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仪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但上课时间她又没办法分身去看,直到下了课,她才迫不及待去蹲在墙角,小心地打开宠物笼,里头一个小狗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哇,好可爱的小狗!”杨幼仪一声惊呼,就忍不住把它抱了出来。
“我刚才带它去兽医那里打预防针,”杨惟展解释。“来不及回家,就把它一起带过来了。”
“你开始养小狗啦?”杨幼仪童心未泯地逗着小狗玩,那小狗活泼地在她身上跳窜。“哪来的?”
“晏晏给我的。”
杨幼仪倏地眼睛一亮。“你跟晏晏和好了?”
杨惟展和朱晴晏起争执的事,她听杨惟展说过。
“没有。”杨惟展重新洗了手,走到流理台前,准备做客人订的蛋糕。“我们根本没见到面。”
“那它怎么来的?”杨幼仪把狗头往他身上努。
“我有天回家,发现它就在我家门口,”杨惟展实话实说。“我想是晏晏送来的,她曾经答应要给我一只狗。”
杨幼仪抱着狗,狗的头歪歪的,杨幼仪也侧头不解。“她就把狗放在你家门前,没等你?”
“我没见到她。”
杨惟展并没说谎。他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三,他上完课回家,赶着去家附近一间洋酒专卖店为家里被他喝空了的酒瓶补货,在家前面的红绿灯前他移下车窗,把一枝刮打到他车门的路树树枝拨开,买了酒回到家,就看见小狗被放置在纸箱里,睡在他家门口。
“没见到她,至少也打个电话谢谢人家吧。”杨幼仪的语气中颇有喷怪之意。
“我打了,”他不经意地说。“她不在家。”
杨惟展肯主动找朱晴晏,让杨幼仪替朱晴晏多了一点点希望,只不过最后的答案却令人气结。“不在家你不会打行动?”
“不在家就算了。”他并不太当一回事。“干嘛那么麻烦?”
“这才不是麻烦,你根本就还在考虑要跟她说什么对吧?找不到她正好。”杨幼仪帮他说出事实。
他并不否认。“你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
“你都不会觉得惋惜吗?”杨幼仪抱着小狗走到他面前,仿佛那小狗是朱晴晏的某种化身。“朱晴晏很可爱的。”
“爱情就是把一男一女放到布满地雷的草地上去野餐,会发生什么亭,不是惋惜就有用的。”
“谬论。”杨幼仪嗤之以鼻。
杨惟展不跟姐姐争,只是取出器具材料,熟练地制作起蛋糕。他仿佛是有感而发:“爱情如果能像做蛋糕这么单纯,多好。你看,只要材料对了,配方对了,和一和,放进烤箱烤,万无一失。”
杨幼仪找了个碟子给小狗喝水,对弟弟这番看似有道理的话十分不以为然。“你这话不公平。对蛋糕你已经十分了解,自然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能烤出个好蛋糕来。但你对爱情并不那么熟悉,也许它的单纯反而被你自己复杂化了,你怎能怪它?”
杨惟展也总有他的解释。“以我所看到的事实。我有能力认知,她并非我所想像的那么美好。”
“你想象的美好是什么?你所谓的完美?”杨幼仪这话带了十足的揶揄,然而原意却语重心长。“惟展,人不是蛋糕,人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晏晏她并不完美,因为她是个平凡人,她也许有点虚荣,像一般女孩一样小心眼,但你不能否认,她有其他的优点。”
杨惟展把面糊倒进模型里,看都不看姐姐。“你何必替她当说客?”
“我不是替她当说客,我只是看不下去。”她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你的模式在爱情中不断地循环,总是当你看到了对方的某项缺点,你就走。你打算走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寻找一辈子?”杨惟展很难被说服。“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杨幼仪微微一笑。“只是当你蓦然回首,你会发现原来你已经错过,而且再也无法挽回。”
轻轻的几句话,却仿佛有着千斤般重,能言善道如杨惟展,难得听任杨幼仪说着,没有驳回。
“惟展,”杨幼仪靠在桌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弟弟。“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讲一句话。”
“什么?”
她静静地说:“你看得透别人,却看不清自己。”
他蓦地一震,手上正在打的鸡蛋,差点打到锅子外头去了。
是这样的吗?他看得清别人,却看不清楚自己?
