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斯就像这难测的季节般令人摸不透。
在那梦般的温柔后,他却又像个没事人样。嘴角的笑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地冷然,天天在我的小屋出没。
是的,现在他很少停伫在电台外。自从我病愈后,他就将那个站立的地点,自动改为我的小屋。
第一次看到他站守在屋外,后来,我就不再将我的屋子上锁。其实,我本就很少锁我的屋子,反正我也没什么小偷先生感兴趣的东西,如果真有看上什么,拿去也没关系。那道锁只是屋主的一番心意。现在,它更不需要了。
怪的是,我没锁房子的事,并未告诉迪亚斯,但是第二天当我回来时,他已在屋内。
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贪求那分从天而降的幸运,从来也不问他理由。他来,我任由他。他走,我虽伤心,可是不曾试图挽留他的身影。我的思潮紊乱如欲剪还乱的缠绵丝絮,而我的心,我再也不想否认逃避;我的心深深地镌镂上他的形影,对那牵引无数眼光的陌生,我情不自禁地为他陷落了!
心不答应情不深,而今,这情深已圈成眷恋……
他似有所感却又显得无心。每次的造访,伴随的都是沉默。也许是那副墨镜,我真的无从探勘他的心情。而其实我又何须知道他的心意?以前他就说过了,他早有喜爱的人。
即使我为他情生成眷恋,他却有喜爱的人了……
“商别,会客室有你的访客。”工读的小弟抱着一叠资料,停在我桌前说。我点点头向他道谢。整整心思后,走到会客室。
途中,我碰上郑雯蕙,当我面无表情地闪过她时,眼角分明地瞥见她一脸的阴毒,但是如今,我根本没有和她打交道的心思。
走进会客室后,一个女性身影背着我,凭窗俯视,看来疲惫而绝望。
“艾丽莎博士!”我走到她身后数步之遥,轻声喊她。她转过脸,背光时脸,满是暗影。
“凯。”她往前进了几步,脸上的笑意始终串不起来,看起来破碎又苍白。
“尼尔博士怎没一起来?”我随便问道。
艾丽莎博士简短地说:
“他另外有事……凯,你真的不知道莫迪亚斯的下落?”博士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意。
“博士,我记得上次我就说过我的想法了。也许你们已接近走火入魔的地步。我想,你们应该放弃寻找莫迪亚斯才对,毕竟你们还有很多的狼,不是吗?”
“凯。”博士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力道的强猛完全不象个女流之辈的无力,“莫迪亚斯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代替它,你知道吗?它是我们无数人的心血结晶,永远不可能放弃的!”
我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狂乱逐渐消退,双手放开了我,我转头看看窗外的阴云,又回过头说:
“你可以说清楚点吗?也许我了解你们为何如此急切地想找到莫迪亚斯后,就能够提供你们一些微薄的帮助。”
“凯,我实在无法透露太多事。只能告诉你,莫迪亚斯是我们的一项实验结果,它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什么实验?你们在莫迪亚斯身上从事什么实验?”冰冷的怒气在我心里逐渐地蕴酿,想到莫迪亚斯可能象实验用的白老鼠一般任人宰制,我就无法忍受……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博士用种决然的语气说道,接着口气一转,近乎哀求地说:“凯,你知道莫迪亚斯的下落吧!请你告诉我,好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瞪着她,忽然想到那个逆伦爱上自己继子的费德尔,最后的结果是以爱为刃斫杀了心所恋慕,终至踏上自杀的终局。
为什么她让我联想到那恶德、畸零的象征?忽然,我不可控制地颤栗;她的脸变成一张虚白的骷髅面具,强索着向我要回她的莫迪亚斯……
那似是微秒的消逝,我定睛再看艾丽莎博士,她仍是恳求的哀兵姿态,好像十分认定我拥有找到莫迪亚斯的钥匙。
“凯,你和莫迪亚斯之间有种奇妙的交流,而且……”她迟疑甚久,然后下定决心般的说:“我们有理由相信,莫迪亚斯也许出问题了。所以……”
“博士,对不起!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
“凯——”
“很抱歉。我很忙,所以……”
博士失望地走到椅边拿起提包,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说:
“最近你身边可有陌生人出现?”
我摇摇头,脑中闪现迪亚斯的身影,不,他不是陌生人,他不是……
“没有!”我肯定地说,博士脸上的表情越是复杂,失望、怀疑、无助,交错闪变,接着她极快速地又走回我身边,急促警告地说:
“凯,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我还是摇头。她颓然长叹,喃喃自语:“会来不及的,所有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放开了我,仿似个盲人地走出去;我倒在椅上,自那次病后所留下的后遗症——偏头痛。选在这时昭告它的存在。我按着抽搐跳动的穴位,强迫自己思考。
他们找莫迪亚斯得如此急迫,甚至是不辞万难。再加上艾丽莎博士所说的,莫迪亚斯是一项实验结果,那么……
好痛!
