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上一条银丝绣边的帔子,身穿枣色袒胸大襦衫的衣大娘,气急败坏地在无忧阁的个个厢房间来回奔波着。
今儿个到底是怎么着?
难道大伙儿都知道她心情不佳,特地到无忧阁来串门子不成?原本是想要静下心,想个办法好生解决和亲之事,谁知道今儿个的生意这么好,居然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别说静心了,就连两条腿要歇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大掌柜的,天字房的陈老爷正等着呢。」
刚走过渡廊,还没转进丝竹嚣狂的前厅,便听见擦身而过的跑堂吼着,声音又急又烈,恼得她劈头就回道:「知道了,你没瞧见我正在走吗!?」
她这不就在走了吗?没瞧见她这两只腿都快打结了吗?
瞧瞧,现下都已经二更天了,居然还有人陆续跑到无忧阁来,本来有客倌上门,她这个掌柜的自然是该笑得合不拢嘴才是,可惜她今儿个心情不佳,没关门赶客就算不错了。
都怪今早那个莫名其妙的恶梦,害得她今儿个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还疑神疑鬼的,活像是要疯了一般。
明明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为何她到这当头还这么在意?
在意得让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快活不起来,再加上和亲之事,还有白时阴……对了,那小子到现下都还没踏进无忧阁,该不会是早早休息去了,压根儿就忘了她要他过来一趟?
还是莺莺那丫头打一开始就没把话给说清楚?
「大掌柜的,尚书左丞大人在镇宇房里等你一叙哩。」衣大娘正想着,却见到充当跑堂的莺莺从她身旁跑过,她连忙一把将她逮住。
「我问你,你今儿个到底有没有同小白说我要他过来一趟?」
很好,省得她待会儿还得想办法在这么大的院落里找她。
「有啊,他现下不就在沉云厢里候着?」莺莺眨了眨眼。
「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衣大娘瞪大了眼,有股冲动想要掐死这个少根筋的丫头。
「咦?我没说吗?」她无辜地又眨了眨眼。「大约一个时辰前来的,而且他还带了顺路到京城的朋友一道过来,说今儿个要住在无忧阁里,我听小白说,那些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哩,所以啦……」
「好了、够了!」她重喝一声,打断她的聒噪絮语。「我现下就去找他,你去做你分内的事。」
她定是取错名了……莺?依她看,该叫麻雀才是,一张嘴吵得她就快要失手杀人了;她要是只有一张嘴吵也就罢了,还可以稍稍容忍,可她的脑袋瓜子啊……真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她办的事,从没一件可以办妥的,留她在无忧阁也不知能做什么,可要赶她走,她又于心不忍,只好……累死自个儿了。
自找的,怨不得人。
「可尚书左丞大人……」
「皇上来了也一样,同他说我没空,正忙着呢。」她不耐地吼着,拔腿就跑,完全不理会在她身后呼喊的莺莺。
她真受不了这丫头,索性把她送去回鹘和亲算了。
无忧阁位于玄武门外的城北大街上,占地之大丝毫不逊于比邻的长安侯府邸。而无忧阁门悬鲜花彩带、梁挂大红灯笼,踏进垂花门后,映入眼帘的是蓊郁的林木和繁花锦簇的花园,放眼向西边望去,只见厢房幢幢以曲桥渡廊相衔接,再由一座拱桥通向中央厅堂。
此乃风雅作乐之地,不管是在厢房中,还是中央的厅堂里,皆有舞伶曲倌作陪,无论是要吟诗作对、唱曲扬舞,自有应对,而到此享乐的客倌们,则可以在这些地方来去自如。
但唯有东厢和后院是进不得的。
后院是曲倌舞伶的住所,而东厢则只有某些特定人物才能入内。
衣大娘快步地从中央厅堂往东厢的沉云厢走,一个纵身跃上楼阁,见里头的灯火摇曳,相信人还未走,可里头传来的低嗄声,听来却不像是白时阴的声音,不知是她太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这说话的人便是莺莺口中的其他人?
「时阴在里头吗?」她站在飞扬的帘帐后轻问道。
虽说少有人知道她身为大内密探的秘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无法预料是否会有弟子将她的身分泄露出去。
「师父!」白时阴惊喊一声,瞬地掀开帘帐出现在她面前。「许久未见,师父还是如往常一般绝艳地教人不敢直视哩。」
衣大娘见状,随即歛下戒备,纤手拂上他晒黑的脸。
「真是辛苦你了。」能够得这替主子分忧解劳,甚至是卖命奔波的侍卫,真是他主子的福气,而她……注定没这福分。
「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白时阴喜孜孜的,一张清秀的俊脸满是笑意。「我这一趟可没空手而回,总算是让我把鬼面神医给带了回来,虽说少爷今儿个在边关,但不碍事,明儿个我就会起程到边关去,少爷的身子骨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不多停歇个一日?」她倒是心疼他这孩子了,虽说他不过虚减她几岁,可她总是把他当孩子看待。
「不了,拖了一年多,拖不得了。」事情总得有个先后,快些治好少爷的病,了一桩心事,他也才能心安呀。
「师父,到里头坐一会儿,我介绍几个朋友同你认识,这几个朋友可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哩,倘若不是他们,我就甭想再回长安了。」
白时阴微掀起帘帐,领着她走入厢房内。
「哦?」看来莺莺那丫头,这一回倒是没传错话了。
「师父,这一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
衣大娘轻抿着笑意,缓缓抬眼,突地水眸一瞠,又微眯起来,不敢置信地直盯着那人。
是她眼花了,还是这厢房的烛火太暗,让她错看了?
然而白时阴没察觉她的异状,自顾自的介绍让她更加确定并非她错看,亦不是幻觉,他真的是他。
「夏侯的大师兄,他是……」
「轩辕门门主——轩辕颉。」不等白时阴介绍完,她已断然地把话接上。
真是他!真的是他……难不成今早的恶梦是在告知她,她即将要再遇上这个负心汉……这是哪一门子的孽债啊?
「咦?师父,你怎么会知道?」白时阴错愕不已。
衣大娘挑起唇角冷笑着,潋灩的水眸微微地眯起。
「在广陵一带,轩辕门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哩。」要她怎么能不知道这个负心汉?
当初欲娶她为妻时,说什么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得天花乱坠,孰知她才入了轩辕门没多久,他便因为婆婆的一番话而决定纳妾?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她当初怎会瞎眼让他给骗了?
她离开广陵到长安,本以为这一辈子只要她不回广陵,肯定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想不到天不从人愿……
「师父……」是他听错了吗?为何他总觉得师父说起话来,好似有点咬牙切齿来着?而且她看着轩辕颉的眼神……似乎挺怪的,完全不像她自个儿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你不是大师姐吗?」坐在圆桌旁的鬼面神医夏侯泪错愕地道。
「嗄?」白时阴回头瞪着快要被他拐为妻子的夏侯泪。「夏侯,你叫我师父大师姐?」
「师兄,她是大师姐吧!虽说大师姐出阁那年,我的年纪尚小,可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大师姐的模样根本就一点都没变。」夏侯泪转眼盯着轩辕颉,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