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等到早上的合理时间再来拜访卫夫人。」亚瑟说。
他第三次拉起沉重的铜制门环,任它落下。艾琳听到巨大的哐啷声在寂静中回响,不禁一缩。不久前他们才送若南到俱乐部,要求他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亚瑟便命令马车直接来到卫夫人的宅邸。
门厅终於传来脚步声,不久大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睡眼惺忪的女仆戴著睡帽、穿著睡衣,望向门外的他们。她手里拿著腊烛。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定走错房子了,先生。」
亚瑟只推开门走进去。「立刻去请卫夫人,告诉她有紧急事件,攸关生死。」
「攸关生死?」女仆往后退,害怕地皱起脸。
趁那女人仍目瞪口呆,艾琳在亚瑟身后进门,冷静地一笑。
「请通知卫夫人,圣梅林及其未婚妻来访。」她坚定地说。「我想她会乐於接见我们。」
「是的,小姐。」清楚的指示稳定了女仆烦乱的心绪。她点亮门厅桌上的另一支腊烛,快步奔上楼。不久,她又冲回来。
「夫人说请你们在书房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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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仔细研究后再来。」艾琳大声说。
她紧张地坐在优雅书房中的细致椅子上,仆人在靠窗的美丽写字桌上为他们点上腊烛。
「他会提到第二位牛顿绝不只是巧合,你和我一样清楚。」亚瑟在小房间里踱步,双手交握在背后。「卫夫人是这谜团的关键,我非常确信。」
她完全同意他的推论,但她担心的是他面对卫夫人的态度。这情况很微妙,必须很有技巧地探查。
「今晚稍早我忍不住回想我们拜访她时的情况。」她说。「我一直想起她每次谈到崔福德便会抚摸链坠。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曾是爱人,也许会有孩子——」
「不是儿子。」亚瑟摇摇头。「我今晚已经调查过那个可能性。卫夫人唯一的男性继承人是稳重、可敬的肥胖绅士。无论怎么看,他都继承了她丈夫的容貌、才能及兴趣。他致力於管理产业,对科学完全没有兴趣。」
「圣梅林,」卫夫人站在门口,声音平直而忍让。「罗小姐。所以你们还是发现了真相,那正是我害怕的。」
亚瑟停止踱步,直视门口。「晚安,夫人。显然你知道我们为何深夜来访。」
「是的。」卫夫人缓缓走进书房。
她今晚显得苍老许多,艾琳想著对这个曾经美丽且仍骄傲的女人产生无限的同情。卫夫人的灰发今晚没有梳成时髦的发髻,只塞在白色小帽底下。她形容憔悴,彷佛过去数日都辗转难眠,手上没戴戒指,耳朵上也没有珍珠耳环。
但艾琳注意到金色链坠仍在脖子上。
卫夫人坐到亚瑟拉开的椅子上。「你们是来询问我的外孙的事,对吧?」
亚瑟怔住。「当然。」他轻声说。
「他是崔福德的后代,对不对?」艾琳温和地问。
「对。」卫夫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摇曳的烛火上。「崔福德和我疯狂相爱,但我是有夫之妇,还有两个孩子。当我发现怀了爱人的孩子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假装卫爵爷是孩子的父亲,当然,根据法律,他绝对是我女儿的父亲。没人怀疑过真相。」
「崔福德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亚瑟问。
「知道。他非常高兴,不停说著要如何以家族好友的态度来关心监督她的教育。他保证会细心计划,让她从小便接受自然哲学及数学的薰陶。」
「但崔福德却在实验室的爆炸中身亡。」亚瑟说。
「我得知他过世的那天,心都碎了。」卫夫人用手指抚摸链坠。「我自我安慰,至少我还有他的孩子,也发誓要依照崔福德的计划来教育海伦。但尽管她天资聪颖,却对科学或数学没有丝毫兴趣。唯一能吸引她的科目是音乐。她的演奏及作曲能力优异,但我知道崔福德会很失望。」
「但是你女儿结婚后生下的儿子,却同时拥有崔福德卓越的头脑,以及对科学的热情。」亚瑟抓住椅背,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卫夫人。「是这样吗,夫人?」
卫夫人拨弄著链坠。「柏克和当年的崔福德一模一样,相似得惊人。我女儿和她丈夫因热病去世后,我发誓要遵照崔福德的遗愿养育这个外孙。」
「你告诉他真正的祖父是谁了吧?」艾琳轻声说。
「对。他一到能理解的年龄,我就说了,他有权知道他的天赋遗传自谁。」
「你告诉他,可能成为第二位牛顿的人是他的祖父。」亚瑟说。「柏克便决定要完成祖父的夙愿。」
