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上进厂维修的车子,白翼迅速准确地把车子倒退驶进顶高器的位置中。
瞥了一眼工单:怠速不稳定、冒黑烟、引擎容易抖动……他的眉头一皱,又是相同的问题,“皮沙马,帮我到零件室拿个空气流量计过来,谢谢。”他转向一旁工作已告一段落的技工。
“马上来。”皮沙马把沾了油污的手往身上的工作服抹了抹。
白翼探手将头上的棒球帽反戴,拉开属于自己的工具车抽屉,动作利落地拿出所需工具,开始动手拆下引擎里出故障的零件。
“阿翼,外头有人找你。”巴特隆由厂外晃了进来,眼神暖昧地绕着工作中的白翼打转,“怎么你认识的人每个都活像是从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真叫人羡慕!”
“你不就例外了。”白翼没有抬头,依然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碰了一鼻子灰的巴特隆撇撇厚唇,“让他们直接进来吗?还是到休息室?”
“请他们过来好了。”他的口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你要的零件来了。”皮沙马来到车旁,“今晚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不了。”摇了摇头,他把崭新的零件装入车内并固定好,“我有朋友来。”
视线越过皮沙马的肩膀落在两道颀长的身影上。
“你好,你就是白翼?”鬼使率先趋前打了个招呼:“我是鬼使,他是神差,玉皇应该向你提过我们才是。”
鬼使神差?玉皇?皮沙马一头雾水地左望右瞧,然后放弃地带着一堆疑问离去。不关他的事,还是少开口为妙。
“你——”少了皮沙马的阻挡,鬼使这才看清白翼的长相,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神工?”神差在没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箭步上前拥住白翼,“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
白翼怔愣地任他紧紧拥住自己。被一个男人抱住的感觉是有那么点奇怪。
“原来玉皇早就知道你没死,所以才会派我过来,”他自顾自地把事情做了个整合,却没发现鬼使逐渐感到不对劲的眼光。“我还错怪玉皇,真是该死。”他懊恼地自责。
“神差,你认错人了,他不是神工。”鬼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白翼那张和神工如出一辙的完美脸孔。
虽然眼前的男子不论身高、外型都和神工没有两样,不过,他幽黯的眸底却多了一丝神工所没有的东西——那是种亦正亦邪的鬼魅火光。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白翼和他是同种类型的人。
“他是,你才认错人了。”神差把他搂得更紧,不愿这道才透进他心里的曙光就此消失。“你就是神工,对不对?你说啊!”他没有勇气抬头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白翼。
他怕一看,所有的希望会顿成幻影。
“神工他……是我的哥哥。”谈起神工,有抹痛楚自白翼眼底一闪而逝。
“你是神工的孪生弟弟?”乍闻这个消息,鬼使也心存怀疑,不过,这却也是白翼和神工拥有相同面貌的最好解释。
“嗯。”他淡然地点头。“你可以放手了吗?”
神差只能缓缓地松开双手,也让最后一丝希望从他指缝中消逝。“你真的不是?”只要看着他那张和神工相同的脸孔,与神工共同的回忆也就历历在目。
这种感觉揪得他的心好痛。
白翼毫不犹豫地点头。
神差默默无语地凝视着他,原来这才是玉皇真正的用意,这对他而言……是喜是忧,一瞬间他也分不清了。
“玉皇是否有提到我们此行的目的?”鬼使迅速地导人正题,以免神差又为了往事神伤。
白翼挑挑眉,“他没提。”基本上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知道。
他与天堂风云本就是两不相干的个体,现在连惟一的交集点——神工,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很困惑玉皇会为了什么原因而派人千里迢迢到泰国找他。
“方便找个地方谈谈吗?”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白翼无所谓地耸耸肩,朝不远处的皮沙马喊道:“皮沙马,我有事先走了,车子已经OK,待会儿帮我交车。”
“没问题。”皮沙马的嗓音传来。
“我去开车。”白翼径自走往车库。
看着他结实劲瘦的身影,鬼使的目光调回神差脸上,“你改变主意了吗?”来泰国之前,想必他也没料想过白翼是神工的孪生弟弟吧。
这样的变化是否会影响他先前的决定?
