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浓密的云朵,浮沉着暗黑的脸色,把行路人春日游赏的心情全压下了。
「奇怪?早上大太阳暖洋洋的呢,这下子又下起雨了?还好我昨天趁最后折扣买了这条小羊毛披肩,待会儿上山就可以用了--」
伏在高级桧木制成的办公桌前,陈贵漪细心吹整过的挑染大鬈发,不经意地垂落在男人最新型的薄型液晶电脑萤幕前。
英俊男子微拧的眉峰,俊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瞳眸,在清瘦有型的帅逸脸庞上显得异常深沉莫测,那双刚毅紧抿的、不轻易开启的性感薄唇,彷佛藏着什么珍贵的宝物似地,不到绝对必要他绝不开口。
打从陈贵漪进办公室,他一直都没说话,任随女人在他耳边不住噪聒。
「还有啊,若星--你看我的新甲油好不好看?嫩粉红色的--很春天吧?今天用刚好,瞧我,这一身的春意盎然,恰好搭配你永远冬天似的冰冷沉默。呵,我们真是绝配。」
「唔……」单若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径自双眉深锁,他头也不抬地拨开电脑旁的发丝,丝毫没发现她的嘴角忍不住地扬高,兴奋莫名。
「喂!你不能听我讲一下吗?」陈贵漪伸出纤掌细细搔刮他的颊边,娇嗲地的说:「若星,我还听说喔--阳明山上有一家道地田野风味的餐厅,就在海芋田那里,我们可以吃饭赏花,然后去泡温泉,哇!人生一大享受耶!」
「改天吧。」
单若星终于出声了,拿开她挑逗的手指,以正经的态度回应,精简几字却让她十分震惊。
「改天?若星!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改天?为什么嘛?」
陈贵漪浓妆粉颊垮下,双目睁得大大地。
「我说,今天别去了。」单若星此时终于把头从电脑萤幕前移开,他抹揉酸涩的眼睛,抽出几份文件,接着关上电脑,慢条斯理道:「妳看--外面变天了,刮风又下雨,我想上山的路容易起雾,一定不好走--所以,我们今天就不去了。」他说的婉转,态度却是坚定的。
「啊,又不去了?讨厌啦!你又变卦了?!」陈贵漪气嘟嘟地摔了价格高昂的古奇手袋,恼恨嚷道:「你老是出尔反尔,真的很讨厌耶!」
「又不是我的错!」单若星勉为其难露出浅浅的笑意,潇洒耸肩,看着落雨的窗外,这老天要下雨,我也没办法啊!我不喜欢下雨天开山路,太危险了。」
然而,真正的事实是--他并没有心情带她出游!
若非念在陈贵漪的父亲恰是主要贷款给『硅之星』的某大官股银行董事长,单若星才勉为其难应付她几句,不然照他平日寒漠独断的性格,早就把她扫出门了,哪还容得她在耳边叨絮个没完?
「唉哟!这雨下得又不大--」陈贵漪急忙撒娇道:「我们是去『拜访春天』耶,下点『三月小雨』很正常啊!这样才有诗意……」
「等等……妳有闲情玩起歌名大会串,可惜我现在满脑子公司里的事,实在没兴趣听。」单若星凛凛寒眸如利箭发射。
「你……你干嘛那么凶啊?」陈贵漪敛起笑意,眼眶微润,显然中了他的「利箭」,委屈、失望、心痛一并涌上,差点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妳啊,学着懂事点嘛!公事要紧,要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见她哆嗦着双唇,单若星有所顾忌,还是不好太叫她太难堪,于是展露一丝丝难得的笑容,安抚道:「妳看看外面!只怕--这场雨带来的是湿答答的湿意,而不是浪漫的诗意喔,万一天雨路滑出了交通事故,那可就是吓人的『尸意』了。」
「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她无限委屈的瘪着嘴,无端取消赏花之行,陈贵漪真是千百个不愿意。
「哎,我下次补偿妳,总可以了吧?」怕再扯下去更没完没了,单若星只能先随便搪塞她。
表面妥协地拍拍她的手,把先前抽出的文件放进公事夹里,此刻他心中挂念某个所在,根本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
「哼!补偿?每次都说补偿!骗人--」陈贵漪气恼地拿起名贵手提包敲着他的办公桌:「认真算起来,你已经欠我一百次了。」
「一百次就一百次吧。」耸耸肩不置可否,单若星没有留下太多机会让她耍脾气,起身跨步到电梯口,毫无余地的宣告:「总之,我没空,一千次也是没空。」
「你--」陈贵漪被堵得哑口无言,知道他吃定自己不会跟他绝裂翻脸。
打从成为一个女人,她不曾在一段感情里这般无能为力,这么没有尊严--
若是别的男人,她早就一脚把他踢得老远凉快去!
偏偏,他不是别人,偏偏,她怎样也不能把他拱手让人,因为,他是单若星!
