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的伤势如何?」一道醇厚好听的男声焦急询问道。
「手脚的外伤无碍,每日按时换药,八天十天伤口愈合就没事了。比较麻烦的是右肩的伤,伤深入骨,要痊愈并恢复到以前自由活动的情况,至少要半年。调养这段期间,千万不能让姑娘动武使剑,否则右手恐有残废之虞。」
「大夫请放心,我会全力遵照你的指示,好好照料我师妹的。」
「这样最好,那每日未时三刻过后,我会带僮子过来,按时帮姑娘换药。」
「多谢大夫,慢走。」确定师妹的伤势无碍,心头担忧的大石总算放下一半。
四周净是阗黑一片,她没有力气走,只能在地上爬,想哭,依旧无泪。
忽然间,一道舒人的暖意将她彻底包围,赶走她心中积聚肆虐的慌乱和不安。
「江大哥,这样不行啊,傅姐姐都昏迷两天了,一口药也喝不下,这汤药能消炎镇静,舒缓她的伤势,她却喝不下,这么下去不行啊!」
「没关系,来,把药给我。」他小心翼翼扶起昏迷不醒的师妹,微笑从二姑娘手中接过汤碗,待二姑娘离去之后,才将碗凑近唇边,将苦涩的药汁含入口,以口渡口,再以内力之助,一口接过一口,将汤药渡入她的口中。
有另一肢温热,贴着她,触着她,不断渡与她温暖,她分不清这股温热是什么,一道道暖热的液体滑过喉间,苦涩难忍,她不想吞,却无力抵抗……
稍久,喉间有淡淡甘醇,身子彷佛也轻松了些。
这样类似的感觉,熟悉又让她眷恋的温暖不时出现,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身的黑暗何时退散,但心头的恐惧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只因那抹始终不断的温暖。
好久好久以后,被束缚的感觉忽然消失了,身子一轻,手脚恢复自由,眼前有微亮的光,她迫不及待睁开眼睛……
「可恶,你这恶贼,我要杀了你!」傅端云愤恨大喊,猛然起身,动作过大,扯动伤口,疼痛立刻袭来,疼得她龇牙咧嘴,哀喊出声,泪水跟着滚落。
这一喊,惊动了伏在床榻暂睡的江湜波。
「端云,太好了,妳终于醒了!别怕,这儿是朱家庄,妳已经平安了。」
抬头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傅端云心中无限激动,一时间竟是无语。
「幸好我及时赶到,没有造成遗憾。」想起那时的状况,依旧是心惊胆跳。
「那时……真是你赶来救我?那名恶贼呢?我昏迷了多久?」她看着他,感受五味杂陈,本以为是她眼花,没想到真是大师兄赶来救她。
他的神情疲惫憔悴,下颔有新生的胡髭,但却绽着笑,看他这模样,怕是自己已经昏迷好些天了。
「妳昏迷了五天五夜。那名恶贼已被我杀了……」江湜波简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傅端云。「杀了那人之后,我先为妳止血,然后就近带妳到朱家庄求援。这几天我一直待在妳身边照顾妳,直到妳此刻清醒为止。」
「为什么?你从来不杀人的。」为何因她破了例?
「因为他该死,因为他伤害妳,因为我说过我要保护妳一辈子。」
傅端云怔怔看着他,神情有些讶异。
为什么她和他会走到如今这个境地?他说他喜欢她,可是她却不相信,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吗?他不是一向要她独立坚强,好好照顾自己?柔弱的唐莹秋才是需要他保护呵疼一辈子的。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端云,妳还不相信大师兄说的话,是不是?大师兄那天说的是真心话,也不知该怎么说,等默言点醒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爱的人是妳,我对莹秋的疼惜照顾,才是真正的兄妹之情……」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傅端云捂住双耳,拒绝听他的解释。
心慌乱又茫然,她六神无主,痛恨自己矛盾的心,恼怒自己别扭倔强的性子,对于他急剧的大转变,只教她手足无措。
她好不容易适应现在的生活,习惯这种无边无际的孤寂,但他的一句话,在孤单的尽头点燃一道小小火光,不断诱惑着她。她想接近,却又害怕,怕走近,火光忽然没了,甚至……这根本只是她的错觉……
「好吧,那……我们暂时不说这些。等妳伤势稳定,心情好转,我们再谈。」江湜波顺从打住话题,双颊和耳朵早已泛红发热,怎么也没想到平日畅言无碍的自己,一旦要对端云表明心意,细说心事,口才竟变得拙劣起来了!
