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风、多雨、多雾的九份,石阶和房子层层堆高、转转捩折,在烟雨里显得迷蒙。
语晨撑着伞在湿漉漉的老街前进,匆促的脚步像在逃命似的!
一阵寒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她手中的伞一个没抓稳就这么飞下山去,当她放弃那把伞想继续走时,却发现高跟鞋跟卡在倾斜的石阶裂缝里,动弹不得。
都怪姑姑的铁口直断,说什么她红鸾星动,且对象就是程君毅,她压根就不信,所以今天仍和他一起去参加同学会。
但也不知怎么搞的?姑姑那个半斤八两的算命仙居然灵验了,程君毅突然向她告白,她在惊愕之余乘机开溜,他却穷追不舍,害得她沦落现在这副窘境。
语晨用力的抽脚,鞋跟依然卡得紧紧的,除非把鞋子舍弃,否则她只能等着被程君毅追上。这下可好,伞没了,连鞋子也要丢了,噢!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顾不了淑女形象,她卯起来用力、再用力抽、抽、抽……啊!脚下一个踉跄,她险险的就要摔下阶梯。
「小心!」身后传来沈稳醇厚的声音,同时她的身子倚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免于栽倒的噩运。
她急忙站稳脚步,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模样,他已蹲下身说:「你先把鞋子脱了,我帮你把鞋子弄出来。」
她看着那宽大的背部,及一双棕色的大掌,很技巧的利用鞋跟角度从缝隙中取出鞋。
然后,他强健的手握住她的脚踝,轻柔地把鞋套上她的脚。虽然只停留了几秒,她却因为他手掌的温热而感到一抹悸动。
怔忡后,她松了一口气说:「谢谢!」
「不客气。」单行焰站起身来。
语晨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他不但很高大,同时以她的标准来看,他穿牛仔裤简直棒透了,双腿又长又直,广告商没找他拍牛仔裤广告真是一大损失……慢着。
天!这男人还真英俊得吓人,拥有一双令女人羡慕的长腿已经很罪过了,还长得这样帅,啧!这算不算是个祸害呀?
「语晨、语晨,你在哪儿?」
倏地,一阵由远而近的追喊声,打破了她的遐思。
「糟了,他真的追来了。」她惊呼一声,躲进屋子的廊柱凹处,还顺手拉住那好看到罪过的男人,想藉他高大的身躯遮掩。
「你……」他错愕的想制止。
她管不了那么多,扯着他的衣服,软软的央求道:「拜托,你假装避雨,帮我躲一躲嘛!」
单行焰还来不及答应或拒绝,便见一个男人沿着石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你在哪儿?语晨……」
果然,高大的身躯遮掩住语晨,程君毅只当他是在避雨,匆匆越过他们继续往山上奔去。
「谢谢。」语晨从他背后出来,再次偷偷打量他。
哗!哗!哗!
她只能无声地证叹着——那十分出色的脸庞上一对阴柔深情的眸子,绝对有令女人倾倒的魔力,而笔直刚毅的鼻子,更令他增添了好几分英气,再加上棱角分明的嘴唇,整张脸显得器宇非凡。
唉!不是她太肤浅,属于「外貌协会」的一员,谁叫她是搞艺术的,全靠一双眼睛监赏真、美、善,所以,从小她就留恋美的事物,看到美的东西就爱不释手,对美男子自然更没啥免疫力。
见他点点头便要离开,她冲动的朝他背影喊道:「喂!我叫季语晨,你叫什么名字?」
高硕的身躯转过头看着她,表情淡到几乎没啥表情,回道:「单行焰。」
好,她记住了,却也发现他沈稳内敛的气质予人信赖的感觉,但那双阴柔深情的眸子淤积抑郁,充满疏离戚。
语晨又说:「单先生,我在「季氏艺术工作坊」工作,欢迎你来参观。如果你找不到季氏艺术工作坊,随便找个人问,他们就会告诉你在哪儿。」
单行焰没有响应,表情看得出来也没啥兴趣的样子。不是他排斥女人,而是他对任何人都一样,待人温和有礼,却缺乏热情、习惯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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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季氏艺术工作坊,语晨全身都湿透了。
赶紧洗过热水澡之后,她习惯走到落地窗前。这个位置可以右赏基隆山,左眺太平洋,晴日里望着蔚蓝的海面,美得像一幅画,既使是雨天,望着雨雾弥漫的海景,更是一番享受。
叩叩!