***
朱晴晏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给辞掉。再赖下去,她不只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人家公司。
这几年未间断的工作,让朱晴晏着实存了些钱,很够她好好盘算一下自己真的想做什么。
家中姐妹一听见她回来,还是缠着她。知道她辞了职,各式各样的声音于焉出笼,有反对的,有不屑的,有赞成的,对于她接下来的路,意见也很多,最大的声音是——去念书吧。
念书。朱晴晏是很想有一个傲人的学历,但几次考试的失利让她明白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况且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姐妹的羡慕或赞同以成就她的自信,所以还是罢了吧。
在姐妹各式各样的声音中,朱晴晏约了杨幼仪,在一天下午到教室去找她。
杨幼仪十分乐于见到朱晴晏,但朱晴晏的开场白却让她很是惊讶,朱晴晏说的是:
“拜托你让我来这里当助教,我不要薪水,只要可以跟着你学就好。”
杨幼仪除了意外还是意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说了,你别笑我。”朱晴晏认真地说,看着杨幼仪承诺似的点了头,才说下去。“从我毕业后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做着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讨厌,几乎是没感觉的工作。不过那无妨,因为我根本也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
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似的摇了摇头。
“最近,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开始明白,如果我再不好好想想我的人生,这些荒谬或失败的事在我以后的日子里可能还会不断地上演。”她谢过杨幼仪,从杨幼仪手上接过一杯咖啡。“我开始真正坐下来想,我要的是什么、我想做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我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能怡然自得的,又可以对别人有点贡献的生活。”
“但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我完全不晓得诙怎么做。”
“我开始去找我喜欢的东西。”她幽幽地说。“然后我才忽然发现,我这人好像根本没什么兴趣!放假不就是看电视、逛街、唱歌,我从来没有很特别想去做什么事。”
“后来我终于想到我的烹饪课。”她扬起眼眸,对杨幼仪笑了笑。“我想到,虽然我当初来报名是把这里当新娘学校,觉得要结婚了得学点烹饪。但在学习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对这些还满有兴趣的,也还学得会。”
杨幼仪不免想到朱晴晏之前认真的情况,下了课还常留下来练习。
“所以我想,”朱晴晏下定决心似的勇敢面对着杨幼仪的眼眸。“至少给我自己一次机会试试。”
澄净的眸子依然美丽灿亮,然而比起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朱晴晏,眼光中多了分通透明彻。
“你变了呢。”半晌,杨幼仪才终于开口。
“变好了吧?是不是?”朱晴晏开玩笑地。
杨幼仪微笑,点点头。“变得更可爱了。”
这是个赞美,朱晴晏朗朗笑了,但她最在意的,还是她刚才提出的。“仪姐,拜托你答应我吧。”
杨幼仪闲然地放下咖啡杯。“多个人帮忙打扫打杂,又不用薪水,我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谢谢!谢谢你!”朱晴晏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奋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只不过……我这里已经有一个免费的助教啦。每个星期六下午……”杨幼仪边说,边观察着朱晴晏脸上的表情变化。“你不怕见到杨惟展吗?”
果然,朱晴晏马上又笑不出来了。她怔忡。“我没想这么多。”
杨幼仪忍不住关心地问:“你回来之后,没去找过他?”
找他又如何?朱晴晏莫名其妙叹气。“没有。”
“为什么?”
她坦承:“我不敢。”
杨幼仪不同意地说:“你又没做错事。”
“有。”朱晴晏肯定地答。“而且错得很离谱。我以前很肤浅、很势利,我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就会想把他带到大庭广众下去炫耀,管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像只动物园的猴子……”
朱晴晏那天生的幽默,总是令杨幼仪忍不住莞尔。她收起笑。“可至少你现在知道错了,不是吗?”
