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在家里赖了几天,打电话进公司请病假,一方面又等着曲多年向公司揭发我的罪行,彭祥一怒之下将我解雇,我可没有勇气亲自面对彭祥那张想当然气得铁青的脸。我还不想被人乱棍打死呢!
不过,在业界,若是得罪了曲氏集团也无异于将自己送上断头台了,只是死法不同而已。哎!
在那几天如龟息般躲着不敢见人的日子里,我每天提着溜冰鞋到华江桥下溜冰,连市立游泳池也不敢去了。
台北市区大约像我这样的无业游民并不多,华江桥下总是空空荡荡地只有我一人。我直着溜,倒着溜,转弯,侧身溜,痛痛快快地把我几乎忘得一干二净的花招都练习得滚瓜烂熟。
每天,我总要游荡到傍晚才肯回家,回到家就帮老妈煮饭。这种日子倒也过得安逸舒适。
这种日子过到我自己都懒了,公司方面令我惊讶地毫无风吹草动。直到有一天,圆圆奉彭祥之命打电话给我。
“蔷薇你在搞什么鬼啊!公司都快乱成一团了你还在家过你的太平日子。”圆圆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
“我,嗯,不舒服。”我支支吾吾地说。
“彭祥说你要是再这样装病跑去玩的话,他会派人追杀你的。”圆圆说。
我故意将声音装得很虚弱:“我都快病死了,哪还能玩啊!咳咳咳……”说着,为了逼真起见我还咳了几声。
“得了,别装了。”圆圆笑出声,“谁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华江桥下溜冰溜得不亦乐乎!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了,一个生重病的人还有力气玩花式溜冰玩得这样不像话吗?你就别装了。”
啊!原来我自以为自己行踪隐秘呢,哪知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
“圆圆,你这儿天有没有看见曲多年在公司出现?或是听见什么风吹草动?”我旁敲侧击。
不料圆圆却大大地误会了,“哎呀!我当你小姐生什么病呢,原来是相思病。”圆圆叹口气,“不料你这人也有这一天。你别做梦了,像曲多年那样的老板级角色怎会驾临我们这小公司呢!顶多派上次那个小胡子来。况且最近曲氏的案子都送进建管处了,我们的差事一早结束了。要等新案子还得好一阵子呢!”
我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告诉彭祥我明天会去上班。”
“这还差不多!可别放我一个人累死啊!”圆圆满意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像个小偷般蹑手蹑脚地踏进办公室。才在座位上落座,圆圆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约有半个人高的档案夹倒在我桌上。
“死没良心的,亏你还在家心安理得地玩,我都快累垮了。”圆圆这位声称自己快累垮的美人,把一堆案子像垃圾一样倒到我家以后就忙着打开抽屉拿出工具开始修指甲。
这个班才上不到几个小时已经有电话进来了。“蔷薇,一线电话。”总机小姐将电话转到我的分机。
“你好,我是白蔷薇。”这句话几天没讲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白小姐你好,我是张律师。”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一惊。这曲多年不会因为我打了他一巴掌要将我关进牢里吧?!
“啊!律师?有何贵干?我不记得我最近做了什么坏事。”
“喔,白小姐别紧张,我是燕老先生的律师。燕先生的遗嘱上提到您的名字,所以我依法必须通知您前来一同执行他的遗嘱。”
什么?这燕老在遗嘱上还提到我的名字?
我匆匆忙忙赶到律师事务所,见到张律师。我左顾右盼却看不见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呢?”我说。
“没有其他的人,您是遗嘱上惟一提到的人。”张律师说,“请你带着印章和身份证来办理过户吧。”
“什么,你说什么过户?”我摸不着头绪。
“办理房子的过户手续啊!燕先生在遗嘱上把你列为惟一的亲人,他死后,他住的房子就留给你了。”
“什么?留给我?”我愣住,这是什么?我凭什么?我虽然常常去烦他参与合建,但是我可不是要去抢财产的。
“那就这样,我会通知你有关手续的。”
见他转头要将我推出办公室。我一急,反手将门一挡,“不对吧!燕老的房子不是应该留给他的儿子吗?他虽然在美国但是也有权参与啊!”