「来,这药还是温的,我喂妳喝。」端起汤碗,捧至她面前。
「我不要!你别管我!」一把就把药打翻。
见他温柔呵护的神情,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去他细心照料唐莹秋的景象,她管不住自己,又闹起性子来了。
「没关系,药还有,我再去煎一碗。妳先休息一会儿,等药煎好,我再端进来给妳喝。端云,喝药是为了妳的伤势,妳要怎么气我恼我都无妨,但别拿妳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管我们之间如何,一切都等妳伤势稳定之后再谈,好吗?」
他的神情语气无比温柔,傅端云几乎要被说服了,但闹别扭的她拉不下脸,轻嗤一声,转过头不子理会。
江湜波见了,反倒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端云,倔强固执得可以,其实内心纤细脆弱,让他再也放不下她,满腔的情意如潮,他多想呵护她一生一世,两人相伴到老,让她再无烦忧。
见他离去之后,板起的冷脸瞬间柔化,眼底的感情复杂难辨。这个温柔亲和,亲口说爱她的大师兄,教她熟悉也陌生。过去的伤痛太重,她真不知该怎么去看待这个峰回路转的改变?
许久,眼里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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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江湜波又端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来。
「端云,已经超过妳喝药的时间很久了。来,快听话将药喝下。」
「不要,我不喝。」她还是僵着,别扭的性子无丝毫退让。
「端云,听话。」
「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凭什么叫我听你的话?」她红着眼看他。
「妳刚刚哭过,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语气无比温柔,还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总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是关怀备至,温和亲切,照顾唐莹秋是如此,对待她和其它师兄们也是如此。私下他和唐莹秋相处是如何个亲近,她不得而知,但他一贯一视同仁,教她怎么相信她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同于他人的地位?
「跟你无关。」一口冷冷回绝。
「端云,别再跟大师兄闹脾气,不然大师兄要生气喽!来,先喝药。」
「好啊,你想对我发脾气,你就来啊!我不喝,不喝,我宁可痛死,也绝对不喝!」傅端云大吼,再度打翻汤药,
「啊……」江湜波反应不及,被洒出的汤药给烫了手,忍不住喊出声,手背已是一片红。「端云,妳……唉,好好一碗药就这么糟蹋了,何必呢?」江湜波语重心长劝道,说完,先行离去,处理手上的伤势。
想不到会发生这个意外,看他手背泛红一片,傅端云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想对江湜波道歉时,他已经离去了。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师兄,对不起……
没多久,门又被推开,以为是江湜波回来,傅端云赶忙抬头,欲向他道歉。
「对不起,大师……啊,是二姑娘。」
看二姑娘手上端着汤碗,傅端云有些纳闷。
「对呀,是我,这是傅姐姐妳要喝的汤药。」二姑娘主动开口,解了傅端云的疑问。「妳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快又煎好一碗汤药,对不对?」
傅端云没回答,但略显不自在的神情却告诉了二姑娘答案。
「这碗跟刚刚打翻那碗是一起煎的,是江大哥特别交代的,他好象知道傅姐姐一定会再打翻汤药,所以吩咐多煎一碗,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傅姐姐,妳刚刚跟江大哥有什么争执,都先不管,就请傅姐姐看在我专程为妳端这碗药来的份上,快把药喝了,好不好?大夫有吩咐,这药得按时喝,妳右肩的伤势重,要是不按时喝药,万一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面对二姑娘,心头那股别扭自然而然消失无踪,她顺从,乖乖接过汤碗喝药。
「江大哥也真是的,傅姐姐昏迷那几天,他每天按时喂妳喝药,没半次遗漏,怎么妳清醒之后,反倒喂不成,还惹妳生气,把药给打翻了。」