“但是他不要我,而且近乎决绝。”朱晴晏只要一想起那天杨惟展宁可过家门不入也不愿见她,她就沮丧。“我总不能去求他。”
“没人要你求他。”杨幼仪换个说词。“你不过去找他谈谈,或者说声抱歉总可以。”
“你以为我没试过?”朱晴晏也不怕在杨幼仪面前丢脸了。“很久以前我就答应他要送他一只狗。我们吵架之后没多久,我打了如意算盘,想借着送小狗给他的名义去找过他,结果——”
她又叹气,她这一辈子所叹的气加起来恐怕都没她这阵子来得多。
“我在他家楼下等他,然而他的车在我面前经过,他看见我——却当没看见,就这样走了。”她吸了一大口咖啡,没加糖,没加奶,苦的。“你想我还有多大的勇气,能有多厚的脸皮,再去找他?”
“不对。”杨幼仪思索着质疑。“惟展跟我说的是,你拿狗去给他的那天,他没见到你。”
“他说谎。”朱晴晏面色沉沉的,很不以为然。
杨幼仪却笃定地摇头。“惟展不说谎的。他说没看见,就一定是没看见,这我相信他。”
“不可能!”朱晴晏也很执着。“我就这么看着他,当着我的面摇下了车窗,他一定看见我了!”
两道各有各的说词,杨幼仪解决不了。“罗生门。看来只有你们自己去对质才晓得了。”
“算了吧。”朱晴晏却慨憾地一句带过,看见也好,没看见也好,她并不敢对杨惟展抱太大的期望。
“暂时你也只能算了,”杨幼仪笑道,走向流理台,顺手把咖啡杯给洗了。“因为他出国了,要过两个礼拜才会回来。”
“出国?去哪?”朱晴晏还是忍不住要问。
“去日本,公事。”杨幼仪回答着,边把蛋糕模子拿出来,无奈笑道:“所以,客人订的蛋糕,我得自己做喽。”
“我可以看你做吗?”朱晴晏也走了过来,不想错过任何一次的学习机会。
“当然可以。不过这个配方是惟展给我的,”杨幼仪从冰箱上取下一份食谱。“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做。”
朱晴晏凑过去看那张纸上的名称奇异果慕思。
这个简单的名字,带朱晴晏回到杨惟展第一次教她做这个蛋糕的情景。奇妙的金黄色奇异果,特殊神奇的香甜、奇异的酸涩,加上巧克力的苦……
那是爱情的味道。
朱晴晏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飞驰,是杨幼仪的声音把她拉了下来。
“我这里本来是不接受客人订蛋糕的,我嫌麻烦,”轮到杨幼仪来做客人订的蛋糕,她忍不住讲。“结果惟展心比我还软,他答应每个星期六下午来做。”
“我问过他,搞什么要答应客人?”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奇异果,依然是金黄色的。“他说来订蛋糕的人总是为了庆贺一些特别的日子,生日、纪念日、情人的生日、家人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虽然他也觉得这些特别的日子应该要送的人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才有诚意,但有些人就是没有慧根,学不会,他只好帮这个忙。”
“所以,他所做的每一个蛋糕,都代表了一分爱。对家人的爱、情人的爱、夫妇的爱、子女的爱……”她对朱晴晏笑了笑。“你说吧,他其实也是够浪漫的了。或者也可以说,他对爱情,总抱着一种浪漫的期望。”
一个对爱情抱着期望,却又恐惧婚姻的男人。朱晴晏完全明白杨幼仪所指,杨惟展睿智强势的另一面,那如诗人般感性浪漫的一面,那是她曾经熟悉的。
她忽然好想念好想念杨惟展……
“我来做这个蛋糕好不好?”她开口要求杨幼仪。“他教过我,我曾经替他做过一个。”
“怎么不早说?”杨幼仪笑逐颜开,把工作的位置让给朱晴晏。“来,这个给你做。我来做几个杯子蛋糕,给我女儿晚上去上钢琴课带给老师。”
于是融巧克力做蛋糕体的,变成了朱晴晏。她细细地筛着面粉,尽心地打着蛋白,柔柔地和着面糊……仿佛借着这个蛋糕,她和杨惟展又有了某种联系。
她叹息,有感而发。
“在我还没来这上课之前,我原本想着做蛋糕只要有标准的配方、完备的材料,就万万没有失败的道理。”
她旨起一匙面糊,看着面糊以完美的稠度缓缓落回盆中。
“爱情,也是一样。我以为只要我看中了正确的对象,我有信心可以抓住他,就像有了万无一失的配方与材料,一定会成功。”
“但现在我才知道,”她感伤地自顾自笑。“不管烤蛋糕或是爱情,我好像都想得太单纯,也太有把握了。”
朱晴晏说得感怀,杨幼仪听着却笑了。
“看来你不了解爱情,更不了解蛋糕。你以为蛋糕的配方是绝对的?”她笑着摇头,把杯子蛋糕的配方递给朱晴晏。“你看,这个配方上写着五十千克的面粉,我就偏给它用六十干克,你想结果会怎样?”