“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的?燕老没告诉你吗?”张律师对我的缺乏常识十分没有耐心,“他儿子一家人早在五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全死在美国了。那时因为燕老言语不通,还是靠当地几个熟朋友帮的忙,在美国当地就下葬了。过年过节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什么?儿子一家早死了?一阵凉意从我的脚底冒起,直冲脑门。
“这件事对燕先生的打击很大,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死守着那间旧房子不放。那可是他和儿子惟一的回忆。”张律师试图对我解释清楚好让我放了他。
我颓然从张律师的办公室退出,他将门一关。
我像一缕游魂似地飘回家,将自己横趴在床上。
才躺下,电话铃响。
是陈阿姨,她语气焦急地要求我到医院去一趟。
“你爸爸,他住院了。”陈阿姨说。
我一听,放声大哭。手上的电话滚到地上去。
怎会这么快?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我一直恨老爸,从没有真正爱过他,关心过他。难道,我也要迟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老妈见我哭得凄惨忙问道。
“爸爸,爸爸,爸爸在医院……”我一边啜泣,一边拾起鞋子往外冲。
老妈怕我出事,连忙也穿上鞋子和我一起冲出门。
等我们冲到医院,几乎是发抖地打开病房的门,却发觉老爸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精神还好。
陈阿姨见到我们如此紧张,表情有点尴尬,爸爸见到老妈的反应更是显然愣住了。
“对不起,我想我一定是讲得不够清楚。害你们担心了。他只是有点肠胃发炎,医生说住一天医院吊吊点滴比较好。”陈阿姨很得体地道着歉。
我冲到病床前,抱着爸爸,眼泪还是一直掉。
老爸不知多久都没看过我这样孝顺了,反而很不给我面子地说:“好了好了,我没事……啊!你的鼻涕都黏到我身上了……”
我才不管呢。我把鼻涕用手一擦,干脆全糊在他衣服上。
“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卫生!”老妈开始为老爸出头。
四个人的局面显然让陈阿姨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她跟我们说:“我去买点东西,你们聊聊。”随即退到外面。
老爸温柔地看着老妈,他们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面了。
“玫瑰,最近好吗?”老爸的多情本性又回来了。
老妈根本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她将头垂下看着地上,“还好。”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老爸情真意切地说。我注意到老妈的两颊马上绯红一片。
说起来,老爸这样的人大概就是注定要在一样的地方一再地跌倒,一辈子犯同样的错误。他从来都是以为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他寻觅一生的大海,但是等到他噗通一声跳下去才发现原来不过是条臭水沟,只好奋力爬起继续往前寻找。
不过,身为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幸福。老爸对这样反反复复地寻觅最佳伴侣的过程从不以为苦,他总是寄望在明天,下一个恋人一定会更好。
回到办公室的第二天,我埋头在圆圆丢过来的一大摞档案夹中,那个我最不想见的人竟然出现了。
门口的柜台小姐用一种兴奋得发抖的声音通知每一个人曲多年来了。
但是,别人或许兴奋,我可是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躲起来,这曲多年八成是来报仇的。于是趁着大伙整装、照镜子、补妆的混乱当儿,我钻进办公桌底下躲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躲得满身躁热的时候,众人簇拥着曲多年进办公室的声音由远而近。
“啊!这就是你们办公的地方呀!嗯,环境不错!”曲多年显然很满意,
“唉哟!那都是曲少爷抬爱。如果没有您,谁来照顾我们呢?”圆圆甜丝丝地说。
“哪的话,如果没有贵公司,曲氏也没有今天的局面,都是大家帮忙。”曲多年高兴地说。圆圆这个马屁果然是拍对地方了。
这时,曲多年那气得死人的声音传来,距离我头顶不过几英尺远,我不禁缩了缩脚,把自己藏隐秘一点。
“贵公司的主要工作人员都在这了吧!”
“是是是。不知曲少爷有何吩咐?”彭祥摇着尾巴说。喔!不是,是必恭必敬地说。
“没事,只是专程代表曲氏来对贵公司表达谢意。上回台中地区的案子多亏有贵公司,否则曲氏也要惹麻烦了。”曲多年说。
什么主要的工作人员都在这里了?他们竟然忘了我!台中的案子要不是有我力排众议,哪来的美好结局?