「崔福德著迷过的科目,他全都研究过。」她低声说。
艾琳看著她。「包括链金术。」
「对。」卫夫人颤抖著。「请你们相信,我真的试过要导引柏克远离黑暗之术。但年纪愈大,除了才能、兴趣之外,他更开始模仿崔福德的种种。」
「那是什么意思?」亚瑟问。
「这几年来,柏克的脾气变得愈来愈难预测。他会无来由地兴高采烈,接著又毫无预警地心情低落到让我害怕他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似乎只有研究链金术才能使他脱离低潮的情绪。两年前,他到义大利去继续研究。」
「他何时回国?」亚瑟问。
「几个月前。」卫夫人痛苦地叹息。「我非常高兴他回来,但也立刻察觉他在义大利学的东西只加深他对链金术的迷恋。我把崔福德的日志及记录收藏在木箱里,他要求要看。」
「你让他看了?」艾琳问。
「我希望能满足他,但我似乎只让事态更恶化。我知道他开始某种秘密计划,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以为他会想做什么?」亚瑟冷酷地问。「发现哲学家之石?点石成金?」
「你在嘲弄我,爵爷,但我说的全是事实。柏克深陷在神秘学的研究中,所以才会相信有这种可能。」
「你何时开始发觉他决定建造《宝石学》中的机器?」亚瑟问。
卫夫人看著他,一脸挫败。「前两天你们来,告诉我葛伦特及你叔公都被谋杀,鼻烟盒也都被偷时,我就知道柏克想做什么了。」
「所以你也知道他不再只是怪异的天才,」亚瑟说。「他已经成了谋杀犯。」
卫夫人垂下头,手指紧抓住链坠,不发一语。
「柏克在哪里?」亚瑟问。
卫夫人抬起头,彷佛暗自下定了决心。「你不用再费心寻找我孙子了,爵爷。我已经都处理好了。」
亚瑟咬紧牙。「你一定了解必须有人阻止他,夫人。」
「是的,而且我已经做了。」
「你说什么?」
「不会再有谋杀案了。」卫夫人的手放开了链坠。「我向你保证。柏克现在身在既不会伤人也无法伤害自己的地方。」
艾琳紧盯著她的脸。「你是如何处理的,夫人?」
「我的孙子疯了。」卫夫人的眼中闪著泪光。「我无法再自欺欺人。但请谅解我无法眼睁睁看著他被关进伯利恒精神病院。」
艾琳一颤。「没有人会希望至亲有这种下场,但——」
「前两天你们离开后,我便请来私人医生。我认识他多年,非常信任他。他安排让柏克住进乡下的疗养院。」
「你让他住进疗养院?」亚瑟尖锐地重复。
「是的。米医生今天下午和两位医务人员前往柏克的住处,令他大吃一惊,因为他正著装准备要去俱乐部。他们把他带走了。」
亚瑟双眉皱起。「你确定吗?」
「我也一起去了,亲眼看到那些人制伏柏克,用可怕的约束衣绑住他。他们强迫柏克坐上有栅栏的马车时,他一直求我,所以他们用布塞住他的嘴巴,让他安静。我忍不住哭了数小时。」
「老天。」艾琳低语。
卫夫人茫然地望著腊烛。「我保证,今晚是我一生中最难受的一夜,甚至比我得知永远失去崔福德那天更难过。」
艾琳感觉泪水涌上眼眶。她迅速起身,走到卫夫人的椅子旁,跪下来握住老夫人的手。
「我很遗憾你必须忍受这么大的悲剧。」她告诉她。
卫夫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注视著腊烛。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希望你不介意,卫夫人。」亚瑟轻声说。「如果柏克今天稍早被送往私人疗养院,是谁安排送信给彭若南,要他今晚前往绿狮附近的房子?又是谁设计让我跟踪他并发现鼻烟盒?」
卫夫人叹口气。「柏克在做计划时极度谨慎,那也是他遗传自崔福德的另一项特征。今晚设计你及彭先生的计划,一定是他今天下午被医务人员送走前便安排好的。对不起,我并不知情。若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定会送信去警告你,爵爷。如果,你能前来告知我这件事,就表示无人伤亡。」
「没错。」亚瑟一手握拳,接著又放开。「尽管今晚我发现彭若南及那些该死的鼻烟盒时,情况曾差点失控。」
卫夫人用手帕拭泪。「我非常抱歉,爵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到鼻烟盒,」亚瑟又说。「我想知道柏克为何会安排让我发现它们?你说他非常执著于建造雷神之火,果真如此,他便需要红宝石。为何又让其中两颗落到我手里?」
艾琳站起身。「也许我们应该再仔细看看鼻烟盒。柏克会让你拿到它们,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
亚瑟立刻了解她的意思。他打开天鹅绒袋子,拿出一个鼻烟盒,接著点亮写字桌上的台灯。艾琳看著他把盒盖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
「是的,没错。」他说著,缓缓放下鼻烟盒。
「怎么了?」卫夫人问。
「明天一早我会把盒子送到珠宝店做正式鉴定。」亚瑟说。「但这些石头只是模仿真正宝石的彩色玻璃应该相当确定。」
