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
易存举杯说:"今天可真难得,到各地做调查的同学都回来了,来!我们一起敬老师一杯!"
游所长微笑点头:"谢谢你们。"他转头问易存:"这次田调顺利吗?"
他们都是民族研究所的学生,为了毕业论文各自找主题做调查,易存选了埔里地区的平埔族做调查。
易存帅气的笑笑,"我这帅哥一出马,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做田调最担心人家不配合,现代人的防御心都还蛮重的。
殷婕刚好从厨房端了鸡汤上桌,听见易存这么说,逗他:"是,谁不知道你易大帅哥风流倜傥,从八岁到八十八岁的女人都得拜倒在你西装裤下。啧!真看不出来你幼稚园时……"
"喂!"易存嚷嚷打断,"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就别替我宣传了!"
刚考上民族所第一次上课时,易存就认出殷婕了,她还是跟幼稚园时一样,像个芭比娃娃般可爱,也正因为如此,他幼稚园时圆得不像话的胖胖模样,才老被她拿出来调侃。
殷婕却还不饶他,笑笑说:"啧,大言不惭的易大帅哥还会不好意思啊?哪天我拿你幼稚园的毕业照给人家看……"
"别啦!"易存哀嚎,"待会的碗都由我洗,行了吧!"
殷婕灿然一笑,"这还差不多!"
游所长笑看他们这对金童玉女斗着嘴,"婕,别忙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难得这群孩子有心,知道他喜欢热闹,每年他的生日就呼拥着到家里帮他庆祝,他有些感动,"唉!要是你们师母还在,婕就不用这么忙了。"想起刚过世不久的老伴,游所长的脸上满思念。
易存无措的推推殷婕,殷婕笑笑,盛了一碗汤,"老师,你喝喝看这汤道不道地?我可是跟在师母身边学了好几年哪!"
易存也赶紧答腔:"对呀,婕什么都不行,就是煮菜勉强还可以,老师喝喝看,要是不像师母煮的就当了她,别让她毕业了!"
其他同学也纷纷鼓吹着,帮忙散开不愉快的气氛。
游所长看看这群学生,欣慰的说:"我总算没有白疼你们。"
"老师,喝喝看嘛!"殷婕把碗端到游所长面前。
游所长轻啜了一口,"好喝!真好喝!像你师母煮的一样好喝!"
易存嘿嘿贼笑:"老师,那婕的论文……"
殷婕撞地一下,"我才不像你走旁门左道!我的论文是真材实料的!"
易存抱着肚子喊着:"痛!谁帮帮忙叫救护车……"
他夸张的动作引来一阵嬉笑,化解刚刚短暂的阴霾。
游所长转头问另一个学生:"进杰,你这趟到上海做的研究还好吗?"
李进杰不想跟同学一样都着重在台湾的田野调查,别出心裁地选择上海作为他的调查对象。
"访查得差不多了。"李进杰推推眼镜,"我这趟去上海还听说了一个关于所家的趣事。"
"上海所家?"游所长沉吟着,"那是一个十分辉煌的家族啊!我以前就想调查这个家族的迁徙路线,可惜总不得其门而入。这是我最遗憾的地方。"
坐在他身边的柯美华问:"为什么不能调查,难道这家族已经没落了?"
游所长说:"不!所家不但没有没落,反而更加茁壮;所家的事业涵盖范围广泛,在全球财经命脉上举足轻重,堪称有史以来最富有的华人家族。"
他停下来望着这群学生们,解释着:"上海所家兴起于十九世纪,全盛时期甚至独揽了半个上海的经济,日本侵华前卖掉所有物业举家移民到澳洲。所家的兴盛、所家的迁徙都是一个谜啊!只可惜所家人行事向来隐密,外界想探究也找不到门路。"
"我听到的趣闻是:所家决定要替目前当家的所胤招亲,开出了家世清白、容貌秀丽、气质高贵等条件,对了,还有至少要大学毕业的中国人。"李进杰夸张的调侃:"程序之繁琐大概就像清代选秀女一样吧。"
"嗄?现在什么时代了?还用这方法选老婆?!"柯美华大叫,接着纳闷的问:"既然所家闻名于世,为什么招亲的消息不见闻于媒体上,反倒像口耳传闻呢?"