年方三十出头的单若星就拥有市值百亿的上市电子公司,每年赚进数不尽的美金,养活全球数以千计的员工,光是他得天独厚的男模酷俊外形,便足以让所有女人倾心,他所创造的百亿企业,更是天下女子所梦想那道「豪门」。
无人能掳获这匹高科技界的浪子,近几年,单若星的感情世界始终空白,陈贵漪花了多少气力才靠近这座价值斐然的金矿,早就算定了那道「豪门」非她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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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若星排除所有公事,在特殊意义的日子里,第二度来到烧毁旧屋的遗址。
二十年了。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啊?
单若星痛心地看着眼前疮痍的旧家,他的心情剧烈起伏,身体却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幼年奔跑嘻笑过的土地,无限愁绪拢聚上他俊朗的面容。
想起那些灰飞烟灭的往事,那些理应不敌无情岁月淘洗,而彻底消失于记忆的伤痕;他仍然有难以言喻的酸涩哀恸。
血浓的亲情比任何自然的力量都更加坚韧顽强,任几千个日子在他的生命里滔滔流去,从一名幼弱的男童茁壮成魁梧壮汉,他成熟了,也成功了,拥有令人艳羡的权力财富,却再也换不回父母--
他永远无法重温二十年前,在这小小屋子里,他与父母亲爱相依的平凡幸福,也就是这股强大的力量,让他甘冒大不韪,不顾戎军的强烈反对,执意回到这个不堪回首的故居,忍着掏肝扯肺的痛,仔细追究二十年前的无头公案。
「谁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他为什么要毁了我们一家人呢?」
小小旧村的傍晚十分静谧,云停风止--时空彷佛凝住。
单若星的神思飘荡在时光洪流中,孤孑地立在残旧凋蔽的屋宇前。曾经被大火焚烧的痕迹仍然清晰,几次,他彷佛忆起被火纹身的剧痛,双手紧紧握着拳头,眉心深锁。
「天啊!单家到底招了谁惹了谁?爸……妈……」
屋旁几株老树随着晚风咿呀回荡,彷佛回应他深埋心底的怅然……
单若星缓步绕行破旧的老房子,发现它没有废墟鬼屋般的脏乱不堪,从庭园中芬芳绽放的花花草草看来,这里似乎有人细心维持他的原样……
「可能吗?单家在台湾没有亲友,谁会那么好心?」单若星一方面怀疑,一方面仔细观察,企图找出可能的线索。
他抚今追昔,对父母的思念益发深切,来到相当于主卧室的位置,潮水般汹涌的感情终于崩溃!
「爸,妈!我来了……」
深埋多年的痛苦情绪,积郁许久的思念,一直压抑到现在,单若星此刻终于流下刚毅的男儿泪……
「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把真正的凶手找到。」拭干泪水,单若星对父母许下承诺。
「是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啊,我终于等到你了--」空寂的废屋里,清楚传来一个老妇的低唤:「烽……已经二十年了!你让我等了二十年!」
「是谁?」单若星闻声回过头,狐疑地打量着站在他十余步之外的老妇--
「你……不认识我了?怎么可能?」妇人声音更哑了,带着呜咽。
她提着水桶与园艺工具,沧桑的脸庞仍留有昔日美好的韵致,单若星与她对望许久,一肚子的怀疑--难道是她在维护单家的旧宅?
「老太太,请问--您认识单祈烽吗?」
「你是阿烽?」妇人丝毫不理会他的问题,反而慢慢地向他靠近,眼神里透出强烈情感:「一定是的!我不会认错……」
当她激动地抛下水桶及工具,突兀地扑向他怀中:「呜……你终于回来了。」
「不是啊!伯母,我--我不是单祈烽,妳认错了。」
「是的!我不会让你走了--」妇人彷佛磁铁般紧附在他身上:「不可以!」
「……妳跟单家很熟吗?妳知道大火的事吗?」单若星从她不寻常的情绪里大胆推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走了。」被单若星大声一喝,老妇人恍若大梦初醒,她的表情不再激动,讲话语气也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等等!」单若星焦急拦住转头离开的怪异妇人:「不要走!我还有话问妳啊--」
「对不起……我得走了。」老妇人慌乱失措,七手八脚拎起工具快步走开。
「老太太!请妳等一下--」单若星心急如焚,抓住老太太肩膀,咄咄逼问:「请妳告诉我好吗?为什么妳会错认我是『阿烽』,他是单家男主人啊……妳一定认得他--对不对?」
「啊?你在说什么?我哪有认错人?我不认识你--」妇人冷冷回道。
「妳?妳明明有说啊……」单若星愣傻了,不明白同一个人怎会一瞬间变成另一种样貌?
