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怎么会感觉如此无助?冷,口渴,右膝却好像火烧一样灼热!
开刀,对了,他昨天晚上就住进医院,今天早上开了刀……
还是昨天?他到底睡了多久?
顾惟军好像一直没有完全睡著,也没有完全醒来,各式各样的梦境不断纷扰,他努力想要分清楚现实与梦境,却老是失败。他听见护士小姐的笑声,才发现自己不知说了什么梦话。而当他看到黎桦的时候,不,正确来说,他“感觉”到黎桦出现在他床前时,他非常确定自己是在作梦。
因为,她那张不笑就冷淡倔强的脸上,此刻,只有忧愁而悲伤的表情。
这不会是她,不会是那个狠得下心,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刻,把他的心,血淋淋地剜出来丢弃,残忍地掉头离去的黎桦。
“小桦。”他还是忍不住叫她。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的喉咙好像塞满干沙一样。
而她听见了,她静静定近,握住他的右手。她的手好温暖,紧紧握著他,让他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夜夜折磨他的问题,在这幽暗的病房里,半梦半醒之间,终于问出口。
他不在乎她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他想问。他已经想问很久了。
黎桦没有回答,只是安静望著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凤眼里,好像有著很多很多不同的情绪,可是,顾惟军看不清楚。
“为什么离开我?”他又问。
“因为我不想被抛弃。”黎桦回答了,她低低说著。“你会后悔的,为我做的一切,你一定会后悔,我不能等到那一天。你懂吗?”
顾惟军看著她,一直想弄清楚,到底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不,我不懂。”他很诚实地说。
黎桦又不讲话了,他们之间落入长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适感与麻醉药的交互作用,让顾惟军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他很生气地想要保持清醒,心头还有千言万语想问,可是终于不支,又沉入混沌不明的梦境。
然后他好像又看见很多人。他们球队总教练、经理、何医师、帮他开刀的骨科陈医师,还有前一阵子才认识的,长得很漂亮的刘医师……统统都来过,甚至是他的队友、小学同学、钱鸿岳、小甜,甚至是黎教练和夫人……
等到他看到小甜的弟弟嘉圣,拖著一只玩具恐龙出现在他床前的时候,他放弃了。他决定这个热闹非凡的夜晚,根本只是一场梦。
而一直等他麻药褪尽,膝盖开始让人无法忽视地一阵一阵抽痛的时候,他不想清醒也不行了。
睁开眼,全身都开始酸痛,他挣扎著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身为职业运动员的他,只能很无奈地接受身体不受意志控制的现实状况,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起来了?”他母亲来照顾他,此刻听见有声响,走过来床前:“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已经两天没吃了。”
顾惟军皱著眉,他的喉咙还是好像塞满沙子,刚开完刀的膝盖痛得让他很想揍人,不过母亲忧虑的神色提醒了他,还是不要表现出很痛的样子比较好。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随便找个话题:
“现在几点了?”
“傍晚,快六点了。你睡了好久,你爸来过两次,你都还在睡。”顾母先把湿毛巾递给他擦脸,一面开始准备餐具,一面闲聊:“你们林教练跟邱经理都来过,送了水果还有红包慰问金来。喔,刚刚也有医生来看了一下。”
“还有谁?”顾惟军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吓人。
“还有?”他母亲偏著头想了一下。“你姊姊跟姊夫早上有来。”
顾惟军放弃了,都是梦吧,他内心深处其实也不相信黎桦有来过。她大概连他什么时候开刀都不知道。
“喔,对,还有个小姐来看你,不过来一下就走了。”顾母说著,还微皱著眉,不太满意的样子。
顾惟军一听,马上抬眼望著母亲,等著她说下去。他母亲又忙著帮他找干净的衣服要换,忙东忙西的,居然没了下文,让顾惟军忍不住出声催促:
“妈,你说有个小姐来看我?”