「我昏迷的时候,大师兄他……每天喂我喝药?」傅端云的表情变了,不知她想到什么事情,双颊无由生了酡红。
「对啊,很厉害耶,每次都喂得一滴不剩!我非常好奇,傅姐姐,妳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吗?」
「我……妳都不知道,昏迷的我哪知道?」二姑娘这一反问,傅端云不只脸热,耳朵更热,一股股热气直往头上冒。
「说的也是,没开系,我再去请教请教江大哥,看是什么绝妙的好方法,我好学起来,以后说不定用得上呢!」
「不行、不行,二姑娘,妳千万不能问。」傅端云急着阻止。
「为什么?有疑问梗在心头,很难过的。」
「就当我求妳,看在我曾救妳一次的份上,拜托妳千万别问。」倔强的傅端云破天荒头一遭开口求人。
「呃……救命之恩都抬出来了,那……好吧,我答应傅姐姐,不问就是。不过,我希望傅姐姐也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
「不管妳跟江大哥有什么不愉快,暂时别再跟江大哥生气了,妳受伤,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妳。尤其妳又是习武使剑之人,肩膀受伤,要是不照料好,以后只怕没机会再使剑了,傅姐姐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多年辛苦所学就这么付诸流水吧!而且江大哥的手刚刚让药烫得都肿起来了!」
「妳的要求,我……想想,我尽量就是。大师兄……他的手要不要紧?」
「要不要紧?我不晓得耶,等会儿他伤处理好,我请他进来让妳问好了。嗯,我看,干脆我现在就去瞧瞧,免得傅姐姐担心。」
「欸,等等,二姑娘,妳别忙。」
「啊,傅姐姐不是很担心江大哥的手伤吗?」
「我……谁说的?我哪有?」一提到江湜波,忍不住又开始赌气了。
「呃……好吧,没有就没有。」二姑娘掩面轻笑,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关心担忧都写在脸上,还不肯承认,果真是个别扭又可爱的姑娘。
「妳先别走,陪我聊聊,好吗?」同是女子,或许跟她问些事情,听听她的看法,对自己会有帮助。
「好啊!傅姐姐想聊什么,我都奉陪。」
「我想问妳,如果妳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过去他一直把妳当亲妹子看,他有一个从小就定亲的未婚妻,他说他一直爱他的未婚妻,旁人也都这么认为,忽然有一天,他告诉妳,他爱的人其实是妳,不是他的未婚妻,妳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很突然?甚至……认为他只是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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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闹意气,延误吃药的时间,二姑娘陪傅端云聊着聊着,时近傍晚,就发现她不对劲了。
「哎呀,糟糕,傅姐姐,妳又发烧了。」一枕傅端云的额头,二姑娘大惊失色,赶忙扶她躺下。「妳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出去吩咐丫鬟们准备,好帮妳退烧。」
「二姑娘,谢……谢……大师兄……」发烧来得突然,头昏又痛,意识昏昏沉沉,傅端云躺在床上,无法思考,语不成句。
二姑娘闻言,嘴角微扬,笑容别有深意。下午这一番闲聊,让她听见许多傅端云深埋的心事,虽然傅端云是假藉他人之名,询问她的意见,可她早先从兄长口中约略知道傅端云和江湜波的过往,所以佯装不知,以单纯旁观者的立场,顺势给了意见。
「傅姐姐,妳躺一下,我马上回来喔!」二姑娘微笑叮咛,随后便离开。
赶至大哥的书房,果然见江湜波在那儿。
「江大哥,你的手伤要不要紧?」
「无妨,只是稍微烫伤,刚刚冰敷过,再上药,红肿退了就没事了。」
「那就好,换你去照顾傅姐姐吧,我无能为力了。」二姑娘无奈耸耸肩。
「无能为力?怎么回事?是端云对妳闹脾气了吗?」
「不是,傅姐姐忽然又发烧了,我猜可能是下午耽误喝药才会这样,刚刚我已经交代丫鬟们准备冷水,再熬退烧汤药,等会儿还得过去看看。所以照顾傅姐姐的事情,就得拜托你了!她呀,刚刚嘴里还口口声声念着大师兄呢!傅姐姐亲口点名要找你,病人最大,我不快点来找你过去,哪行啊?」
「又发烧?好,我马上过去。」双眉又锁,神情满是担忧。
「欸,江大哥,你等等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抱歉,二姑娘,请说。」
「我下午陪傅姐姐聊了很多,你跟她之间的事,我大哥跟我透露过『一点点』,刚好下午谈的内容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我就趁势跟傅姐姐说了我的一些看法。我们边聊,她呀,还问了我,你手烫得要不要紧?傅姐姐真是嘴硬心软的人,明明就是关心你,嘴上却倔强不肯承认。」想到傅端云别扭的表情,二姑娘忍不住笑了。
