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也不孤单:他有凯撒作伴。这只体型巨大的德国牧羊犬选择睡在厨房的角落——也许对它来说,厨房像它的家,因为他从小就被养在那里,随后才熟悉整个新环境——此刻它听到法兰下楼的脚步声,马上从被窝站起来,摇着尾巴。
法兰走进厨房,揉搓凯撒的耳后,口中喃喃说些愚蠢的话,反正它不会泄漏秘密,说什么都很安全。他赏它点东西吃,检查碗钵里的水,接着按下管家瑞琪昨晚就准备好的咖啡壶的开关。法兰完全不懂得弄家务事;他仍百思不解为什么自己能将水、咖啡豆过滤后,调成无法入口的咖啡,但瑞琪却可以用相同的器具煮出一壶美味到几乎令他掉泪的咖啡。他曾观察她怎么做,再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却弄出一堆烂泥。体悟到若再尝试煮咖啡无异疯狂,法兰接受挫败,不再继续羞辱自己。
杜蒂帮他将事情简单化,他一直遵循着她的指导方针。所有的袜子都是黑色,因此不需要担心袜子凑对的问题。所有的西装都是灰色系,衬衫则是容易搭配西装的非白即蓝,领带也同样是怎么配都行得通的选择。他可以随意挑出任何一件衣服,绝对与衣橱内任何衣饰都相合。他从没赢得最佳时尚奖,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出糗。
他试过清洁……就那么一次,至今他还搞不清楚那台吸尘器是如何被他弄爆的。
总而言之,最好是将家务事交给瑞琪,他则专心做文书工作。文书工作就是他每天做的事。他读资料、消化信息,提供经验老道的意见——另一个说法就是「最可能的猜测」给局长,局长再转呈给总统,而他则依据读到的信息决定如何执行。
咖啡仍在蒸馏,他切掉外边的警戒灯,放凯撒在后院周围侦察,同时大小解。看着宠物,他意识到凯撒已经老了,而他自己何尝不是。也许他们两人都该考虑退休,如此法兰可以阅读情资报告以外的读物,凯撒也可以离开它的警卫职务,单纯与他作伴。
法兰考虑退休已经想了好几年,唯一令他打退堂鼓的原因是麦强恩还不打算从外勤转内勤,而法兰又想不出其它合适的人接任他的位子。这职位当然不是他说给谁就给谁,但他的意见在决策中占很大分量。
也许时候快到了,法兰想着。强恩结缡两年的妻子莉玫对法兰恼怒地表达她想要怀孕,而且希望怀孕时强恩会在她身边的这件事。他们一起执行过很多任务,但强恩目前的工作她无法参与,他们俩都难捱长久的分离。再加上莉玫生理时钟正倒数计时,法兰认为强恩最终会将他的战场转交给其它人。
也许是交给像石洛克这种人,虽然洛克也待在外勤很长一段时间,但行事风格与强恩截然不同。强恩是极有耐心的人;洛克却会不惜以棍子挑衅老虎,只为了让事情有所进展。强恩从十八岁开始受训——事实上应该更早——以成为这职务的顶尖高手。他们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取代他,一个熬得住严酷的生理及心理纪律要求的人。石洛克天生擅长解决问题——虽然常是意外的结局——但他已经三十九岁,不再是十九岁。
凯撒慢跑到后门,摇着尾巴。法兰开门让狗入屋,又赏它东西吃,随后帮自己倒杯咖啡,端到书房里坐下,并开始查看今天的新闻。这时候早报已经送来,他一边看报一边在书桌上吃麦片——这项工作无需瑞琪他就可以自理——并喝下更多的咖啡。早餐后,则进行沐浴及修面,七点三十分整当司机将车停在人行道旁时,他走向门口。
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法兰坚持自己开车,偏好自己掌握方向盘。但华盛顿区的交通简直是噩梦,开车绑住他可以投入工作的时间,他终于放弃。坎南担任他的固定司机已有六年,他们就像老夫老妻一般发展出一套彼此舒适的相处模式。法兰坐在前座——坐在后座阅读他会晕车——早上的通勤时间他们从不交谈,也不聊天。下午开车时就不同;就在那个时段法兰知道坎南有六个小孩,他的妻子翠霞是个钢琴演奏家,最小的孩子有一次尝试煮饭时差点烧掉房子。法兰可以和坎南谈杜蒂的事,谈那段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以及电视机现世前的成长生活。