“会失败?”朱晴晏本能反应。
“错了,不会失败,”杨幼仪微笑着揭晓答案。“蛋糕只不过稍稍结实一点,但还是个漂亮的蛋糕,而且有另一种口感。蛋糕的配方和材料都是这样,端看人怎么搭配罢了。”
朱晴晏听着杨幼仪的话,看着手里静静等待倒入模型的面糊,忽然有了另一层感触。
爱情又何尝不是如此?没有标准的范本,没有规定的材料或程序,只有靠彼此的心回应。
也许,每个人都在找一个完美幸福的爱情配方,但即使材料器材都有了,也得靠烘烤的人一双巧手和一颗心,才能烘烤出一个漂亮的爱情蛋糕来。
“晏晏,”杨幼仪忽然唤她。
“嗯?”她顺从地回应。
“给惟展一点时间。”杨幼仪真心地劝。“不要逼他,但是也不要放弃他,多给他一些时间。”
朱晴晏笑得很涩。“他都打算放弃我了。”
杨幼仪并不如此作罢。她坦率地又说:“惟展也许看似聪明,无懈可击,但他也有他的茫点。”
朱晴晏迷惑地凝视着杨幼仪,只因杨幼仪像在说一个她并不了解的杨惟展,而她需要时间消化。“我很笨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惟展爱你。我看得出来。”杨幼仪的声音柔和却很肯定。“你也爱他,不是吗?”
朱晴晏默然了。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吐出:“我的新生活里,其实是不包括感情这项的。”
“为什么?”
“不敢吧。”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杨惟展,她的心仍是一片乱。“不敢有什么期待……”
“尽管期待吧。”杨幼仪坚定地打断她的话。“我对你们有信心,我等着你们一起研究一个完美的蛋糕来给我。”
相对于杨幼仪的笃定,朱晴晏却不敢有那么强的信心。
会有那么一天吗?
***
秋日的风清爽凉适,让人感觉台北终于成了个较适合人居住的都市。朱晴晏走在大街上,忽然觉得在台北的街道上走路也不是件太惨的事,那车来车往的噪音废气,好像都可忍受了些。
她才刚和温宝薇分手。中午,她和温宝薇在温宝薇公司附近吃了顿午饭,表姐妹两人又回到了以前无话不谈的日子,比亲姐妹还亲。
温宝薇现在已经正式与同事分租了房子,不打算再住家里了。这举动自然又引起家里那群娘子军的集体围攻,但温宝薇很坚持。
“住过外面,再回去根本就不习惯了。”她说。
朱晴晏也赞成温宝薇搬出来。与其常年被限定在一个自己不适应的小框框里,还不如早日学会反抗,把自己解放到一个适合的环境。
温宝薇也问她和杨惟展,朱晴晏坦白说了。
“我原本打算在他去日本的那两个礼拜中好好想一番说词,能让我一见他的面就侃侃而谈,令他耳目一新,可惜的是……”朱晴晏陷入懊恼困境。“现在两个礼拜都已经过去,他早回台北了。这星期六,我在教室一定会碰到他。我甚至还在想,是不是星期六先躲一躲……”
温宝薇很是不懂。“为什么你还得先拟好一份演讲稿才能去见他?”