“是啊,穿得花花的。”他母亲摇摇头,不是很赞同的样子,她开始告诫儿子:
“你啊,打球就打球,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干什么?我在电视上都有看到。要交女朋友也交个正正经经的,乖巧一点的,那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看是好看,讨来做媳妇就……”
其实听到第一句,顾惟军的心就又重新沉下去了。他母亲说的应该是Iris吧,黎桦从来不可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不用再想了,顾惟军这样告诉自己。就像过去将近一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必须不断在心里提醒,不要再想,不要再问。反正,再想再问也没有用,她依然是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抛弃他,自顾自地过著逍遥自在的生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样的假设是错了。黎桦一点也不逍遥自在。
当黎桦强迫症似的把地板擦得发亮,桌椅都一尘不染,连柜子、流理台的死角也清得一干二净,让整个金爽茶艺馆焕然一新,好像随时可以接受卫生局人员的检查的时候,店主田可慈已经放弃劝说了,而来喝茶的熟客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干涉:
“阿桦,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经洗破两块菜瓜布了。”高大英俊的牛世平虽然号称是老板田可慈的朋友,却常常被老板呼来喝去的,茶资照算不说,偶尔还得下海帮忙搬东西、整理店面,不过他还是照来不误。此刻他很同情似的说:“你老板娘虐待你?提早年终大扫除?这也太没人性了,地板不用跪在地上刷嘛!”
田可慈瞪了牛世平一眼。“是她自己做个不停,劝也劝不听。我才不会虐待她!不过至于你嘛……”
“好,没事,我什么都没说。”牛世平闭嘴。
要说她真的认真投入清洁工作嘛,也不见得,黎桦这两天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把菜瓜布放在冰箱里,或是把洗过的杯盘当作脏的重洗一遍的各种乌龙事件了。简单来说,她其实心不在焉。
下午时分,没有什么客人,牛世平在窗边闲坐。田可慈则是在柜台后面,两人的眼睛都跟著冷著脸的黎桦转。黎桦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封闭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了。”田可慈晃过来牛世平旁边,低声说。
“知道了?那真是恭喜你。”牛世平咧著一口白牙笑开了,很没诚意地接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田可慈瞪他一眼。“你恭喜什么?”
“那你知道了什么?”
田可慈没好气:“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哦?你打算怎么办?”牛世平也顺著她的眼光,看著正在擦今天第三次地板的黎桦。
回应他的,是典雅秀气的瓜子脸上,诡谲的笑意:“你……酒量怎么样?”
“普通。”牛世平有点诧异地反问:“为什么问?”
等到刘萱从医院下班,被牛世平一通电话call来金爽茶艺馆的时候,情况已经有点难以收拾了。
金爽茶艺馆一向是看老板心情而决定关店时间,此刻才九点左右,门已经关上了。里面除了一桌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以外,连半个客人都没有,而那唯一的一桌上,除了啤酒罐以外,还有几个陈绍的空瓶。
一喝酒就想睡的田可慈,撑著头打盹,瓜子脸上有著浅浅红晕,她的额头都快要碰到桌面了。而一向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黎桦,还一本正经地喝著,一副酒国英雌的模样。
旁边陪著两个女生喝酒的牛世平,倒是最清醒的一个,他见到刘萱出现,很无奈地摊摊手:
“老板娘的主意,与我无关。她说想让阿桦酒后吐真言。”
刘萱噗哧一笑。“结果自己喝成这样?”
眼看田可慈就快睡著了,刘萱叹口气,对一直注视著田可慈,还一脸担心的牛世平温柔笑说:
“不如你就送可慈回去吧,她这样也不能开车。”
牛世平点点头,接下这个艰钜的使命。他拉起已经像在梦游的田可慈,一面低声咕哝:“不会喝又爱喝,要套人家话的,自己还睡著!出这什么馊主意!”