我抱着头,靠在桌上。在那疼痛的波涌中,我忽然想到那个星期——
在研究中心的那个星期,其实处处有古怪,只是我贪腻着莫迪亚斯,所以都不曾细想。
现在想来,研究中心不仅是戒备森严,人员个个面无表情外,每至夜晚,在中心的西侧楼,总传来阵阵令人毛发悚然的叫声;是那种受尽折磨、摧残的凄惨尖厉,让人听了不只头皮发麻,甚至整晚睡不安枕。
那时候艾丽莎博士是如何回答我的疑问?
我蹙眉细想……
她闪烁其辞,根本没有回答!
不错,她根本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而今想来,那叫声实是大有文章,只是我——
我更紧地抱住头。天啊,好痛啊!
我摇晁地站起身,一路跌撞回我的座位,搜出药丸,和着杯中无滋味的白开水送下腹。又等了一会儿,那阵绞抽的痛才退去。
一整天,我都一心两用,又做节目,又想着莫迪亚斯的事。很奇怪,现在我想到莫迪亚斯已不在有那种摧心欲裂的痛楚。是谁改变了我?其实我心知肚明,只是悲哀我的恋情毫无开花结果的喜悦。他有喜爱的人了!
回到小屋时已是深更露重时分,迎向我的是一室冰冷的气息,冷寒无人气。
迪亚斯没来!
我靠着墙壁席地而坐。空气清冷而孤漠,寒冷飒飒,狂卷屋前疏稀、如今已成枯黄的草丛,月光薄薄地覆着深沉的黑黯,无力地将被吞噬似地。而我看着这所有,脑中只遗空白一片。
远远地,一阵嚎声先是间歇试探地散出,而后越加悠长、悠长,仿佛籍着这嚎喊啼出血管中冰藏多年的孤寂。
我站起身,走到空地的中央,在冷啸的夜风中倾听……这声音好近,我抬头望月,银白的月诡异地环着一层透明的红。今天是望日,月满了。
冷风带来那阵苍凉的长啸。突地,那啸声就如先前出现般地又消失了。我惨淡地笑笑,这好像成为一种循环了,嚎声出现了,我追寻。每当我以为确定了后,它马上又不见……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我又看着没有半颗星子的夜空,凄清长夜,谁伴我度?
而人生旅途如许漫长,又有谁能与我共享喜悦,共拥哀戚,互相慰籍?
“夜如此凉冷,你怎么还在外面逗留?”冷冽粗哑的声音响自我身后。我闭闭眼,转身面对他。
“你在等我吗?”迪亚斯移至我眼前,低声问。
我看着墨镜倒影出的自己,低低地说:
“我的等待对你有任何意义吗?”不等他回答,我转进屋内,迪亚斯走在我身侧,步履轻巧无声。
进到了屋内,我伸手开灯。迪亚斯在我身旁依旧低声说道:
“或是你在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一个被现世所不容的感情投射?”
我的手微微顿了两秒,然后按下电源。整室霎时明亮,我看着浴满灯光的迪亚斯,声音暗哑地问他:
“你到底想试探什么?”
他逼近我,脸庞俯向我,狂热又淡然地说:
“告诉我,你可能接受世人所不容的爱恋情感?你相信你心所看到抑或是你凭赖理智为你确定的感情归向?告诉我,你属于哪一种?”
我惊视他的热烈。那初识他时的妖异邪魅,在他的逼问话声中又遂然重现。更让我惊骇的是他的问题,我相信我的心或是我的理智?
“我……”我愕于他的问题,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认为恋情是否只能存身于对等的种族?爱情可会因不同种族而死亡?”
“我……”
“告诉我!他的声音如此冷然,但由其中流泻出的却是如火山岩浆般的浓烈炽烈,我几要承受不住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能退后一大步。但他不容我退却。紧紧地拽着我,进逼地说:“告诉我!”
我瞪着他,忽然伸手挥去他脸上的屏障——黑色的墨镜。迪亚斯的眼在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目下,快速地眨了几下。那长长的眼睫如蝴蝶羽翼拍翅般地掀动,然后慢慢开合。
晶莹剔亮的金黄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疑视着我。
我微张口,真正的错愕了。这是上天的恶作剧吗?
相同的发色,相似的感应,现在再加上同样晶亮颜色的瞳孔?
老天究竟在我的生命中安排了哪种戏吗?
“看来你真正对我们之间这小小的阻碍感到不耐了!”迪亚斯放掉我,弯下腰拾起被我打落地的墨镜,若无其事地说。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虚弱地问:
“为什么一直戴着它?”
迪亚斯没有假装不懂我的问题。他踱向座椅,坐到椅上后,拿高那副墨镜对光检视,嘴角出现一抹嘲弄的笑痕。
“就说是为了制造某种神密感吧!”他嘲谑地说,而后注视着我。“人类不是决对未知而神秘的事物有着莫名的崇拜与狂热?我不过是稍加利用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看着他。他的金眸神光流动,美丽诱人,发散着蛊惑人的妖邪魅力。这样一双眼可以迷惑无数颠狂,甘心俯首听命!