“我不知道。”虽然他拥有和神工相同的容貌,但是,他终究不是神工。
就目前而言,除了他那张熟悉的脸庞外,他们形同陌路人,他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动摇,至于改变决定,他还得仔细考虑。
“和他共事不就是回到当初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或许。”那是个乐观的看法。
白翼的浅银色轿车由远驶近,停在两人面前。
上车之后,神差首先发觉脱下工作服,换上休闲衫的白翼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他的视线流连在他身上忘了收回,直到车子驶进一家茶馆后,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幸好没人发现,神差暗自庆幸。殊不知从头至尾,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悉数落人鬼使的眼底。
三人人座之后,服务人员迅速地将他们的茶点一一送上来。
“神工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个遗憾,也是我们莫大的损失。”鬼使尽责地率先开口。
灌了口茶,白翼没有多作反应。
这些话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鬼使继续他未说完的话:“如果你愿意的话,玉皇希望邀你加入天堂风云,替补神工的空缺。”
“我不同意。”未经思索,他便直接拒绝。
“为什么?”神差插口。
“那不适合我。”白翼草率地解释。
“可是你连接触都还没有。”他不接受他的论点。“至少听我们谈论过内容后再做决定。”
白翼深邃的五官逐渐冷了起来,“没那个必要,我哥会死,你们也有部分责任。”他淡漠地指控。
“我——”神差被他的控告震人罪恶的深渊,“的确……神工他……是我害死的。”
“哦?”神差的回答让他感到无比意外。难道大哥的死另有隐情?
“神差,别胡说,事情与你无关。”鬼使急忙地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怎么害死他的?”白翼不留情地深究。
神差秀气的眉更加地攒紧,提起这件事,他内心里的伤痛依然椎心刺骨。
“飞往洛杉矶那趟任务本来是我该前往的……最后却是神工代替我去,所以,他才会遇上空难。”他把事情的始末对他坦白。
该面对的责任他不想逃避,每个人都对他的过失避而不谈,只会更增添他的伤痛罢了。
“你要求他代替你去?”这么问的原因是想证明一件事。
神差点着头,表情痛苦。
纵然说过上千上万次,他仍旧希望时光能够倒转,他宁愿没有提出过那个要求,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白翼看他的眼光显得有些怪异。
这不像大哥的处事作风,他怎么会为了他而将不必要的麻烦往身上揽?
“一切只是巧合,希望你别怪罪神差。”鬼使有些忧心忡忡。
“你们想要我加入天堂风云吗?”话锋倏地转回主题上, 白翼带着浅浅笑意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
“当然。”
“我可以答应,不过,有个条件。”他想理清事实。
“你说。”他会尽力配合,以完成玉皇的交代。
白翼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神差,“我要他待在修车厂帮我的忙,期限是一个月,若是他撑得下去,我就答应加入天堂风云。”
要神差待在修车厂?“可以由我代替吗?”
那么粗重的工作他应付不来的。
他闻言嗤哼了声:“原来你们的习惯就是这样争相帮他的忙?那么,他在天堂风云里究竟有何用处?”他的目光鄙夷地掠过神差,似乎全盘否决了他的能力。
“别太过分了。”鬼使的愠怒已清晰可闻。
“我接受你的条件。”神差冷静的声音划破即将凝结的气氛。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鬼使仍欲力挽狂澜。
神差没有搭理他的反对,径自问:“什么时候开始?”倘若这样可以得到他的谅解,他心甘情愿接下这个工作。
“就从明天好了。”白翼漆黑的瞳眸中跃上几许光彩。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何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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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回到饭店,鬼使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
“你不会懂的。”神差长吁了口气。
不论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他都有必要赌这一回。
“我当然不懂。”挠过微乱的鬈发,他显得心浮气躁,“你不是很希望他拒绝加入天堂风云的吗?为什么又答应他那个无理的要求?”