「端云她……」江湜波闻言,面露欣喜,端云对他果然还有情。
「二姑娘,那妳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改变我和端云现在的景况?」
「傅姐姐有心结,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道理,江大哥应该明白。我只有一句话想送给江大哥--喜欢一个人,应该要让她知道,她在自己心中,和其它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湜波恍然大悟,对二姑娘报以感激的微笑。
因为喜欢,当然会对心上人另眼相待,端云在他心中是唯一的,更是独一无二的。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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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一直在昏沉和清醒之间游走,但身旁有谁陪伴,傅端云明了于心。
一双厚实的大掌不时帮她换湿巾子枕在额上,帮她舒缓发烧的不适,这是他特有的温柔体贴。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不需说话,不需张开眼睛,只要用感觉,就能知道身边陪伴的人是不是他。
好象听见敲门声,他走向前去,同门外的人说话,半晌,又走回来。
毫无预警,温热的掌心突然贴近她的脸,傅端云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
「啊,端云,我吓着妳了吗?」
依旧是她最熟悉的笑容,傅端云看着他,不想也没力气说话,目光落在他左手上的那只汤碗,原来刚才是有人送药来。
「没吓着就好,妳看,我的手红肿已经退了大半,不要紧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背上,定眼仔细瞧了许久,确定的确如他所说,才又移开眸光。她这个细微的举动,江湜波看在眼里,心头一暖,不说破。
她讨厌自己现在这种处境,负伤在身,又不能使剑自保,处处需要别人的照顾,简直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端云,对不起。」江湜波定定看着她,忽然对她道歉,眼底涌现怜惜。
「……」
「妳一定很怨自己现在的情况,对不对?受了伤,又发烧,身子不适,必须好好调养,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使剑,什么事都得依靠别人,妳最讨厌这种全然无助的状况了。」他一字不差点出她此刻的心情。
「……」傅端云依旧不语,但眼眶已红,他为什么知道?
「妳的疑问,等一下我再为妳解答,现在妳必须先吃药。妳放心,退烧药只剩下这碗,我可不让妳有机会再打翻。」嘴角的笑容加深,江湜波语带玄机。
看他的眼底闪着算计,傅端云无由紧张起来。
下一瞬,他的动作迅速又轻缓,她不过眨几个眼,人已落在他怀中,他一只手支在她背后,牢牢扣住她,另一手端着汤碗就口,将药含在口中,转头就朝她嘴上印下……
小嘴被迫张开,密密实实和他的贴着,温热苦涩的药汁徐徐自他口中渡来,腰后有一股力量压迫,傅端云无法挣扎,只能乖乖顺从咽下药汁。
傅端云吓坏了!她吓得两眼发直,差点忘了呼吸,耳边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擂鼓作响。她没猜错,她昏迷时,持续不断的那道温热真是……
他真的用这种方式喂她喝药!
一口药汁喂完,他的唇还是贴着她的,牢牢贴着,好象没有离开的打算。
意识到此点,双颊顿时烫似火烧,傅端云伸手推了推江湜波,「提醒」他快点「放开」,但他不予理会,双唇细细含着她的,轻柔吸吮,一遍又一遍,随后温柔转为急切,覆住她的唇,勾引她的丁香舌,吻得缠绵又深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恍神,手里的汤药稍微洒出来,溅湿了手,江湜波才猛然回过神。真该打!才喂一口药,就喂得浑然忘我,差点忘了正事。
眷恋难舍地打住,两人视线再度交错,神情很复杂,有尴尬,有错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
傅端云只觉整个人头晕目眩,浑身热烘烘,可她却分不清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还是方才……
他的亲吻勾起了她的回忆,刚才他好似是故意的,故意学她回云影那日捉弄他的方式吻她,可是她那天有这么热情投入吗?