「那就说得通了。」艾琳说。「柏克拿走三颗红宝石,再换上复制品。我在想他把真正的宝石藏在哪里?」
卫夫人困惑地摇摇头。「也许今天下午被送走时带在身上,也或许是藏在住处。」
「若你可以给我地址,我明天早上会去搜查他的房子。」亚瑟说。
卫夫人绝望地看著他,让艾琳心一紧。
「我会给你柏克房子的钥匙。」卫夫人说。「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没在事情一开始便对你诚实的说出一切。」
「你对这件事的感觉,我们可以理解。」艾琳轻抚老夫人颤抖的手。「他是你的孙子,也是你死去爱人所留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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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亚瑟跟在艾琳身后坐进马车。他没有如往常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在她身旁。他长叹口气,伸长双脚,大腿轻拂过她。她注意到,尽管今晚他们的身体如此靠近,却让人感到安心而非兴奋。这种感觉很好,她知道往后数年,这又是他们之间令她怀念的另一件事。
「他的确有可能昨天、甚至前天便安排好计划。」过了一会儿,亚瑟说。「他利用柯杰瑞,让他不自觉设下陷阱,引诱我今晚前往绿狮子。此外,柏克显然还请了街头游童监视我是否抵达。一定有人注意到我坐在出租马车中,便送信去给彭若南。」
「他希望让你以为已经找到杀人犯,而让你分心。」
「对。」
「他以为你会冲动地误认彭若南便是恶徒,毕竟若南曾和你的未婚妻私奔。」她苦笑。「杀人者又怎会知道你对若南毫无恶意,甚至一手安排了那次的逃跑?」
「那是他唯一的失误。」
「对。说到错误,显然是我的想像力太过丰富,才会以为今晚在舞厅摸我的男仆就是杀人者。」她一颤。「我必须承认我很高兴认错了人。」
「我也是。」他和她手指交错,紧紧相扣,带著占有及保护意味。「一想到他可能再度碰触你——」
「总而言之,爵爷,我相信卫夫人做了正确的行动。」她很快地说,想要转移他的思绪。「柏克疯了,所以只剩下两个选择,不是疗养院,便是上绞架。」
「我同意。」
「结束了。」她轻声说。「这件事落幕了。你已达成责任,别再操心了。」
他没有回答。但不久,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并紧紧地包握住。他们紧握著手坐在马车里,直到抵达大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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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桌上的时钟显示著三点十五分。亚瑟站在窗前望著时钟。他已经换下外出服,但还不想上床。那没意义,他需要的不是睡眠,他需要的是艾琳。
四周的房子似乎都在沉睡,仆人早就休息了。而根据以往的经验,不到黎明将近,班宁不会送玛格回来。不知艾琳是否也和他一样辗转难眠。
他看著窗外夜色笼罩下的花园,想像艾琳蜷缩在床上的样子。但他又提醒自己,若未受邀,绅士绝不能去敲女士的房门。
不久前他向艾琳道晚安时,她并未邀请他。事实上,她简洁地指示他去睡一会儿。
他一点都不想听命行事。
他又在黑暗中沉思了一阵子。进入艾琳的房间会很不负责任。的确,他们在书房那次逃过一劫,但他没有权利再陷她於可能会很尴尬的情况。
有太多风险。玛格和班宁若提早回家,玛格便会发现他竟然在别人的卧房里。或者仆人听到地板的吱嘎声,会以为有小偷而上楼来查看。
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并非害怕被发现才踌躇不前,他怕的是艾琳只想要有段短暂的浪漫韵事。他想起她希望经济、个人独立的梦想。在冲动的片刻中,他曾幻想过摆脱家族的责任禁锢,和艾琳私奔。
想像光辉自由的日子,和她住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远离亲戚的骚扰及仰赖他生活那些人的要求,欢乐的景象在他眼前闪烁,反射在窗玻璃上。
幻想迅速消失。他有责任,也绝不会逃避。但今晚,艾琳就在走廊的另一头。
他束紧黑色丝质睡袍的腰带,转身离开窗边,拿起腊烛穿过房间,打开房门直接踏进走廊。他站著倾听数秒。街上没有马车声,楼下也静悄悄。
他沿著走廊来到艾琳房门外。门下没有灯光。他告诉自己,这就表示她不像他,她睡得很好。但如果她只是躺在黑暗中、无法入眠呢?反正轻敲一下房门也无妨。她若睡得很沉,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么轻微的声音。
他敲敲门,不如他预想的轻。但,如果只是无声地敲门,又有什么意义?