“只要他开口,再怎么无理的事我都会一口应允的。”坐到床沿,他的眼神有些缥缈。
“就因为他长得像神工?”鬼使稍微理出点头绪来了。
他没有否认,那的确是最大的原因,“你先回西班牙好了,我会向玉皇说明一切。”
先回西班牙?丢下他一人?“这个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不会先回去的。”他做不到。
“我不想连累你。”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扯出笑容,鬼使不以为然地道:“你可以为神工做牺牲,我当然也可以为你做一点事。”他对他的保护自然流露。
盯着他许久,神差只能举白旗投降,“随便你。”其实,他也希望他能留下来陪他。毕竟,未来一个月的变化是他完全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
“为什么你跟神工都对我这么好?”他有感而发。
“因为我们都喜——”将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鬼使改口道:“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
神差明了地一笑,“很高兴有你们当我的伙伴,我不会再轻易说出要退出组织的话了。 ”
“还是因为白翼的缘故?”抽着烟,他若有所思。
“不是,这次是为了你。”神差率性地直言。
他的声明让他诧异地挑起眉梢,“为我?”
“没错。”他那愕然的神情让他想笑,“既然我们是伙伴,总不能老让你帮我的忙,而我什么也没做就要拍拍屁股走人,是吧?”
原来是这样,让他骇了好大一跳,他还以为……“到白翼那里帮忙的事,你有何打算?你对修车方面的事根本一窍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你能帮他什么忙。”
“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替我担心。”他反过来安慰他。
他可以放心吗?白翼难以捉摸的性情让他无法安心,他总觉得他指名神差是别有用意的。
也许是他多虑了。“我会在一旁帮你的。”
这是他惟一能做的。
神差忍不住扑哧一笑。
“怎么了?”鬼使不明所以。他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你自己又对修车了解多少?还不是跟我一样鸭子听雷。”鬼使对计算机的精通程度他的确自叹弗如,但,关于修车,他就不敢有任何希望了。
“就当我没说。”他说的确实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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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翼领着神差来到更衣室,丢了一套工作服给他,“换下你身上的高级西装吧。”
“现在?”神差迟疑地看着没有打算离开的他。
“难道还看日子挑时辰?”对他的困惑有些啼笑皆非,“还是你反悔,不想做了?”
“不是、不是……”他迭声否认。
“那手脚就快一点,别耽误我的时间。”他真的搞不懂他在穷磨蹭些什么。
皱着脸,神差动作缓慢地一颗一颗解开外套的扣子,接着是衬衫的。
“要我帮你吗?”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换个衣服也这样扭扭捏捏。
“不需要。”神差抓着领口退往墙边。
他的反应让白翼险些口吐鲜血,“你慢慢换,我在外面等你。”
步出更衣室,他倚墙而立。
他看起来像是一副对男色有兴趣的样子吗?他可得要好好检讨才是。
不消多久,神差已经换好工作服走出更衣室。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跟我来。”他转身走向他的工作位置。顶高器上已经有辆拆了四个轮子的轿车正在等候。“基本的更换轮胎你……应该没问题吧?”
神差仰头看着与自己齐高的车子底盘,“我试试看。”轮子他是换过,但要抬到这么高的位置却是头一回。
将调好胎压的轮子推到他跟前,白翼双手环胸,一副打算束手旁观的姿势。
搬下一个沉重的轮胎,他试图将它举高套到轮轴上,却是力不从心。
“难不成你连搬个轮胎的力气都没有?”
对一个大男人而言,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我……”他哑口无言。
“让我来。”鬼使趋前轻而易举地套上第一个轮胎,“你非得要他做这种工作才行吗?”