「语晨,程君毅来找你了。」门外传来季戚芳的声音。
「噢!告诉他,我头痛要休息。」听到程君毅这个名字,她真的觉得头痛、很痛。
然而,程君毅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医生,你开门……」
唉!装柔弱?装迷糊、装无辜、装傻?好像在这种人身上都不管用,还把门拍得震天响。
她捂着耳朵跑到阳台,狠狠地吸一口气,倏然,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掠过——
她屏息地凝望着隔壁房子的阳台,一阵心跳加速。他头发微湿,肩上披着毛巾,看来和她一样刚洗完澡,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背着她看雨景。
「喂!单行焰。」她压低声音唤他。
单行焰闻声回头愣了一下才认出是她,但下一秒,他因眼前的景象而差点跳起来。那个女人在干什么?她有没有脑袋,还是不想活了?
「你干什么?」他大叫,一个箭步冲上前。
「我要过去你那边,快扶我一下。」没等他答应,语晨已攀上阳台的围栏,战战兢兢的伸长腿,一副要跳过去的样于。
两个阳台之间到底有一段距离,岌岌可危的险境叫人心跳三百下,不得已,单行焰只好伸手去接她。
当她前脚踩在隔壁阳台上的围栏站稳,后脚准备过来时,拖鞋却一个不小心滑落,掉在自己家的阳台上。
她「啊」了一声,干脆扶着他的肩膀就站在阳台围栏上,不顾危险地把另一只拖鞋也脱下,扔回家里的阳台。
果然是少了脑袋。他沈下脸,神情严肃,命令道:「还不快下来!」
「语晨,我们要进来了……」程君毅和季戚芳的声音由另一端传来。
嗄!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她咻地就跳下来,还飞快拉着他溜进屋里,以免被他们发现。
「等一下!」单行焰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乍然停下脚步。
「嘘!快进来。」语晨连忙将他拉进屋里。
隔壁倏地传来程君毅惊天动地的呼叫声,「咦!语晨,怎么只有鞋子,语晨人呢?天!是不是掉下去了?完了……」
他双手环胸,淡淡说道:「你男朋友找你找得很焦急,你还是回去吧!」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咧!」她气呼呼的否认。
他不相信,反问:「吵架了?」
「都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她有些不悦道,不解心底为何很不愿意他这么认为。
他听了挑挑眉,转移话题问:「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到他走了为止。」她乘机环顾四周。不赖嘛!收拾得挺整齐干净的——
开放式的衣柜吊着几套亚曼尼和古驰的西装,还有纪凡希的衬衫,以及 GUESS的牛仔裤。她又发出无声的赞叹,光凭这几件衣物的款式和颜色,就知道他的品味无懈可击。
「你不怕?」单行焰不由得上下打量她,看到她赤裸着双足踩在他的地毯上,意外的,这情景竟打乱他的心跳,搅乱他的呼吸。
她却一脸不解的问:「怕什么?」
好哇!她是胆于太大还是真的没脑袋?
单行焰暗地里摇头,然后打开门淡漠地说:「你不该留在这里的,请回吧!」
呃?!
他冷淡的语气像一阵寒风吹进她心坎里,再看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摆明就在说:这女人未免太随便了。
她相信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三分羞愧、七分懊恼与十分的狼狈全爬到脸上,但为了颜面,她装作若无其事,冷笑反讥,「天底下没有男人会担心自己会被非礼的吧!」
天,她好想死掉!
刚刚她说了什么,怎么会管不住自己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最后,她尴尬的落荒而逃,回到家想起自己表现得多矬,整晚她都好懊恼,前所未有的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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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大雨的黄昏。
季戚芳去南部收购古董家具,语晨独自在家忙着修补工作,做得腰酸背疼。由于风雨吹入屋内,她便伸个懒腰去关门窗。
当她来到门口,猛然冒出的高大身影,吓了她一大跳。
单……行焰?!
他怎会出现在家门口?上次他还冷着脸不欢迎她,这会儿竟登门拜访。
「我可以进来吗?」他醇厚的嗓音响起。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伫在门口盯着他发怔,反让他很狐疑地回看她。
她脸一热,赶紧侧身,「请进。」
这儿的房子都很低,他高大的身躯得微弯身才能进门,他一进门便张望四周,看见大厅有各式各样的家具,好奇问道:「家具真多,这儿是做家具的?」
「不,我们是修补家具的。我姑姑的专长是监别和修补明清古董家具,我则对欧式古家具,比较感兴趣。」
单行焰的兴致被她挑起了,颇为诧异道:「啊!原来你的工作是修补古董家具,真是非常特别的职业。」
他首度正视这个年轻女子,看来他得对她改观了。看她一双纤细的手拿着工具,充满了知性美,还很有个性!
