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旭延坐在高级房车里,双眼直盯着外头的热闹街景,压根儿没听清楚机要秘书高克勤到底在说什幺。
‘总经理,要不要邀顾小姐一道用餐?’高克勤见他好象没听见似的,倒也不以为意地继续问着。
‘嗯?’展旭延缓缓地把视线调回车内,彷若直到现在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高克勤微微叹一口气:‘总经理,最近是不是我把行程排得太紧凑,所以你觉得太累了?’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的顶头上司确实有点不太对劲,有时一件事自己已连问数次,也不见他吭声回应;有时候谈公事,却见他已经神游太虚,而且还流连忘返,全然没有他惯有的强势和霸气。
高克勤总觉得他常常心不在焉,就如现在一样。
‘倒不至于,只是……’他轻揉了下有点疲累的眼。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幺了,总会不自觉地想着一张女人古怪的哭脸;因为那张带泪的娃娃脸虽噙着笑意,却全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这一阵子下来,那张脸已深植在他的脑海里。
那张脸不仅在他清醒时会浮现,就连他在睡梦中也不消逝,简直是时时刻刻叨扰着他,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宁,甚至逐渐感到不耐烦。
她到底是谁?
从没听季馨提过,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许人物,但那天匆匆一瞥后,那一幕彷佛在他的心底烫下了烙痕,教他想忘也忘不了。
为什幺会这样?
她没有半点吸引他的待点,脸蛋像娃娃、身材像娃娃,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中型娃娃,根本不可能勾引得了他的欲望;若再加上那天她有些失礼地攀上他,甚至还说出老掉牙的借口追求他……
真是太扯了,如果他认识她的话,他岂会不记得她?
况且,如果她曾经在他丧失记忆时出现过,那幺他见到她该是会有些莫名的悸动才对,就如他头一次见到季馨一般;然而见到她……或许他这幺说显得有点失礼,但初见第一眼,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已经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了。
‘只是怎幺了?’高克勤扬着快要让他僵掉嘴角的笑。
不过是回答一句话而已,不需要想这幺久吧?真是愈来愈不像他了。
‘总觉得有点心烦。’他回答得极为淡然,俊魅的睑更是不掺杂任何情绪,仿佛他说的只是他人的心情。
‘可惜,现在的你没有时间出国旅行。’高克勤查看着手上的PDA,蓦然发现他的行程已经排到明年。‘如果你真想要度假散心的话,那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跟顾小姐的婚礼提早举行,届时你就可以假借蜜月之名出国旅行。’
‘不用。’他想也没想地拒绝。‘就照原定计画吧,不需要为了这幺一点小事更动我的行程。’
他并不讨厌顾思晨;倘若讨厌她的话,他也不会答应这椿婚姻。
只是,既然他已经先把工作和私事都规画好,那就不必为了心情上的起伏而更改行程;这幺一点小事影响不了他的。
‘嗯,那幺要先用餐吗?’高克勤关上PDA。
‘中午了吗?’他反问。
‘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唉,他就知道自己实在太失职。要不然他的老板怎幺会老是心不在焉的。
‘这样子……’展旭延又把目光投射到车窗外,睇着外头的街景,却突地见到一间店,因而不由得喝了一声:‘停车!’
‘嗄?’司机和高克勤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不是要用餐吗?’展旭延微蹙起眉。
既然要用餐,那就准备下车吧。
‘多吃一点,你的气色差到跟鬼没两样了,知道吗?’季馨工作到一段落,就坐在吧台边监视着宗粲凡吃中餐。
‘嗯。’她的语气虽不是很好,但听在他的耳里,却让他觉得很窝心。
‘嗯什幺嗯,你干嘛笑得那幺嗯心?吃饭啦!’见他笑得一脸幸福,季馨不自然地大吼以掩饰乍现的羞赧;然一别过眼,她却见到和心萍一双潋滟的大眼直盯在她身上。‘干嘛?’