他瞪了一旁轻松自若的白翼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有权利选择放弃,我可没拿刀逼他。”
双手一摊,他一副无辜样。
“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条件是你提出来的,你当然有责任。”他愤愤不平地指出这项事实。
责任?他颇不以为然。“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我无所谓。”侧过脸,他询问神差的意思。
“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打退堂鼓的。”他要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们等着瞧。”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白翼转身走向一旁。“轮胎换完再过来找我。”
“他根本就是恶魔转世,神工怎么会有这种弟弟。”鬼使不停地咕哝。
将轮胎上的螺丝一一锁定,神差心平气和地道:“是我们有求于人,这很正常啊。”
“可是——”他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答应我一件事。”
绕到另一头把最后一个轮胎套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说。”
“别跟白翼起冲突,好吗?”那样会令他两难。
他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含意,“你是怕你无法选择该支持谁?”
神差低下头,无法否认。
鬼使抿了抿唇,“原来他的地位已经重要到跟我不分轩轾了?”他的话中有揶揄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失落。
神工还活着的时候,他一直认为他们对神差来说都是平等的,不过,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了。
“不是这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才是。”
神差急忙地澄清一切。
又是歉疚使然?“我明白。”他不想造成他的负担。
“我过白翼那边。”避开他的视线,他快步走离。
“换好了?”白翼自卡车底下探出头来,结实的手臂沾满了灰尘及油污。
“嗯,接下来要做什么?”
“钻进来。”他拍拍身旁的空位。
“钻……钻到车底?”他微微一怔。
“很困难吗?还是你认为这样有失你的身份?”他嘲谑地眯起深邃的瞳眸。
“才不是。”被他一激,他立即曲身敏捷地钻到车子底下,和他并肩躺着。看着繁杂且沾满油污的底盘,说实在话,他确实有些退却。
“我教你换油。”自一旁的工具中拿起开口扳手,他刻意放缓动作卸下螺丝。
“怕弄脏的话可以避开一点。”他给他忠告。
“没关系。”他会学着适应。
是吗?卸下最后一颗螺丝,脏黑粘腻的油污像条小水柱一般,自油槽内一泻而下,在速度的加压下难免有几滴不安分的黑油喷到两人脸上及身上。
神差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擦掉沾粘在脸上的油渍,却因白翼仍是不以为意地专注在他的工作上而作罢。
“懂吗?”白翼瞥了他一眼。
“嗯。”幸好这个还不算太难。
“那么应该不需要‘替身’来帮你的忙了吧?”所谓的替身当然就是指始终在一旁关切的鬼使。
他真的很好奇,究竟他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同样身为男人的人对他如此体贴呵护。难道……一个异样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我会自己完成的。”
白翼侧过脸毫不遮掩地瞅着他,“你……”认真来说,他的五官的确是细致了点,也漂亮了点,再加上这一头半长不短的柔细发丝——真的很像“0号”。
“你在看什么?”神差注意到他打量的视线,“是不是怀疑我做不到?我真的可以。”
“这我相信。”收回目光,他动作熟稔地退出车外,“可以出来了。”
不若先前钻到车底的利落身手,神差退出车外的动作显得笨拙许多。
“过来。”
神差依言而做。
“你的脸弄脏了。”白翼探手替他抹去颊边的油渍,眼角的余光没错过不远处的鬼使的反应。
“我……我自己擦就好了。”他想闪避他突兀的亲昵举动,却让他抓着手臂靠得更近。
“无妨。”他更进一步地以指为梳,替他整理微乱的发丝,嘴角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泄漏出他的玩心。
神差的眉愈蹙愈紧,他无法理解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只能一脸愕然地呆立在原地。
“不要碰他。”鬼使开口的同时一把将神差拉开,专制地把他锁在身边。
白翼的笑扩散开来,“我只是发挥同事爱,难道你不希望我对他好一点?”他把他气急败坏的神情看在眼里。
“用不着。”他霸气地回绝。
“鬼使,你在干嘛?”神差扯着他的袖子,“你忘了刚刚答应我的事了?”
握紧拳头,再多的怒气也只能强忍下来,“他不该碰你。”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带笑容的白翼。
双手一摊,他仍是摆出一副无谓的样子,“似乎我怎么做都不合你的意,算了。”
“你——”
“鬼使!”抓住要冲上前的鬼使,神差低喝了声。
“午餐时间到了,你们自便吧。”擦身而过的同时,白翼刻意放慢脚步多瞟了鬼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