等到公司的人抬轿子似的把曲多年像尊菩萨一样恭恭敬敬地送出去,我才连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呼!这桌子底下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下次别说曲多年来,就算天皇老子来我也不躲进去了。
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佯装若无其事地坐回我的位置,吹着口哨开始办公,一副乐在工作的样子。
不多时,以彭祥为首的人群终于恋恋不舍地回到办公室。
圆圆踩着五英寸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位置旁,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
“就在这里,他深情地望着我。他是喜欢我的,你都看见了,对不对?”圆圆眼底荡着星光,喜滋滋地对我说。原来她可压根儿都没发现我当时根本不在现场,真是让我为之气结。
这时,电话铃响。圆圆抢先接了起来,“一定是我的电话。”她说。
不料,圆圆听了半晌,脸色忽阴忽晴,她将话筒递给我,“找你的。”
哼!当然是找我的!打到我桌上来的电话还有找她的份吗?
我接过电话说:“你好,我是白蔷薇。”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随即发出一个轻笑声。我开始产生警觉心,“请问找哪位?”圆圆不是说找我的吗?
好一阵,才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句,“灰姑娘吗?”
这个声音我熟悉至极,顿时我的声音,显得无力,大脑也不听使唤。
“你打错了。”我虚弱地说。
“躲在桌子下好玩吗?”原来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没想到该知道的人没一个注意,但是不该知道的人竟是惟一注意到的人。什么世界啊!
我清清喉咙提高声音,对着话筒说:“你打错电话了。火警请拨一一九。”
我不等他回答就挂断电话,提起包包冲出公司大门。不管别人有什么反应,横竖他们也都还在发愣,没暇管我。
我还是躲回家的好,公司可不是我的避风港,曲多年已经找上我来了,我完了完了完了。
才推开公司楼下的大门,我惊见一个男人横在 我面前,身着深蓝色马球衫与卡其裤,带着一个足以让世界沉沦的微笑。还有谁?就是曲多年,这个我命中的煞星。
不知何时他的座车又转了回头开回公司大门口。
他一手拿着一个行动电话,另一只手拿着那只我不小心遗落在他家的银色低跟系带鞋,笑吟吟地看住我。“我捡到一只舞鞋,鞋的主人据说住在这里。”
我有气无力地说:“那你真找对人了,我就是变成随从的那只老鼠。灰姑娘在里面扫厕所。”
曲多年哈哈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还流下眼泪。
“笑、笑、笑!笑死你算了。”我没好气地说。
曲多年好不容易停止狂笑,擦擦眼泪说,“我真没想到我爱上的竟然不是灰姑娘而是一只老鼠。”
“那是因为你也是一个鼠辈!懂了吧!”什么爱?八字都没一撇!他可是已经把我对他仅有的一点好印象吓得一干二净。这人八成是以吓人为乐的那种类型。
“说得好,说得好,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曲多年像一个食髓知味的人,对我放肆的言行竟乐在其中。
我被他这一搅和反而无所适从,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好。
“你、你、你……你简直是无赖!我有事先走了。”我撇下一句话,转身想逃。
“别别别!难道你这人除了逃之外不懂得其他招数吗?别又来这招,否则我又不知到哪儿才能找到你。”曲多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一只有力的手像手铐一样牢牢地嵌住我。
“我不相信你这个人是铜墙铁壁!巩加法拿你没辙,但我可不是那样容易认输的。”曲多年说。
听他这一说,我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这两个人拿我当什么?一个打赌比赛的奖品吗?巩加法没将我驯服成功就换曲多年上阵?这哥俩好也太好了吧!
我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曲多年,我想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早就杀他千百次了。
“你当然不用认输,因为你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我冷冷地说。
曲多年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只见他一愣,将抓住我的手松开,我一逮到机会连忙转身就走,留下曲多年这个不知人间愁滋味的王子和他的马车。
以为每个人都巴不得当他的灰姑娘吗?哼!早睡早起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