“你不要趁机欺负可慈喔。”刘萱笑吟吟的,故意说。
牛世平一听,麦色的英俊脸庞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赭红,他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刘萱那双黑白分明的含笑眼眸。他带著昏昏欲睡、锐气尽失的田可慈出去了。
“好了,现在换你喽。”她在神情有点呆滞的黎桦面前坐下。
黎桦只是机械似地喝酒,倒酒,再喝……天知道她已经像这样多久了。
“你得先告诉我你住哪里,这样我才能送你回去。”刘萱温柔地轻声说:“然后,你就可以开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桦把杯中的陈绍一口喝完,又打算去倒,杯子被刘萱压住。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黎桦冷著脸说。
“真的吗?”刘萱决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跟顾惟军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黎桦先是狠狠地一震,然后盯著面前的空酒杯,很久很久,不发一言。
刘萱也不去催她,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冰雪聪明的她就算只是个旁观者,也清楚看出,这两人正在彼此折磨。
“我伤了他的心。”酒精终于让她的精神松弛了,加上刘萱那样温柔的陪伴,让她开始撤除心防,慢慢地,缓缓地开始说:“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美,也不温柔,像我这样的女生,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我不能……我……”
说到后来,嗓音都哑了,黎桦再也接不下去。
“阿桦,你不能怎样?”刘萱优美动听的声音,轻柔地问。
“我不能……等到他离开我。我必须先走。”
“为什么?”还是那样好听,仿佛天使般轻问。
“因为……”黎桦还是盯著面前的杯子,只是,是酒精吗?还是其它原因?杯子开始模糊,她渐渐看不清楚。“因为……我……”
“因为你太喜欢他了,你怕他离开你?”刘萱按住黎桦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说:“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害怕与不确定,这是一定会的,真的,人人都会,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你不知道!”黎桦突然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发出痛苦的喘息:“你不了解。我爸……就是这样,他……他一直,一直求我妈回来,回到他身边,可是,我妈总是……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她会回来几天,几个礼拜,或几个月,然后又会离开……你不懂,没有人会懂的!我发誓过,我绝对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其实刘萱听得七零八落,也不是很理解情况,不过猜也猜到几分。黎桦心中有著难以言喻的深沉痛苦。
她略施力,紧紧按住黎桦已经握成拳的手:“我相信他会了解,只要你肯跟他好好讲,解释清楚你的恐惧,还有,你爸妈的情况……”
“不可能!”
黎桦几乎是吼叫出声,那么痛苦,让听者都忍不住恻然。
“我爸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尤其……在他的学生面前!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这些,让人看笑话!我不会说!我绝对不会说!我不说了!”
“没关系的,阿桦,我不是你爸爸,我也不是顾惟军,你可以跟我说。”刘萱努力想要让情绪很激动的黎桦平静下来。
没想到黎桦平日压抑,一旦情感的闸口崩毁,就排山倒海般的无法抑遏。她全身都开始颤抖,一双炯亮的眼睛燃烧著野性而痛楚的光芒,她逼近刘萱,反手用力抓住刘萱的手,一面喘息著,绝望而痛苦地说:
“没有人会了解!我不能说,我不能等,一定要赶快离开他,不然……不然……被抛弃的时候,一定会死的……”
“不会的,他不会抛弃你。”
刘萱的手被力气很大的黎桦抓得发痛,她忍耐著,静静望著黎桦激动的脸庞。
“他会的,他一定会,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不相信……”
“你知道你哭了吗?”刘萱还是那样好轻好柔地说,就像个温和的大姐姐一般,抽过桌上的面纸,帮她拭去滚落的泪珠。
“我好担心……”黎桦睁大眼睛,任由眼泪不停奔流,她数度哽住,说不下去,却拼命要说:“我真的好担心,他的伤,他的事情,可是……可是……”
“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一切都会没事的。”
黎桦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她只模糊记得,她不停地说,不停地哭泣与哽咽,到最后还呕吐起来;而美丽温柔的刘萱,一个还算陌生的朋友,一直都陪著她,用那双了解而同情的明眸,默默地安抚著她狂乱的情绪。
最后,刘萱锁了金爽的门,打算把黎桦送回家。
黎桦在刘萱的车上睡著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再怎么说,一个二十六岁的运动员,生理、体力应该都处于最颠峰的状态才对,可是顾惟军从来没觉得这么衰老而暴躁过。
住院的日子里,几乎所有骨科跟复健科的小姐都来跟他要过签名了,还有医生专程跑来跟他聊天,谈谈职业棒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展望。
可是他还是很闷。待在医院两个礼拜,简直像二十年那么长。除了看电视,就是睡觉,他连下床走路都不行,全身都像生锈了。
到他终于可以出院,被迫住进姊姊家之后,他不顾母亲与姊姊的唠叨,每天下午都坚持要出去晃晃。就算拄著拐杖,脚步蹒跚,走路比两岁的小外甥还慢,他还是非出去不可。
不用练球,不用比赛,连上下楼梯都算剧烈运动的日子里,他发现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无法藉由许多外在的刺激分散心思、麻醉自己,多出来的时间,他毫无办法的不断想到黎桦。
早该忘记她。残忍的,无情的她,为什么又一直想起?