游所长说明:"这就是所家低调的地方。"说完还叹了一声:"所家的规矩还不仅于此,听说他们的子孙从小就要读朱子治家格言、弟子规、千字文。时至今日,他们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教育方式,这也是我对所家有兴趣的原因之一,全世界要再找出像所家这么传统的中国家庭,恐怕不容易了。"
殷婕注意到易存在听到所家时为之一僵,虽然刹那间便恢复正常,却没能逃过她的视线。其实,她自己也在听到所家时,忆起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
幼稚园毕业那天,她遇见了她的白马王子。
他站在窗户边,撒下来的阳光像是光环,圈住了她的王子。
他有爸爸的深沉,姑丈的冷酷--他是她的王子。
可是他走了,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只留下一条绣着字的手帕……
殷婕静静的啜着鸡汤,没让心里的波动形诸于外。
接下来的话题都围绕在上海所家的传奇,直到茶余饭饱,一干同学帮忙整理好环境之后纷纷告辞,只剩下殷婕和易存仍在听游所长讲所家的奇闻轶事。
不久,游所长打了个哈欠,殷婕便拉易存一同起身,说:"老师您休息,我们也该走了。"
"嗯!人还真不能不服老。"游所长摇摇头,好惋惜的说:"所家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消息,要是我再年轻几十岁,肯定不放过这个采访的机会。"
易存忍不住问:"老师,以学术的角度看来,所家不过是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了不起再加上他们富贵了很多代,但是大陆上比所家值得探究的古老家族多的是,您为什么念念不忘所家呢?"
游所长正了正脸色,"你说的没错,所家的确不是最悠久的家族,但却是最有意思的家族。站在人类学的角度看,我很好奇所家如何能够历经分家、开枝散叶而始终屹立不摇。"
易存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殷婕拉拉他的袖子,"真的晚了,老师再见!"
"嗯!晚安。"
易存陪着殷婕慢慢踱往回殷家的路上,走在公园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幽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除了间歇的汽车驰行声,四周静谧的没有一点声音。
突然,殷婕直截了当的说:"你跟所家有关系。"
易存猛然转头,脸上带着来不及隐藏的狼狈。
殷婕轻笑,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玩,"你瞒不了我的。"她喜欢观察人,"自从提到所家之后,你就变得安静了,这不像你。"
易存苦笑,没想到她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看出来了,他坐在路旁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你知道所家的子孙都有排字辈吗?"
殷婕微扬了下眉,"不知道,不过像所家这么传统的家族,应该是会排字辈的。"
"所家的辈分顺序是:富、贵、传、家、仁、道、胤、身,由这八个字一直轮下去。人人只知道新的龙头主是所胤,其实在所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一位老太太,她是所传学老太爷的女儿、所仁易太爷的姑母、所道安的姑婆、所胤的姑婆祖。论辈分她该是'家'字辈,可是在传统父系社会,女儿并不排入族谱。"
易存掀起嘲讽的笑:"一个连族谱都没能排进去的所家老姑婆,却掌管了所家七十年哪!所长不知道的是,所家的兴盛源自于没有历经分家危机;在所老太太掌管之下,任何有可能侵犯所家当家主权的人,都会被排除在所家之外。"
殷婕有预感接下来听到的,一定是所家最隐讳的秘密。
果然没错!
易存清清声音:"我,就是所家不肯承认的儿子,所胤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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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进了家门,殷婕的脑袋依然嗡嗡作响,难以相信易存之所以从母姓,只因为所老太太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就拒绝承认他们母子,以维护所胤的权利。
殷婕从衣柜上方拿出一条手绢。
她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龊,当然不再相信会有王子骑着白马来到她的面前。留着这手绢儿,只是为了纪念生命中最初的情愫吧!
这是她第一个梦,如今也是诱发她好奇心的元素之丁,加上所长的遗憾、存的身世……所家越来越有意思了。
殷婕打了通电话给李进杰,问清楚所家招亲的地点与程序,唇畔勾出别有意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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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浩跟乐乐乐是对开明的父母,殷婕什么事都能跟他们商量。
但--招亲?!