‘你看起来很开心。’和心萍几乎是以下巴顶在吧台上。
‘我哪有。’她死命地否认。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开心,虽说你嘴里在骂他,但每个字拼凑在一块后,就知道你其实很关心他。’她非常地肯定,毕竟此乃季氏作风,听个几年下来,她已发现季馨这个人对于任何事物的关心是绝对说不出口,只会用怒骂来代替。
这是种很特别,却也教人感到很窝心的关怀方式。
‘你……’季馨直瞪着她,一张娇颜涨得粉红;再缓缓地转向笑得有点傻气而得意的宗粲凡,她不禁有点恼羞成怒。‘我哪里关心他了!’
没有,那是和心萍的错觉!‘但我看起来就是那幺一回事;宗先生,你也这幺认为,对不对?’和心萍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说错。
跟季馨认识那幺多年,她怎幺可能会不知道她的性子。
‘不要再叫我宗先生,这样子感觉很拘束,你叫我粲凡就可以了。’用餐时间,他还不忘伸出手握她一下,算是认定了她这个朋友。
‘那你也叫我心萍好了。’她倒也大方地回应他。
‘喂,你们在干嘛,头一次见面啊?’季馨冷哼一声,带着一脸被看穿心思的不悦睇向门口,却乍见两道身影入内来。‘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休息了;你、你不是展旭延吗?’
‘旭延?’宗粲凡也跟着回过头。
和心萍倏地拾起眼、站直身子,期待不安地睇着那抹优雅又教她迷惑的身影;他怎幺来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当然,她想他不是阿仁,毕竟性子不同,举止动作也差太多了。
在展旭延身上,除了那一张相似的脸外,她实在找不到任何和阿仁相仿的地方;但光是那一张脸,就已教她移不开视线。
太像了,像到让她每每瞧见总是情难自禁地盯着他。
‘跑到这里吃饭啊?’展旭延走到吧台,轻拍着宗粲凡的肩;‘见到和心萍那双湿涤的大眼盯着自己,他不禁嫌恶地别过眼对上季馨。‘请问现在有供应中餐吗?’
‘那得要问我们的大厨。’季馨指向和心萍。
她不管了,反正任何事都不照她的牌理进行,而和心萍好象也不如她想象中那幺在意他;不管以后会如何,一切随缘了,她不想管,也没有立场再涉入。
展旭延移开视线落在和心萍脸上。
她是大厨?她年纪那幺轻,真的是大厨?
‘厨房里还有很多食物,现成的有鼠尾草蕃茄酱炖肉;鼠尾草对皮肤很好。还有樱花沙拉套餐;樱花可以治高血压、清血,又有强心作用,吃起来相当地开胃。
还有……’和心萍紧张得快要咬到舌头,却又逼迫自己要说得更为自然而流利一点。
‘行了,把你刚才说的东西准备两份送上来就可以了。’为避免她一时兴起说得没完没了,展旭延忙将她的话打断。
‘哦。’她有点失望地轻点着头,然后缓缓地走下吧台;在踏进厨房之前,她又不忘回头再睇他一眼。他不是阿仁,真的不是阿仁;但如果他真的不是,那为什幺他会跟阿仁长得这般相像?
倘若他不能承受她的相思,老天又何苦让她再次遇见他?
‘季馨,你怎幺会请一个年纪这幺轻的工读生,难道你不怕自砸招牌?’在宗粲凡旁边坐下,他邪眼睨着季馨。
‘她?’唉,真是人比人会气死人。
一样的年纪、一样生过一个小孩,为什幺她还能被人误以为她只是一个工读生呢?是因为她长年累月都喝养生花茶的关系吗?
‘她不小了,跟季馨同年的。’宗粲凡代替她回答:‘我头一次见到她时,我也以为她是高中生,但遗憾的是,她和季馨一样大,而且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真教人意外。’
展旭延闻言,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心底却升上了一股怒气。
‘你想死啊,什幺叫作很遗憾的是她跟我一样大?’季攀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肩上落下一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只是累得有点用词不当,她需要这幺光火吗?
‘等等,要打情骂俏就等你们两个人私下相处时再进行,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能看吗?’展旭延不屑道:‘季馨,那个人就是你店里的大厨?她应该已经结婚了吧?既然已经结婚了,能不能请她别再用那种目光看我?’
既然她都已经为人母、为人妻,应该要收敛一下她的行为吧?大刺刺地看着他,那种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极了。
她明明看起来像个娃儿,为什幺行径会是恁地大胆?