「早安,温先生。」坎南说着,等法兰系好安全带后,他才将车顺畅地开离路旁。
「早安。」法兰心不在焉地回答,全神贯注地阅读报告。
为了预防晕车,他偶尔抬眼看前方,但对这每天因成千上万人涌入首都工作而形成的繁忙交通,他多是视而不见。
他们正开进十字路口区,位于双线绿灯左转的右线道上,正前后方及左方都被车包围住,右力一个刺耳的煞车声让他抬头寻找声源。法兰看见一辆有白色围栏的载花卡车,后方跟着一辆亮警示灯的警车,卡车无视正在左转的双线车流,高速穿越十字路口。卡车上的围栏如庞然大物般地逼近,直直朝他而来。他听见坎南说着「该死的」,猛转方向盘将车调往左边开进旁边的车道。紧接着是一阵震动骨头的撞击,好象他被巨人捡起来重摔到地面,整个身体立即遭受重击。
坎南恢复意识,尝到嘴里的血味。烟雾似乎弥漫整辆车,状似超大型保险套的东西从方向盘里射出来。他的头嗡嗡地叫,每个动作都很费力,因此无法将头从胸口抬起来。他瞪着那只巨大保险套,纳闷它为什么在这里。恼人的刺耳声音在左耳里鸣叫,他觉得头快要爆裂,此外还有像是尖叫的吵杂声音。
有那么几秒但却感觉像永恒,坎南的脑子一片空白地瞪着方向盘保险套。缓慢回神后,他理解到那其实是安全气囊,而「烟雾」是随囊袋而出的粉末。
几乎可听见啦的一声,现实猛然回归原处。
车子被夹在一堆纠缠不清的金属物体中。左边是两辆车子,蒸气从其中一辆车破裂的散热器升上来,有围栏的卡车挤压在右边。他记得曾试着将车子转向以免遭双面夹压,接着就是一阵强大到无法想象的重击。卡车正对着温先生那边的乘客座的门而来……
噢,上帝呀!
「温先生。」他低沉沙哑地说,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他转头望向行动处处长。车子整个右边都被撞烂,温先生躺在一团由金属、座椅及人不可思议地纠缠在一起的组合中。
终于有人关掉令人发狂的汽车喇叭声,在突然对比的沉静中他听见远处的救护车声。
「救命呀!」他喊着,虽然再一次只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将血从嘴里吐出,痛得快死地深呼吸,又试了一次。「救命呀!」
「撑着,老兄。」有人叫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爬到左边其中一辆车子的车顶上,他无法走到中间因为两辆车完全挤压在一起。他用手及膝盖攀在车顶上,窥探坎南的脸。「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老兄。你伤得重不重?」
「我要打电话。」坎南喘着气,知道这警察看不到他们的车牌。他的手机则在这堆残骸的某个地方。
「先别急着打电话……」
「我要该死的电话!」坎南语调愤怒地重复,挣扎地呼吸。中情局的人从不表明自己在中情局工作,但现在是紧急情况。「在我旁边的那个人是行动处处长……」
他不需再多说。这警察在首都工作已久,他没问:「什么处长?」只是拔出他的无线电话,对着通话器精简地说几句,接着转向四周喊着:「谁有手机?」
愚蠢的问题,每个人都有手机。不到片刻,警察从车顶上伸长手,递给坎南一支掀盖式小型手机。坎南伸出颤抖又沾满血迹的手接过来,输入几个号码后,想到这支手机通话并未加密,心中默想着「该死」两个字,继续输入剩下的号码。
「长官,」他在失去意识的黑暗边缘挣扎着,他还有一项工作要完成。「我是坎南。处长和我遇到车祸,处长严重受伤。我们在……」他的声音渐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将手机递出去给警察。「告诉他,我们在哪里。」话说完,他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