人替他打点分忧的分上,我何必这么奔波?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长辈,说来说去都是为你好。」
用长辈的大帽子扣在她头上吗?西太瀞直视唐夫人。「长辈也分个亲疏远近,您这位长辈是自己来的,可不是我请的。」
唐夫人吸了口凉气,指着西太瀞说不出话来,若非还想着要顾及自己的身分,怕是多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西太瀞端茶送客。
唐夫人拂袖而起,「商家女果然是个没家教的!不知所谓!」人还没走出宅子的拱门,慢慢看着丫鬟送上来让她消气的雪梨冰糖银耳羹的西太瀞,便清晰的听见唐夫人那闺女气急败坏的尖嗓子一一「娘,你答应女儿要让那个女人知难而退的,为什么这会却要走人?」
「人家都端茶送客了,你还要我死皮赖脸的赖着吗?」唐夫人端不住脸,声音里都是火烧的愤怒。
「我不管!要不是娘处处阻止我和大师兄在一起,说他没有出息,没有家世,家无恒产,嫁给他不会幸福,我如今何必跟那个狐媚子抢人?」
「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娘,那是女儿的终身,这辈子女儿要嫁不了天动哥哥,就出家当姑子去!」狠狠的针锋相对,话里都是埋怨。
唐夫人的声音有些狼狈,就算气得发抖仍试着安慰女儿。「我哪会知道他今天有这般成就?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姑娘的相貌和你不分上下,你大师兄现在一心要娶她入门,正在热头上,你硬要在这时候挖他墙角,这亲事是没得谈的。」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你要知道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谢的花,过个两年,不新鲜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大师兄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你们从小的情谊……」竟然是鼓吹女儿去抢别人的男人了。
声音渐去渐远。
听那对母女的对话,庄娘子哪还忍得住,沉着脸首先发难。「真是没天理了,侵门踏户到别人家里来了还一派胡言,这未来的姑爷怎么摊上这种长辈?真的当媳妇家里没人了!」要不是方才西太瀞的脸色没太多烟硝味,她几度都想跳出来甩那对虎视眈眈的母女两个耳刮子,然后把人撵出去再说!家教和礼节不适用在这对母女身上。
就连一旁的十九和汤儿也两眼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