语晨想起上次跳到他家阳台去的事,仍为自己的失态泄气,怔仲间又听见他提高嗓音叫道:「季小姐?」
「嗄,你刚刚说什么?」她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又不知凝视了他多久。
他笑笑说:「这工作一定很费神也很辛苦,不然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哇咧!去你的没心肝的单行焰,我魂不守舍是为谁,是为了你好不好!
他漾着淡笑,又说道:「是这样的,我正在研究台湾在日据时代的古建筑,这幢房子是九份地区保存最完整、最古老的一幢,所以想借你的房子研究。」
「你是研究房子的?」
「是,我和研究机构合作一篇老建筑研究报告。」他也没想到这么巧,会先和屋主不期而遇·
「好啊,没问题。」她爽快答应。
得到允许,单行焰开始在房子里走动,「这幢建筑其实就是历史的遗迹,可考的历史起码有八十多年,是日据时代淘金者所建的,铺在内部墙面有防止崩塌的岩块,都是当时采矿挖出来的石块。」接着,他又指着后方一处约有十坪大的凹地,「这个厨房是房子维护最好的部分,瞧,旁边还一个小洞窟,上面写着「黄金坑」三个字,以前的人相信循着这个洞穴,可以挖出金矿来。」
然后,语晨带他上二楼参观。
经过她寝室门口时,他乍然停止脚步,目光怔怔的落在房内的S型情侣椅上,同时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是震撼的表情。
「怎么了?」语晨好奇的问。
他没回答,只是走进房里,然后蹲下身慢慢地审视那张椅子。霎时,他血液急窜,激动得无法言语。
「单先生,你见过这张椅子?一她走向前问。
他力持镇定,回头神色自若地反问:「这张椅子也是古董?」
「没错,这是我的私人珍藏品,十八世纪最盛行这种流畅柔和的线条。」
「你怎么会有这张椅子?」他再瞥了椅于一眼,几乎可以确定没认错。不过他可得好好想想,如何得到这张椅于。
「我从跳蚤市场买回来的。原本已破旧不堪,我花了整整半年时间,一小块一小块的修补回来,现在是我的私人收藏品。」她解释道。
她没忽略他眼中有着复杂与期盼,还有些许无奈与哀愁,这可勾起她的好奇心了,难道他也看中了这张古董椅?
他站起身,重新打量一番,「以前的确有见过这样的椅子,只不过那张椅子已经弄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割爱?我可以出高于市价三倍的价钱,请你考虑看看。」
语晨一愣,他真的好喜欢这椅子,「如果你喜欢,我尽可能帮你再找张一样的。其实这张不够完美,椅垫上破了个洞,洞的四围染着一圈锈色,但我太喜欢这布垫的花色,舍不得换新的,所以有修补过的痕迹。」
他一听,忍不住低呼,「那是弹孔和血迹!」
「你怎么知道?」她倒抽一口气,睁大了眼。
她认真的模样,惹得单行焰仰头哈哈大笑,「这是古董椅,几百年前的旧事,谁会知道?」
「你……吓我!」她觉得很丢脸,怎么他随口一句话,她都当真。
「那么你修补的时候,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他坐了下来,准备好好跟她聊聊。
语晨脸色一沈,也缓缓坐下才说:「有。很怪异,这椅子实在太怪异了。」
他神色一凛,「什么?」
哈哈!被她唬着了吧。
她煞有其事回道:「我总是听见它叹息耶!」
他皱眉,「叹息?」说完察觉她促狭的笑意,才知道上当了。
他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说:「哇!那岂不是闹鬼。」
「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相信。」
「呃,你相信?」她没想到他会是相信迷信之说的人。
他正色回道:「这辈子我碰过的鬼可多了,色鬼、钱鬼、贪心鬼、懒惰鬼、爱哭鬼,就是没机会遇到真的鬼,要有机会我非得好好看个清楚不可。」
她被他逗笑了,「所以说喽,通常所谓的灵异都是穿凿附会,是假的!绝大部分是有人活得太无聊的缘故。」
单行焰叹一口气说:「不过这世界上,有时候的确会发生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误会,偏巧就是发生了。」
语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哦,比如说……」
他看着她,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铁达尼号为什么会沈没?」