他不肯放弃,一直追在她后面,直到妇人疾步奔跑如受伤的羔羊般,跌进一名年轻女人的怀抱。
「妈!妈?妳怎么了?妳的脸好白--」
「萦萦,我们回家。」老妇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闷声不吭拉了女儿就走。
「这位小姐,麻烦等一下!我--咦?是妳啊,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发现老妇人的女儿就是那天撞到他的女孩后,单若星很意外。
「啊!竟然是你?」徐苡萦讶异中带着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我妈会吓成这样?」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说真的,我只是想请教伯母几个问题。」单若星浅浅一鞠躬,很有风度的先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位太太是妳母亲。」
「女儿,别理他……」徐母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佛躲瘟疫似的,「我们快走--妈不是教过妳,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讲话。」
「妈,他是来查隔壁单家的『那件事』--」徐苡萦替他解释。
「什么单家?我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母连连摇头 :「你不要问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啦!」
「妈?」连徐苡萦也对母亲的过度反应感到不解。
「萦萦,妈平常教妳的事情妳都忘了吗?赶快进屋去!」徐苡萦被母亲连拖带拉给拽到家门口。
「好好好!妳先进去,我去开信箱。」徐苡萦随意编了借口,让母亲先进到屋里。
走到大门边的信箱,果然单若星还等在那里没走--
「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妈妈那里……应该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虽然天色昏暗,徐苡萦仍然看得到男子脸上的忧愁,他落拓的眼神看起来好寂寞,她看着有些心酸,竟不忍立即赶他走。
「喔--可是,伯母她……」她似乎认识我父亲啊!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终究他没把话说出口,就怕把母女俩逼急了,反而什么都问不到了。
「我妈妈最近身体状况不好,她需要安静休息,请你别再打扰她了。好吗?」
「……既然妳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再另外找线索。」单若星不断地摇首叹气。
「不好意思喔,你好像很失望?」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听他声声叹息,她的恻隐之心再起,她从来没见过男人失意的样子,尤其是这么俊俏的男子--
徐苡萦直觉地想为他做些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拧皱的眉峰可以舒朗一点,抿紧的唇不要一再叹息,她真的愿意帮他啊!
「别这么说,是我该道歉……是我吓到令堂,我以为她认识单家的人。」
「这种事,只能慢慢来。」徐苡萦走到他面前--天,他真的好高……
近距离的时候,得仰起脖子才能窥见他俊朗五官的全貌,对上他煚亮的湛眸,徐苡萦感觉心跳加快了,血液也热了起来。
她绯红的双颊,水汪汪的眼眸根本掩藏不住对这英俊男人的欣赏,她看着他,自然而然地流露倾心的善意:「不要急嘛--既然你有心要查,一点一滴慢慢追,总有天会找到线索。」
「呃……是呵!妳说的对!」单若星终于笑了,虽然遇上她母亲令他挫折,但是--谁说认识她不是另一种意外收获呢!
看着她绯红而甜美的脸庞,他的心缓缓注进一股暖流,尤其在她带笑的眼角看着自己,替他真诚加油打气的那一剎那,单若星一直紧闭着的心内门窗,彷佛就在她的温柔笑靥下,轻轻被开启了……
单若星自决心追查这件案子开始,压力始终没少过,特别是戎爹的反对更令他精神上倍觉沉重,在孤独的追寻之路上,有她这么率真的笑容鼓舞,他肩上的重担似乎也有了稍稍减低的迹象。
他一向很难被融化的,然而此刻徐苡萦体贴的心意已深深打动了他,平常一贯刚毅冷漠的脸庞,十分难得地带着亲和、温柔的浅笑。
「天愈来愈暗了,晚上风很大耶。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怕你吹到风会感冒耶!」徐苡萦似乎被他的迷人笑容给催了眠,竟不自觉说出关心的话语。
话都出口了,才惊觉似乎太过热络了--跟他,还没那么熟吧?她的脸又开始发热……
「嗯。」他同意的点头,接着和善的伸出了手:「刚刚是我太莽撞了,请接受我的道歉。呃,可否请问妳贵姓?」
「我姓徐。你呢?」徐苡萦微微露齿轻笑,回握他厚实掌心,她的脸更烫了:「我猜,应该不是姓『单』吧??」
「呵……很不巧,我正好姓『单』。」
「啊?真的?不会吧?」徐苡萦惊讶地缩回手:「你姓单--那么你是?」
「呵--这也没什么好惊讶。我父亲与单家男主人是远房宗亲,隔好几代的堂叔侄兄弟之类。」
他刻意掩藏真实身分,当年大火,所有人都以为他已藏身火窟。
「哦!原来如此。」徐苡萦了悟点头:「难得你这么有心,为了长辈付托尽心尽力。」
「没什么。」单若星淡然带过:「为人子女,能做的就是体贴亲心而已。」
「嗯,我了解。」徐苡萦感同身受,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的。
「我走了。后会有期。」单若星拉起领口,向她挥挥手,大步转身离开。
夜晚果然起风,晚风刺刮着皮肤,徐苡萦瞇起眼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唉!那双寂寞的眼,那张愁眉不展的俊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已一刀一刀地刻镂在她心版,永远洗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