“他不喜欢笨女人。”朱晴晏认真地说。“我如果要让他觉得我还值得他爱的话,就得令他刮目相看。”
“好复杂。”温宝薇咋舌。她和彭典旭绝对没有这么麻烦。
她和温宝薇的讨论没什么结果,因为温宝薇帮不了她什么忙,面对杨惟展,还是得靠她自己……
不过朱晴晏暂时不去想这些,她还有工作要做。照着杨幼仪给她的一个地址,她搭车来到内湖。
她寻找到一家专卖进口书籍的店,店里有许多关于美食方面的书。朱晴晏听了杨幼仪的话,也买了台翻译机,开始努力看英文食谱了。事实上,许多各国的美食书籍都没翻译成中文,如果只看中文书,一定会漏掉许多知识……这也是杨幼仪教她的。
只不过这家书店还真难找,朱晴晏照着地址,绕进去巷子里,没两下又转出来大街上,不对就是不对。正当她垂头研究着笔记本里的地址时,有人喊她:
“晏晏?”
那声音……
朱晴晏顿时整个人僵掉,血液像是突然被抽光,她动也动不了。好半天,她的血浓才像是倒流了回来,她慢慢转过了身。
依然是那张令她魂萦梦系的脸庞。她心底一阵惶乱,暗自懊恼怎在这时遇见杨惟展?她的演讲稿都还没写呢!
这下可好,教她说什么?
“你回来啦。”她只好随便说。
“前天。”他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买书。”她慌乱地找出杨幼仪写给她的那张纸条,好无谓的动作,像是得证明她没说谎。“仪姐跟我说这里有家进口书店,可是奇怪我怎么都找不到……”
“你走过头了。”他指着她身后。“再往回走两个路口,左转进去,过两条巷子就是。”
朱晴晏愣了一下。“你这么熟啊?”
“那家书店我去过,而且,我公司就在斜对面。”
“对哦!”朱晴晏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恍然大悟。她还真是个大路痴!杨惟展的公司她都去过两次了,对附近的道路还是没能融会贯通,造成她现在的迷路。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更惨的是,再接下来,他们就没话了,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一片沉默的隔阂……
朱晴晏莫名其妙又紧张起来。说些什么啊笨蛋!她骂自己,可是草稿还没打好,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弄巧成拙?
“那……”
他似乎也挣扎着,也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那我先走了。”他终于说出了个完整的句字,也似乎是这个情况之下,惟一适合的句字,即使朱晴晏仿佛在他眼中,见到一丝惋惜……
“再见。”她却也只能这样回答他。
杨惟展似乎比她洒脱得多,他赶时间似的,立刻头也不回地朝对街走去了。
朱晴晏原地站着,呆呆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迈开了比平常沉重百倍的脚步,转身照着他刚才所指示的方向走。
她不得不骂自己笨,一个机会又浪费掉了。
而杨惟展呢?难道也这么不珍惜、不在乎这样的一个机会?!
一想到这,朱晴晏顿时变得整个人空空的,好像只剩下一个意识在前进,悠地泪水开始在她眼中转,转来转去找不到路好滑下来,她伸手抹掉了那不争气的眼泪。
过了一个路口,又过了一个路口,她简直是茫然地往前走,只知直线,不知道还有旁的路。猛然一个红灯把她拦了下来,她骤地发现,她又走过头了!
她气急败坏地回头,只骂自己笨。真是太笨了!什么都不会!不会讲话不会走路……她又怨又委屈,眼泪就这样再也忍不住,她站在大街上,唏哩哗啦地大哭了起来。
大街上站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女子,自然引来许多人的侧目,但朱晴晏根本没空理这些,她放任情绪地哭着、咽着,掉了许多眼泪,尽情哭了一阵,终于,眼泪像是掉光了,来不及制造了,不再往下掉了。
她也忽然清醒了。
这算什么呢?明明是想念他念得夜以继日,既然见了面,偏偏又不知所措。她没写草稿又怎样呢?她本来就不聪明嘛!就算写了草稿,搞不好还背得七零八落呢。
她在意这么多干什么?只要直接把她的心意表达给他就够了呀!