但是,在那强烈的吸引之后,我可以隐约看见小心藏匿起的温柔,好熟悉。
“你究竟是谁?”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前,喃喃低语。迪亚斯的脸容在听闻我的话后,微微扭曲。而后他开口说:
“你将我当成谁?我告诉你,我没兴趣当你追寻的化身。那种幼稚的迷恋追寻别用在我身上!你要嘛就全心爱我,否则就收回你那分破碎的依恋。这种感情的残渣余烬,我没兴趣接收!”他的字字句句就象是看来无害却杀人于无形的雷射刀,将我的心情戮刺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你好残忍!”我音声抖颤喃喃地说。迪亚斯双瞳精光暴射,长身搂抱住我,俯靠向我。
“我为何残忍?因为我说的这些话吗?你是在意我的吗?全心全意地在乎我吗?”
“我全心全意地在乎和我的等待一样,对于根本毫无意义。你已经有喜爱的人了,不是吗?”我别开头,凄然地说,眼中泛出水光。
迪亚斯用单手扳正我的脸,双眼直刺入我的内心,语带命令地说:
“别含糊其辞!回答我,你已全心全意地在乎我了吗?”
“你究竟要怎样?”我的眼角溢出泪水,忍无可忍地对他大喊:“你突然地出现,向我要求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又嘲又讽地刺探我的隐私!就算我在乎你,我爱你又怎样?你根本不希罕!所以你为什么要一再地逼我?”我涕泪四下地吼完这些话,虚弱得只剩啜泣的力量,迪亚斯睁着莹亮的眼,研究的眼神,没有一点怜惜的味道。
“这么说,你是爱我喽!”
我睁大泪眼,透过泪雾,他的脸容变得模糊,但眼中的残酷却未曾或减。
“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他摇着我,专制一如暴君,非要将我剖解地彻底精细。而我毫无招架的能力,只能如待宰的羔羊任他无慈悲地玩弄。
“你以为我愿意,是吗?”我握住拳头,仰脸向他,哭着说:“那么多的痛苦!我不想思念你、我也不想爱你!可是我没办法控制我的心,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我都控制不了它!”我垂下头不停地掉泪。
迪亚斯沉默了片刻,声音才幽幽地响起。
“你有多爱我?”
我抬起头,凄惨地笑了起来。“剖开我的胸膛,拿出我的心吧!”迪亚斯的双眼不再残酷,反而盛满哀伤怜疼,他轻语:
“给我你的心吗?不需要了,我早已拥有你了。只是,你对我的爱够坚强吗?”他用种更感伤的语气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你所认为的,你还会继续爱我吗?如果我只是一个错误,你还敢爱我吗?” ’
我慢慢地伸出手,轻碰他的脸侧,泪水越姿肆地奔流。
“我不会改变!我不会!”
迪亚斯捉住我的手,珍惜地轻轻摩挲,喃喃地说:
“有了你全心的爱,我就满足了。”然后他把我拥进怀中,嗅吻着我的发,继续低喃地说:“我多怕你不爱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而这个世界再也不值得留恋。你知道你的爱对我有多重要吗?” .
“对我来说,你的爱也是一样!”我微离他的胸怀,注视着他说。
迪亚斯微微地笑,贴着我濡湿的脸庞,柔语道:
“你在试探我吗?我的小间谍。我爱你,这是你绝对不需要怀疑的!”
我稍稍推开他,指责地说:
“但是你说过,你早已把心给另一个人了,你用情不专!”
迪亚斯笑意更深,重又将我圈进他的臂弯中,温柔地说:
“看来我是自食恶果,但是吃自己飞醋的人也许也只有你了!”声音中掺着些微的挪揄。
“你说什么?”我无可抑制心中狂喜的泡泡,他说的可是我一直渴望的?
“我的意思是,自始至终,我就只爱你,一直一只有你!”迪亚斯情深悠悠,缓缓地吐出这些话语。而我的心,飞升到青天之上,如是的喜悦。
“啊……”我轻声叹息。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我偎依着莫迪亚斯,只是如今更为深刻、真挚。这样美丽的幸福可是上天补偿我前些日子的苦痛?
如今我终于知道,恋爱也是种季节,常常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使得季节区别分明,在这酷寒的冬季冷风中,我却犹如看到那美丽的杨花飘飞的时节,万事万物忽然之间都变得可爱无比!
我与迪亚斯除了彼此的工作时间外,镇日相守。即使只是凝目相对,默默无言,我们的情意仍在静谧及每回的眼波流转中更增,越加绵长。
他的守护温柔一如莫迪亚斯。只是去除了无法沟通的隔阂,我了解到,从前,莫迪亚斯曾给了我多么深厚的温暖守护。
现在我忆及莫迪亚斯已真正的不伤心了。如果莫迪亚斯知道有个和它一样温柔的人守在我身边,它也会为我高兴吧!而且,我强迫自己这么想,莫迪亚斯一定已经得到真正的自由,与风并驰了!
我不再忧伤颦眉,‘午夜蓝调’又恢复了现场播音。小乔看着我的转变,体贴地不再多问,只是如同以往,给我最默契的支援。
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