"什么?"乐乐乐拔高声音,"你要去参加招亲?我亲爱的、美丽的女儿需要参加招亲才能嫁得出去吗?"她抽空喝了口老公端过来的茶,接着说:"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殷婕张着无辜的眼睛望着妈妈。
乐乐乐一看到女儿那种眼神就没辙,"不行。"气势已软了许多,她撞撞坐着不动的殷浩,没好气的说:"你好歹也说句话吧!"
殷浩安抚的拍拍老婆,要她稍安勿躁。然后慈祥地问女儿说:"你想参加招亲有其他的原因吗?"
"原因?!"乐乐乐又跳了起来,"招亲就是招亲,有什么原因?"她不高兴的戳戳殷浩:"你是生化博士、我是植物博士,咱们女儿也快要成为人类学硕士,这么好的身家背景,再加上女儿美美的脸蛋!要嫁什么丈夫没有?还需要参加招亲?!门都没有!"
乐乐乐气呼呼的,鼻子里用力的哼出气来,像斗牛!
殷婕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看见爸爸双手一摊决定退出战局,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几秒钟,如愿地红了眼眶,再加上哀切的表情--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殷婕好可怜好可怜的说:"妈,你凶我。"这招已经用了二十几年,仍然屡试不爽。
天地良心哪,乐乐乐滔天的火气,在看到女儿可怜兮兮的表情时立刻化为乌有,"别哭!妈妈不是凶你!妈妈怎么会凶你呢?妈妈是怪--"杏眼一瞄,瞄到好整以暇的殷浩,话锋一转:"是怪你爸,没事净灌输你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唉!真是天地良心哪!殷浩先叹了一声,用眼神告诫女儿别玩得太过分,接着赶紧申冤,"乐乐,你先坐下来,我好好问问女儿,行了吧!"
殷婕收到爸爸的警告,趁妈妈不注意偷偷吐舌头,瞬间回复笑脸,"妈,你别急,我好好跟你说……"
她慢慢解释所家的传奇及防御。
乐乐乐听完之后不放心的问:"所以,你只是为了帮游所长完成心愿,才决定借这次的机会进入所家?"
殷婕点头,"嗯!"还有一点点好奇吧!但她略过不提。
乐乐乐还是觉得不妥,"可是万一弄假成真怎么办?"
"不会啦!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结婚得要两个人都同意呀!所家的规定里也说经过相处之后,如果双方都无意结婚就取消。"殷婕补上一句:"我随时可以离开的!"
"这样啊……"乐乐乐不是古板的人,她跟殷浩当初为了做研究都曾经到亚马逊了,当然能够理解女儿为了研究所家而做的决定。
殷浩开口问:"这个所家就是手帕上的所家吗?"
殷婕无声轻叹,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摆平精明的老爸。"没错,就是那个所家。"她坦诚。
"什么?!"乐乐乐又大叫,"就是'那个'所家?"多年来她视为隐形劲敌的所家!
如果婕曾经带男孩子回家过,说不定她就会忘了那档事,毕竟这些年来女儿虽然把手帕保存得不错,可也没再听她提起过手帕的主人;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个死孩子之外,不曾见婕对哪个异性产生兴趣……基于做母亲的直觉,将所家视为隐形劲敌绝不为过。
"妈--"殷婕哀求,"我只是去做访查。"
殷浩沉思着,想不出拒绝女儿一探究竟的理由,遂帮着说服:"乐乐,你不该阻止女儿做她喜欢做的事。"
乐乐乐瞪丈夫一眼,却也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但,她心里总有分忐忑,担心女儿会不小心失落了心。
"要我说嘛--"乐乐乐拉长音,努力的诋毁假想敌:"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会随身带着手帕的男生肯定是变态!"
"话不是这么说……"殷浩未完的话语,都消失在爱妻圆睁的眼里。
乐乐乐瞪一眼殷浩,在他闭口之后,衔着笑挨过女儿身边,"娃娃,你真的要考虑清楚喔,也许他是个大变态!不!不是也许,肯定是!"加重语气,"他肯定是个大变态!"
"妈--"殷婕哭笑不得,"你反应太大了,我只是去做调查而已。"
望着丈夫跟女儿那两张坚定的脸孔,乐乐乐像泄气的河豚颓然摆摆手,"随便你们啦!反正,你最爱的又不是我……"
殷婕笑着扑进妈妈的怀里,"哪有!我最爱最爱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