「真是的,药都凉了,竟然才喂一口,得赶快喂妳喝完才是。」江湜波神色自若,碗又凑近,准备继续喂药。
「不要,我自己喝。」傅端云赶忙阻止,但声音却低如蚊蚋,满心的慌乱羞怯都让这一喊给泄了底。
江湜波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朗声大笑,依了师妹的要求。
汤碗一放到手心,傅端云牢牢捧着,立刻专心把药喝完。
「喝下这碗药,过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退烧了。」看到汤碗见底,江湜波总算满意地笑了。
「哼。」傅端云轻哼一声,外加一记白眼,表达她的抗议和不满。
取回汤碗,江湜波再让傅端云靠回床榻,她马上转过头,不想看他。他不让她逃,大手紧紧包覆住她的小手,思绪已整理好,欲趁此良机,吐露心声。
「端云,妳现在病着,没力气跟我吵架,大师兄就趁这个机会,把我心里想说的话统统告诉妳,把一切说开,让妳知道我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爱妳。」
她没转头,但肩膀稍微动了动,江湜波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了。
「同门九年,妳是我看着长大的,过去的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吃饭、练功、玩耍,每天只要一睁开眼,就会看到一张朝气十足的笑脸,甜甜对着我喊大师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习惯了清晨起床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我的小师妹,听她喊我一声大师兄,带着她去练功,把我懂的一切全部教给她,看她一天天长大,武功也一天天精进,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开怀和满足。我知道小端云在进云影之前有一段很辛苦的日子,所以我希望我能够帮助我最疼爱的师妹,让她变得坚强,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可以活得开心自在,永远不再受人欺负。」
江湜波蓦然停语,因为傅端云转过头,端端看着他,眼底有泪光。
原来过去大师兄总是挂在嘴边的叨叨念念--
「端云,不许偷懒,妳要把武功学好,当一个坚强自立的姑娘,这样就不会有人敢再欺负妳了!」
「端云,妳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学得一身本事,自己照顾自己,以后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些话里头竟然蕴含如此深刻的用心,但他从来不曾提过,而她竟也体会不出来……
清泪潸然滑落,为心底缓缓漾开的感动。
「端云,别哭,继续听我说,好吗?」大掌拭去她的泪,问道。
傅端云不语,只是点点头。
江湜波回以微笑,笑容里有着满足和疼惜,他熟悉的端云就快要回来了。
「我和莹秋从小就订了亲,其它师弟们还没来之前,云影就只有我和莹秋。妳也知道莹秋的身子不好,病一犯就是好几天不舒服,我照顾了她十几年,早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到让我以为这就是爱情。我一直以为我喜欢她,以后就是娶她,两个人做一对恩爱夫妻相守到老。在妳离开云影之前,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那后来呢?」听见他诚恳吐露心事,傅端云终于有了响应。
「本来莹秋病好,我们应该会即刻完婚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妳离开后,曾经殷殷期盼的念头竟然就这么淡了。我同莹秋提过,她也欣然同意,答应等我将妳找回,我们再成亲,这一找就是两年。端云,不瞒妳说,在找妳的这段时间,我真的满心满眼就只有妳,成天想着要赶快把妳找回,好好跟妳把话说开,把误会解释清楚。当初我会误会妳,除了被莹秋忽然没了气这件事给吓着了之外,另一半的原因是我心里也对妳生气,妳一定没想到大师兄也会对妳生气吧?」
「你为什么会对我生气?我当时又没做错事!」语气软软,有点委屈。
「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打心里疼惜喜欢的小师妹,忽然就这么不见了?早习惯有妳跟在身边,精神百倍、欢欢喜喜喊着大师兄,可是一晃眼,妳就变成倔强别扭的小姑娘,浑身都是刺,不许他人逾越雷池一步!谁靠近妳,就被妳的冷言冷语给扎得满身伤。我想我们曾经处得那么好,妳忽然转了性子,或许是受了委屈,却什么也不肯对我说,摆明就是不信任我,这点让我很难过。几次碰壁下来,心也冷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谅解的怒气,只是我一直气在心里,没说出口。」
她边听,边回想,同时整理自己的心情。江湜波不问她,只是握住她的小手,十指紧紧交缠,继续对她倾吐心事:
「我真的是个很迟钝的人,师父常说我这个负责执着的个性是优点,但有时也会是个缺点,早晚让我尝苦头,没想到后来就让我在感情上吃苦了。端云,大师兄真的在很早之前就对妳动心了,可是我却到前阵子我们重逢,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情,然后我一路回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妳的呢?我想了好久好久,却总是找不到答案。直到妳这次受伤,我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整天守在妳身边,就是盼着妳赶快清醒,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就在妳昏迷的那一晚,我终于知道我找到了答案。」
黑眸静静瞅着他,等他揭晓答案。
「还记得在妳十五岁那年,我带妳下山买红豆逛市集,还送了妳那块玉,结果回来害妳染了重风寒,大病数日的事情吗?」
她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微扬,那是她心底最珍惜的回忆之一。
「那一晚妳病了,莹秋也病着,可是我只悬着妳的病情,整夜陪在妳身边,连默言过来探望,要我休息吃饭,然后过去看看莹秋,我都不肯!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在那时,甚或更早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妳却不自知。早在那年,这块玉就偷偷当了月老,牢牢系住妳跟我的缘份,只怪我太迟钝,一直到这么多年以后,才明白自己心里真正爱的人是谁。」
语落,江湜波从衣领间取下一只东西,捧至傅端云面前。
「端云,这块断玉我戴了两年,从不离身,它贴在我心口,凉凉的,就像妳的泪水,随时提醒我惦着妳,一定要找回妳。妳愿不愿意再给大师兄一次机会?」
他看着她,诚恳请求,眼底情意满溢。
傅端云见了,再也忍不住,手也拉出自己的另一方断玉,泪水拼命地掉。江湜波的心意都说得清楚明白,他真的爱她,而她也好爱他,可是紧捏断玉的手不断颤抖,这块玉似有千斤万担重,让她怎么也提不起,拿到江湜波面前去凑一个圆。
她的犹豫和退怯,就是她的心结所在。江湜波明白,他含笑主动将手里的半玉递到傅端云手心,再拉起她的双手,将两个半玉合成一个圆,让复合的玉牢牢贴在她的掌心里。
傅端云看着两块「重逢」的玉,又回头看看江湜波,泪水还是不停,心情更是激动,难以言语。
将她抱至腿上坐着,轻抚她的发,江湜波柔声对她道:
「端云,我知道妳在担忧些什么,我现在就要让妳明白,妳在我心中,和莹秋到底有什么不同。」
手指头触上她柔嫩的脸颊,轻轻磨蹭着,帮她拭去纷落不停的泪水。
「我见了妳,就会想接近妳,想抱妳,更想亲妳,可是我对莹秋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念头。」含蓄用了「念头」这个字眼,其实江湜波真正想说的是「渴望」。
「你这话……太没说服力了!」
「为什么没有说服力?妳的理由呢?」
「你跟莹秋师姐是青梅竹马,又是未婚夫妻,你们私下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多,我就不信你不曾抱过她,亲过她。」话里有浓浓的醋味,泪水渐歇。
「端云……」
江湜波不知怎么地,忽然眉开眼笑,笑得好开怀,柔声连唤傅端云的名,听得她一头雾水,只能睁着水眸瞪人。
「妳已经开始原谅我了。」语气飞扬,眉飞色舞。
「哪有?」她继续瞪他,矢口否认。
「妳对莹秋的称谓已从连名带姓变回原来的莹秋师姐了,妳发现了没?」
「啊,我……」经他一提点,她才发现,心事被他点破,神情有些赧然。
「没关系,这个不重要,我来告诉妳,对我来说,妳跟莹秋有什么不同,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否认,我当然亲过莹秋,我亲她,就像这样……」
温热的唇又凑近,在她的嫣红上轻轻印上一记,浅浅的,好似蜻蜒点水,一下就分开。
只是一个浅吻,只是一个说明的浅吻,却比方才全然投入的热情深吻还要慑人心魂,傅端云的心跳如擂鼓,只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冒,思绪一瞬问空白了。
「我抱她,是这样。」双手环住她,就是这么静静抱着。「我对莹秋,就是如此而已,不曾再踰矩。可是我抱妳,会是这样。」
大手锁住她的腰,没一会儿手就不规矩了,从腰部滑上背,轻轻抚摸搓揉,暖热的掌心好象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跳骤然失序,连思考都要跟着停摆。
傅端云自然而然顺从自己心底的想望,螓首靠在他的胸膛。身上有伤,不便回抱他,双手就是贴着,静静听他的心跳,嘴角逐渐上扬,是甜蜜的微笑。
从他的抚触和心跳,她能感受到他心里真正的感觉和渴望。
「端云,妳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你的心……跟我一样乱跳。」
「那妳明白妳和莹秋在我心中有什么不同了吗?」