有片刻,他什么都没听到,接著传来明确的床架叽嘎声及低低的脚步声。
门一开,艾琳望著他的双眼在烛光下彷佛深不可测。深色头发夹在蕾丝小睡帽下。她穿著朴素、有小碎花的睡袍。
「怎么了吗?」她低声问。
「邀我进去。」
她皱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身为绅士,我不能未经邀请就进入你的卧室。」
「噢。」
他屏住呼吸,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她微扬起唇,性感地一笑,往后退,拉开房门。「请进。」
强烈的欲望似要毁灭所有感官,在他的血管中奔流。他已经变硬,猛烈地勃起。他迫切地渴望她。他得极力克制,才没有抓住她,直接上床。他强迫自己安静地走进房间,把腊烛放在最近的桌子上。
她无声地关上门,转身面向他。
「亚瑟,我——」
「嘘,不能让人听到我们在这里说话。」
他拥她入怀,不让她多说一个字便吻住她。她的手臂也紧紧环住他,感觉得到她的指甲隔著丝质睡袍掐入他的背。她微启双唇,任他入侵。
他会克制自己,他发誓。他会使这次经验美好到让她无法忘记他。
「玛格和班宁回来了。」他低声说。
楼下传来关门声。玛格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亚瑟连动都不敢动,身下的艾琳也一样全身僵直,两人都专注地听著。
玛格步上走廊走回卧房时,脚步声愈来愈大。亚瑟迎视艾琳的眼睛,他们同时转头望著桌上仍在燃烧的腊烛。
他知道他们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玛格会注意到门下的那道淡淡烛光吗?
玛格的脚步声停在她自己的门前,但就在亚瑟以为他和艾琳逃过一劫时,她又继续往前走。她会来敲门,并认为艾琳会应门,他想。他只希望艾琳能想出方便的藉口,不要请她进房来个深夜谈心。
他感觉艾琳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往上推。他顺从地翻过身,安静地下床。
无可避免的敲门声终於在房门口响起。
「艾琳?我看到了烛光。如果你不太累,我有个令人兴奋的消息。班宁向我求婚了。」
「等一下,玛格,让我穿上睡袍和鞋子。」艾琳跳下床。「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真为你开心。」她继续用轻快、热烈的语气说话,同时打开衣橱,推开几件飞扬的洋装裙摆,狂乱地对亚瑟做手势。
他发现她是想让他躲进那该死的衣橱。他忍住呻吟。她没错。那是房间里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他停下来捡起睡袍及室内鞋,非常不甘愿地躲进衣橱。艾琳迅速关上门,他立刻被包围在高级布料、芳香丝绸及黑暗中。
他听到艾琳打开房门。
「我想这值得好好庆祝,对不对?」她对玛格说。「我们到楼下的书房品尝亚瑟的上等白兰地如何?我要听班宁求婚的每个细节。此外,我也有很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
玛格的笑声很快乐,彷佛刚经历初次轰轰烈烈恋情的少女。也许事实正是如此,亚瑟想。
「但我们真的可以自己拿白兰地喝吗?」玛格询问的语气有些担心。「你知道亚瑟有多宝贝它们,他简直把那些当成天神的琼浆玉液。」
「相信我。」艾琳的口气意有所指。「以现在的情况,亚瑟绝不会反对我们下楼去喝一些他珍贵的白兰地。」
门在两个女人身后关上。
亚瑟坐在女性衣物及黑暗中,又沉思了几分钟,想著他井井有序、有条不紊的生活哪里去了?他无法相信自己正躲在女士卧房的衣橱里。
在他遇见艾琳之前,这种事绝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