他知道自己向来深受女人青睐,但受到青睐并不代表他就一定得要回应,而她的注目只会教他浑身不对劲。
‘你不觉得心萍她……很可爱吗?’季馨试探性地问着。
真是古怪,他既然对她有印象,就该要对心萍有印象才对;为什幺他非但对心萍没印象,甚至还一副厌恶的表情?
‘你认为我有恋童癖吗?’他口不择言地说着,彷若经过文字的转述可以让他的心情稍梢平抚一些。
‘喂!’有必要说得那幺难听吗?
众人皆讶异他毒辣的言语,直是被他吓得瞠目结舌。
‘不是吗?一个正常的男人应该不会对一个看起来很像小孩子的女人下手;粲凡、克勤,你们说对不对?’他迳自讲得头头是道,然后再要他们两个附和。
‘呃……’只见这两个男人面有难色地说不出半句话。
‘喂,你讲这种话,真的……’季馨翻了翻白眼,简直哭笑不得。‘心萍没有结婚,是单亲妈妈,她是被一个浑蛋给骗了!’
气死她了,什幺叫作一个正常男人是不会对她下手的?
她孩子的爹可是他耶,听他说的是哪门子鬼话,真是够了!还是她干脆鸡婆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给说出算了?但看他对心萍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要是把事情告诉他,到最后他只要孩子不要妈,那她岂不是等于害到心萍了?
‘那是因为她笨,所以才会被骗吧?’展旭延闻言,尽管心底泛起一阵涟漪,嘴上一样不饶人。
瞧她拥有一张娃娃脸、瞧她一见到他便像个小女孩般地扭捏作态,不知怎地,就有一把无明火窜上他的心头;但这不代表她对了他的味。
要是真对了他的味,或者是他有意招惹的话,不出三天,他可以让她自动地爬上他的床。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宗粲凡不禁纳闷地问着。
旭延的个性不是挺好的,再怎幺不悦也不会这样挖苦人,怎幺……
他这反应直教宗粲凡感到不对劲,难不成他真的对和心萍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说的是实话,哪里错了?’他反问。
他还没说她随便,说她花痴呢;一见到他便攀上身来,说她有多矜持他也不相信。所以说她会受骗,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亏她居然还敢那幺厚脸皮地接近他,看来他还是早点结婚,免得老是遭逢桃花劫。
‘废话,你这种说法……’季馨站起身绕到展旭延身边,却见到和心萍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站在厨房门口。‘心萍。’
她听见了吗?是从哪一段开始听起的?
众人皆抬眼往她探去,只见她牵动嘴角,勾勒出教人移不开视线的笑容。
‘我……送花茶来。’她用很轻,很轻的音调讲着,彷佛要掩饰心底那一道破碎的声音。‘马鞭草和菩提花叶对神经紧绷有明显的改善效果,也可以提高人体的免疫力……饭再等一下就好了。’
他不是阿仁,她的阿仁是恁地温柔而贴心,一点也不像眼前这个男人这幺口无遮拦,更不可能出言伤她。
‘要不要我帮忙?’季馨凑近她问着:‘你没事吧?’
和心萍摇了摇头,笑得一派天真。‘再一下子就好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没问题。’
没事的,他又不是阿仁,她何必在乎他到底说了什幺。
‘真的?’
‘嗯,我去忙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刻意闪身掠过他,忙钻进厨房里。
她一进厨房后,外头依旧是一片静寂,唯有季馨不客气地拧起眉,‘展先生,我知道你的家世好,但要伤人也不是这种伤法的,你往后若敢再对我朋友说这种话,我保证我一定会把你撵出去。’
‘你忘记你破坏了我的订婚典礼?’展旭延把眉挑得很高。
‘这是这、那是那,得罪你的人是我,又不是我朋友,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可以拿我朋友出气啊。’他是一个这幺可恶的人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这样总可以吧?’展旭延敷衍地说着,‘最好是这样!’
‘是--’展旭延拖长了尾音,笑声随即逸出口。
‘喂,朋友妻不可戏,你靠我老婆这幺近做什幺?’
‘谁是你老婆?’
站在厨房里,和心萍盯着瓦斯炉上的炖锅,但耳里听的却是外头他们的嬉笑声;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却依旧冲刷不掉心中那份沉重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