她没答话,江湜波感觉胸口有轻微的震动。
「告诉我。」
「你对莹秋师姐是疼惜,像亲人一样;你对我有情,还有不规矩的念头,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不规矩的念头?端云,妳形容得真好!该感谢默言点醒了我,让我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我爱的人是妳,见了妳,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喜,想跟妳亲近,对妳不规矩……」
「别再说了啦!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傅端云羞怯大喊,阻止他再说下去。
「端云,不行,我要说。想了妳两年,找了妳两年,这些日子真的好煎熬,端云,妳原谅我了,好不好?过去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妹,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继续『相亲相爱』下去,以师兄妹相称,以夫妻的身分相伴,共度余生。端云,答应我,好吗?」
「大师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美梦乍然成真,傅端云仍旧不敢置信。
「当然是真的!妳就坐在我怀里,我就在妳面前,跟妳说了那么多话了,怎么可能会是假?」
「那……我们在一起,莹秋师姐怎么办?」
「妳不用担心莹秋,她已经情有所归。」
「情有所归?是跟二师兄吗?」
「咦,我都还没开口,妳怎么就知道了?」
「二师兄喜欢莹秋师姐很久了,就像我喜欢大师兄一样,我们是同病相怜。」
「唉,师弟跟师妹之间的事情,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这个大师兄兼未来掌门,简直白当了!」
「知道就好!要不是你这只呆头鹅,我哪会伤心难过那么久?」
「妳还说!妳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要不是妳这个小辣椒先惹我生气,我哪会误会妳,以致后面惹出一堆事?」
不知为何,感情说着说着,两人竟然拌起嘴来,到最后,不禁相视而笑。
「端云,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学聪明点,别再当一只呆头鹅。」
「嗯,我也会学着成熟点,别再那么倔强,爱闹别扭耍脾气。」
「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指头。
「一言为定。」
小指勾上,随后双手交叠,坚定许诺。
「大师兄,端云好喜欢你!」
「端云,大师兄不只喜欢妳,大师兄更爱妳!我们成亲,好不好?」
两心相许,浓情蜜意,江湜波忽然提出了要求。
「啊,成亲?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说到这个?」
「我想拜托朱大哥帮个忙,让我们先在朱家庄简单办个婚礼。一来,先拜过天地,把名份定下来,也让妳的心再无任何牵挂;二来,名份定了,我就是妳的丈夫,可以名正言顺守在妳的身旁,照顾妳,帮妳换药,不必再麻烦二姑娘了。」
他的情意,他的诚心,还有体贴,全在这番话里表露无遗。
满心欢喜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能和大师兄携手共度一生,是她长久以来唯一的心愿。如今即将如愿以偿,她哪有不答应之理?
嘴角漾起柔美的笑花,傅端云点头应允。
「太好了!晚点我再跟朱大哥提。不过,解决了这桩,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记在心里很久很久,久到都有疙瘩了。」
「什么事让你有疙瘩?」
「前阵子妳被我找回云影,祭拜师父那晚,我去找妳,妳对我做的那些『不规矩』是谁教妳的?」
神情忽由欣喜转为正经,带点质问意味的语气似曾相识。
傅端云听了,先是怔了怔,随后轻笑出声,这一笑竟不可休止:
「端云,妳别光是笑,快回答我啊!」
「大师兄,你在吃醋,对不对?」好半晌,止住笑,她才回话戳破他的心思。
「对,我就是在吃醋!答案呢?快说!」他大方承认,继续追讨答案。
「好啦,好啦,别急嘛!附耳过来。」
他依言,却只听得一句轻轻的敷衍--
「我,不告诉你!」
随后耳垂便传来一阵温热,她轻吻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吹拂,又是故技重施,调皮捉弄他。
「好啊,妳敷衍我,还捉弄我,看我……怎么『修理』妳?」
嘶哑的嗓音含着浓浓的情意,温柔的威胁听来怎么也无说服力。
江湜波转头扣住她的小脸,轻轻覆上他最爱的红唇,细细与她缠绵。
房里顿时无声了,只余一双有情人。
两片半玉早被搁在一旁,合成一个祝福的圆。
过去所有曾经有过的伤心痛苦,怀疑猜测和踌躇犹豫,从这一刻起,统统烟消云散,心头豁然开朗,有他的爱相依偎,她的未来,幸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