那时,在医院里,他还没完全从麻醉里恢复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来看过他?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忧愁而悲伤的神色是那么清晰,他还清楚记得她的手有多么温暖。这些……会是假的吗?
其实常常想到几乎无法遏止自己拿起电话的冲动,却总是在想起,乍闻黎桦毫无预警地回台湾进D球团任职时,那五雷轰顶、青天霹雳的痛。
很痛。痛到无法思考、无法行动。连后来旧伤复发、入院开刀的折磨都不算什么了。相形之下,小巫见大巫。
“唉!”从来不叹气的他,这一年来,叹足了一辈子的份量。
北台湾的初冬下午,有著暖暖阳光,他坐在姊姊家门口的花坛边,让已经开始抗议的膝盖休息一下。姊姊与姊夫都去上班了,他母亲带著小外甥在睡午觉。安静的社区,偶尔有车经过。
他把拐杖先放在一旁,试著伸直还在复原中的脆弱膝盖。那尖锐的疼痛又从右膝直窜到脑海,他深呼吸一口。
好神奇,这么大的手术,这么猛烈的疼痛,有一天都会消失。就像现在想起黎桦,除了酸甜交错的复杂感受之外,她曾经带给他的伤,似乎也渐渐在复原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一直想起……
“顾惟军?”还在瞪著自己运动裤底下的右膝发怔时,突然,有个浑厚的男人嗓音响起。声音陌生,口气却很熟稔。
抬头一看,这人的面孔也有些眼熟,顾惟军却只是眯著俊眸,很疑惑。
男人个子粗壮,穿著一身货运公司的制服,旧旧的。大概刚送完货吧,正要上货车的时候,看见坐在下远处花坛旁的顾惟军,他很诧异地扬声: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惟军在脑海里努力搜索。奇怪,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货运工人……
“我罗正通啦!”那人自己爽快地揭开谜底,黑黑的脸上扬起笑,下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很耀眼!“你记得我吗?以前M大的!”
顾惟军想起来了,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他扯起嘴角,对他伸手,两只男人的手相握。“我记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送货啊!”握了手,罗正通从口袋掏出烟,找了一根,正要点火,一面侧目打量一直坐著的顾惟军,抬了抬下巴问:“你有伤啊?怎么用拐杖,还站不起来的样子?”
“前一阵子刚开完刀。”顾惟军也看著他身后的货运车,然后有些困惑地问:“你没再继续打球了?”
“早就没打喽!当完大头兵,退伍之后找不到球队要我,摆过地摊、卖过面,最后找到这个工作,还算稳定,就送货到现在。”罗正通耸耸肩,依稀还有大学时代痞痞的模样。“不像你们,还是很风光啊!”
“风光什么,现在连走路都走不快了。”顾惟军苦笑,指指自己的膝盖。
“那你还出来乱晃?阿桦那只母老虎,不是每次看到有人受伤不休息,就会开骂的吗?”罗正通抽著烟,很理所当然地问:“你跟她怎么样了?要请我们喝喜酒没有?”
这个罗正通离开了棒球界,消息果然不够灵通。顾惟军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以苦笑当作回答。
那个很有内容的苦笑令罗正通好奇。他迟疑一下,忍不住问:“你不是从大学时代追她追到现在吗?之前听说满好的,现在是怎样?”