经过这么一哭,仿佛泪水把她的神思洗得更清晰了,她忽然领会了很多事,也有了种豁出去的勇敢,就算把自己掏出来也无所谓。
她开始往来时的路上走。一步一步更急促,刚才经过的街景像是电影倒放似的一路反演回去;她一急,像只鱼逆流而上似的,反而更吃力,她索性小跑步起来,顾不得四周人的眼光。
杨惟展去哪了呢?他往对街走,是回公司了吗?朱晴晏踌躇着,正打算过马路,却看见一个太熟悉的身影正急着穿过大街,往她的方向跑来。
朱晴晏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朝她而来的杨惟展,愕然于两人是否有着某种心灵感应。
几乎就在刚才见面的地方,两人再度相遇,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里充满了她曾经熟悉的感情,充满了某些已遗失了的柔情,她的心一下子热烘烘的了。
“你……回来找我?”她咽了咽口水,几乎发不出声。
他点头。刚才一路跑来,还有点喘。
朱晴晏深吸口气,难掩情绪激荡。“你……有话要说?”
他顿了顿,大口吸气,看得出这对他来说很困难,因为他挣扎了许久,仍未开口。
朱晴晏愈等愈着急,愈紧张。她刚才在路上下的决心,要把自己的感情大胆说出来的决定一下子也给忘了,只是心焦地想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
“你再不说,我都要老了。”
她的幽默总能让他会心一笑,即使是在这么紧绷的时刻。他骤地笑了,气氛也变得轻松,他再不犹豫,再不觉得困难,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再试试吧。给对方,也给自己再一次机会。”
朱晴晏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的伤心,她的犹豫,她的痛苦,都因为这样的几句话而神奇地结束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终于得以告一段落。
顿时她的整个脸庞都变得璀璨而焕发,她一下子向他奔过去,几乎是跳着抱住了他!他措手不及,往后踉跄退了一步,却仍是笑着拥住了她。
她穿着平底鞋的双脚踩在他脚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笑着、拥着,像个淘气的小女孩,放肆地展现她的快乐。
她开心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喷喷有声的、重重的吻!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满意也最最最好听的话了!”
“这么容易满足?”杨惟展也笑了,笑得好轻松,仿佛他终于结束了一件太困难的决定。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无疑也是种挣扎。他知道自己心里始终有朱晴晏的位置,而杨幼仪的话又在他心中萦回,他对朱晴晏的严苛标准,难道真的只是他对爱情不敢认真的一个借口?
直到两人刚才的重逢。他惊讶于只是见到她,竟能让他的心如此震荡不安,当他刚才与她离别,自己走回公司时,他整个人几乎就像中暑似的昏昏沉沉,心也像是陷落一块,空空的,找不回来。
她并不完美,但他也不见得完美,而他爱她。
于是他回来找她。
“拜托!以你的个性,要等到你说这样的话,真是不容易咧。”朱晴晏感叹无比。“哎,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么累,辛苦地跑回来找你,就在原地等你来追我就行了。”
他眼里晶亮晶亮的。“你回来找我?”
“唔。”朱晴晏不太甘愿地承认了。
他的唇角往上一弯,一个很有兴趣的笑容。“你也有话要跟我说?”
“不敢说。”她噘着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为什么?”他追问,不放过她。
朱晴晏为难地叹息。“因为怕我又不够聪明地说错了话,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就更不完美了。”
他笑着把她抱紧,眼中布满爱意,不怕对她承认:“那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怎么完美。”
杨惟展的话令朱晴晏好生意外,她夸张地提高音调:“真令人难以相信耶。你这么自信满满的人,会讲出这样的话。”
他的态度是出乎她意料的坦然。“当一个不完美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何只没什么不好,简直就是太好了!”朱晴晏以行动表示,不在乎他们还在大街上,又赏了他一个吻。“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就小很多了。”
“只是我们得先说好,”他的眼光忽然变得认真。“我暂时还不能接受婚姻,你别拿结婚来压我。”
“你放心,”朱晴晏笑着,终于从他的怀抱离开。两人终于比较像个大街上的正常人了。“经过上一次精彩的婚礼,我对结婚也不是那么有兴趣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做我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
他望着她的眼光,好像不相信从她口中会吐出这样的话。然而他旋即笑了,笑得好灿亮。他颇具寓意地道:“这么说,我们这两个不完美的人凑在一起,反而好像形成一个完美的关系了?”
朱晴晏笑着,忍不住又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肩,用一个吻来回答他,他们两个立刻又成了大街上不正常而引人侧目的一对了。
爱情,可以有许多原料、许多配方,别的情人配方是什么,他们并不晓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已经渐渐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完美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