「撞到冰山啊!」这是公认的答案。
他摇头,「不,其实这跟一具神秘的木乃伊有关。」
「神秘的木乃伊?!快说来听听。」她兴趣盎然。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故事,主要是因为与他聊天,不知为何心里迅速泛起一道甜蜜的暖流。
他不疾不徐的开口,「三千多年前,埃及的亚曼拉公主去世,被制成了木乃伊,静静地躺在尼罗河旁的墓室之中。直到一八九O年末,埃及的走私贩子向四个英国人兜售一具古埃及棺木,里面躺着的就是亚曼拉公主。」
「从此,这位历史上默默无闻的公王,便给许多人带来一连串离奇可怕的噩运?」聪颖的她立刻随着剧情猜想。
「没错,买下木乃伊的英国人,一个在埃及街头遭到枪击,一个在沙漠失踪没有回来,另一个生重病,最后一个则无缘无故的破产,沦落在街头卖火柴。」
啊!真的挺诡异的。她紧张的追问:「那具神秘的木乃伊呢?」
「后来,有位富商买下了她,又开始一连串噩运,富商的家人不是在离奇的车祸中受重伤,就是豪宅发生火灾,使他不得不放弃那具木乃伊,捐给了大英博物馆。」
「但噩运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语晨猜测道。
单行焰脸色凝重,「嗯,木乃伊还没进入博物馆,就已经出现恐怖征兆,负责载运的司机在途中出了车祸,紧接着搬运工人被棺木压伤了脚,还有一个工人无缘无故猝死。而被安置在博物馆陈列室中的木乃伊棺木,在夜间会发出敲击声和哭泣声,连带其它古物也会发出怪声,更可怕的是守卫在执勤时莫名其妙死去。」
「由于怪事层出不穷,博物馆决定将木乃伊放入贮藏室,但噩运仍持续着,首先,决定将木乃伊送入贮藏室的博物馆主管突然暴毙,又有一位为那具木乃伊拍了照片的报社记者,被发现在自己家中开枪自尽。」
她关切问:「难道都没人想办法遏止悲剧?」
「有,当时最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就曾想为那具木乃伊驱邪,然而经过繁杂的驱邪仪式后,那木乃伊仍具有惊人的邪恶能量,任何人都束手无策,因此,没有任何博物馆愿意接受那具神秘又恐怖的木乃伊了。
「但有一个不信邪的美国考古学家,无视以往的可怕事迹,竟然将她买下打算安置在纽约市,就在一九二一年四月,考古学家亲自带着她,登上当时轰动造船界的大邮轮……」
「啊!铁达尼号!」语晨掩嘴惊呼。
「没错,就是闻名于世,当时被誉为「永不沈没之船」的铁达尼号。但在遇上那具神秘木乃伊后,仍因驱之不散的邪恶而永沈海底。」
「唉!想不到一具古老文物,竟然葬送一千多条人命,如果盗墓者没有挖出亚曼拉公主的木乃伊,也许铁达尼号就不会沈没,那么杰克与罗丝也许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只顾着戚伤叹惜,没发现自己把现实与电影剧情混淆了。
单行焰却不认同,「如果铁达尼号没有沈没,谁又知道杰克与罗丝之间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呢?」
「可是……」她顿了一下,「如果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能证明爱情的存在,那我宁可不要。」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要的是什么样的爱情?」
「一种平凡永恒,叫人……」她侧着头,一时也说不上来。
「叫人无怨无侮、至死方休的爱情。」他接着说。
语晨仰起头惊讶的看着他,他双眼蒙上一抹忧郁。他是否也找到了这样的爱情?
单行焰看着怔忡的她,轻笑道:「以上故事纯属虚构,你怎么这样好骗?还当真的。」
「什么?!」刚才他说得那么精采,她听得那么投入,原来只是瞎掰呀!
「是你想听灵异故事,还要我快说来听听,我才想办法掰的呀!」他口气很无辜,眼里藏不住戏谑。
她有些负气说:「我真的很好骗,谢了!」
倏地,单行焰又收起了戏谑道:「后来也有人说铁达尼号是被一艘德国潜艇击沈,而非撞冰山沈没。世事多变,这其中的真假,世人又怎可得知?」
他走了之后,语晨抚着椅子若有所思。自从拥有它之后,她就直想着将会与谁共坐,没想到单行焰第一次来就坐在这椅子上,莫非他们有缘?而且先前他对她的态度冷淡,今晚却与她有说有笑,真的是很奇妙。
结果,她为此又胡思乱想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