“你听谁说的?”顾惟军反问。
“小高啊,高致勤说的。小高的女朋友跟阿桦很好,他们一直都有联络。以前我们都说叔谊跟阿桦是同性恋咧。”罗正通哈哈大笑起来。
顾惟军表情不太愉快。“高致勤有女朋友?他跟黎桦……”
“你不是以为阿桦跟小高有什么吧?”罗正通挑眉,斜斜看著表情变幻莫测的顾惟军:“我说句不客气的,阿桦那种男人婆,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敢追啊?我们都满佩服你的勇气的。还有,觉得你的眼光也满奇特的。”
“她一点也不像男人婆。”顾惟军闷声咕哝。
“这不就好了!那现在是怎样?怎么没有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顾惟军抬头,很认真地说。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或是什么地方搞砸了,才会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然而,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接问过他,让他可以诚实地说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正通当然看得出来顾惟军的态度有点奇怪,他很受不了似的摇摇头:“就你们这些有球打、有钱赚的才搞得出花样,像我,小孩都两个了啦!每天除了忙著赚钱养活老婆小孩,根本没时间也没精神想别的。该结婚就结婚,该怎样就怎样,不用节外生枝啦!外面漂亮的女生是很多,不过阿桦虽然啰嗦一点,脾气凶了一点,个性还是不错的,也很会照顾人。你如果真的喜欢……”
“不是我的问题,是她……”话到嘴边,却是那么困难。顾惟军张口又闭起,如此两三次之后,才勉强说:“是她突然……跑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喔,就是她闹别扭嘛。”罗正通把烟蒂丢到地上,用脚踩熄,满不在乎地接口:“阿桦这人脾气古怪,有时满讨厌的没错。不过你也要想想,你条件这么好,她是一定会担心的,这很正常啊。你就哄她一下嘛,她虽然外表很男性化,不过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女生。女人就是这样啦。”
“可是,我觉得不是这个问题,她那时……真的很莫名其妙的,就……就离开了,我实在想不通。”
天知道就短短几句话,对一向骄傲的顾惟军来说,有多么困难。讲完,他居然觉得额头有些出汗。
“想那么多干嘛,她跑了你就追回来啊,不想追就换人嘛。”罗正通听见货车里的无线电响起,他丢下这一句回头往车子跑,接完无线电又踅回来,丢给他一张名片:“我还有货要送,你有需要的话再打电话给我吧。有空再谈了。”
看著罗正通依然矫健的身影离去,顾惟军忍不住提高嗓门追问一句:“你……你真的完全不想再打球了吗?”
罗正通听见了,回头。
“没有非常想。”他耸耸肩,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我大概没有很热爱吧,能打就打,不能就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很可惜。都打这么久了。”
“还好啦,我不太有时间想这种事。”罗正通痞痞地笑了,笑中依然有旧时的模样。他很潇洒地摆摆手,跳上车:“如果真的放不下,就会一直想吧。没想到就不会觉得可惜。”
看著那辆略旧、不甚起眼的货车从面前经过,顾惟军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然后,当晚,他打了一通电话。
隔天他回医院去复诊的时候,何医师的门诊,多了个访客。
陪顾惟军去的顾妈妈一看,心里开始犯嘀咕:为什么在儿子身边出现的适龄女子,都长得这么漂亮?
虽然自己的儿子长得帅球又打得好,这没话讲,不过,像外型这么美丽,职业又是医生的女孩子,娶来当媳妇,还真有点高攀的感觉……
“昨天那么晚还打电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顾惟军一看到刘萱,就客气地这样说。
“没关系,反正我那时也还在值班。”刘萱含笑与其他人点头招呼,随即问:“你可以走了吗?”
“嗯,应该可以了。”在何医师一面低头振笔疾书写病例,一面点头的许可下,顾惟军潇洒地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伯母,要不要顺路送您回去?”刘萱明媚的大眼睛看著顾母,温柔轻问。
顾母有点紧张地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刘萱点头,先出门去了。“那我去把车开到一楼门口,在那里等你。”
顾惟军在护士扶持下重新站好,顾母紧张兮兮地拉拉儿子的衣袖,低声问:“惟军啊,你要跟那个医生出去?你们要去哪里?约会吗?你的脚……”
“我们要去喝茶。”顾惟军微笑说,眼神闪烁著诡秘的光芒。“不过,不是跟她约会。妈,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