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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情敌 第七章

  阳光依旧灿烂,下午也照例是喝下午茶的时间,只是坐在咖啡厅里的筑儿和亚琵更加沮丧,更加的了无生气。

  “算啦,”亚琵拿着小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咖啡里的奶油,每转一圈,她就叹一次气。“我看我认命去嫁给那个周承斌吧。然后问看看我男朋友愿不愿意当我的情夫。”

  “拜托!你这是什么鬼方法啊!”筑儿“啪”地一声把小汤匙往桌上一摆,瞪眼嚷道。

  “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办?我又不是没试过。结果不只我跟我老哥吵架,”亚琵不只委屈,还很过意不去。“还害你们也吵架了。”

  “我跟他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筑儿安抚亚琵。“从认识到现在,我们哪天不吵。”

  “这倒也是真的。奇怪我哥从来只跟家人吵架,对外人他克制得很,只有对你例外,他简直不把你当外人。”亚琵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稀奇起来,说完,愈觉这些话中好像有什么影射……颇令人玩味的。

  “吵成这样,他还不如把我当外人。”筑儿嘟气一嘀嘴,又值怨却又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亚琵是女人,又是过来人……

  筑儿那模样,分明就是爱上了。

  “莫非你跟我哥……”综括以上所有,亚琵终于归纳出了一个可能性,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私订终身的?!”

  筑儿手抚上额头差点昏倒。,“开什么玩笑,你的步骤也跳太快了吧?连开始都还没,怎么就私订终身了!”

  “哦?还没开始,那是,准备开始喽。”亚琵狡狡地抓她语病,已经认定她跟靖翾之间必有什么。

  面对亚琵咄咄逼人的质问,筑儿虽然闻声不答,然而本来就不擅遮掩的她,那片迅速漫红上耳根的红靥,已经无需言语了。

  “你跟我哥……”没想到亚琵的猜测竟是对的,她突然开心地放肆大笑起来。

  “喂,你别笑得那么夸张好不好!”筑儿红着脸啤她。

  “原来你爱上我哥了呵,”亚琵得意地笑了老半天,终于停止。她俯身向筑儿,非常八卦而好奇地,“不过他那么冷,又自大,你怎么忍耐得了啊?”

  筑儿有些害羞似地放低了声音。“我觉得他没你讲得那么糟啊。而且他对我很关心。”

  “这倒是真的。”亚琵猛地一拍桌子,把筑儿都吓了一跳。“现在想想,他好像对你比我未来的嫂子还好耶!怪不得上次她要吃醋了。”亚琵又笑了起来,还往筑儿的臂膀上重重一拍,“喂,你真不是盖的。我老哥从进公司后就下定决心不谈恋爱,经过了五年都还没破功,没想到竟然栽在你手上。”

  “栽什么栽啊?”筑儿边抚着被亚琵打疼了的手臂,边声明,“他从来没对我表示过什么。”

  “从那些迹象看来,他对你的表示够多啦!”亚琵以她对靖翾半辈子的认识下了定论,“我哥那种问骚个性,难道你还希望他对你主动?”

  “他不主动,难道我要主动?他想得美咧!”筑儿不服气地哼。

  “可是如果你们两个都卡在这里绕圈圈,就不可能有未来了。”亚琵思考了很久,末了神情慢慢严肃。“好啦,你就吃亏一点,去对他先表示一点情意。就当是帮帮我。”

  筑儿一点也想不透:“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当然有关连。”亚琵冲着筑儿神秘地一笑。“你想想,我哥要是没你不能活,那他就不会去娶田丝涓了。既然他自己都毁了婚约,那我跟周承斌的事,不也可以比照办理?”

  筑儿忘了自己还在公共场所,瞪着眼睛大嚷:“你的心眼比起你哥真有过之而不及耶!讲来讲去,原来你还是为了自己在盘算!”

  “才不呢!”亚琵急急打手势提醒筑儿放低音量,也为自己解释。“这是帮你也帮我,双赢。”

  筑儿哼一声,虽然没有应声,但那眼神还是深表不认同。

  然而亚琵将筑儿的不回话全当成了默认,她认真思索起替靖翾与筑儿解套的方法:“只是真烦耶,你们两个昨天居然吵成这样……”

  “是啊,吵成这样,没什么可能了。”筑儿不抱持任何希望似的附和。

  “不然……”亚琵抿着唇,试探着,“你去跟他道歉?”

  “开什么玩笑!”果然筑儿立刻又像火山暴发一样嚷,“凭什么我要去跟他道歉!”

  “因为……”亚琵搜索着脑里可用的理由。“是你怂恿我反抗他的呀。”

  “我怂恿你还不是为了你好?”筑儿不只想骂人,简直还想打人了。“你现在竟然怪起我来了!”

  “不是啦,我怎么会怪你。”急得亚琵赶紧解释,累得一头是汗。“哎,你们这两个人还真难搞耶……”

  “反正要我去跟他道歉,门都没有。”筑儿绝决地说。

  “那……你主动去找他就好,不用道歉。”亚琵只好另外想办法。

  “那还不是差不多?免谈。”筑儿的大女人主义加上矜持,一时三刻是很难改了。

  亚琵终于肠枯思竭,没辙了。她骂:“你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我老哥怎么会知道你也爱他?照这样下去,你们两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开始的啦。”

  “那……”亚琵的话一向没什么道理,但这几句听来却颇接近事实。筑儿有些迟疑了。

  “不然,”亚琵还有最后一计。“我安排个机会让你们‘凑巧遇上’,剩下的你再自由发挥,这样如何?”

  “这样……”筑儿间了好久,又是皱眉,又是噘嘴,眼珠子从右边又转到左边,终于她松动了。“还可以。”

  “什么还可以,这招再好不过。”亚琵心里简直就是破涕为笑,重新抬起希望。她高兴透了,连说话都边说边笑。“我想想……嗯,这个星期天我哥会去参加一个拍卖会,我弄张票给你,你们就可以不期而遇了!”

  “这么辛苦啊……”筑儿的小脸蛋又垮下来。

  “谈恋爱怎能不辛苦呢?”亚琵板起脸来教训。“想想我吧,我的命运比你坎坷一百倍,而且你自己不也说过,生命中总有某些事是值得冒险的。”

  筑儿没话讲了。这的确是筑儿曾经劝过亚琵的话,没想到亚琵现学现卖用在她身上。

  “你就多费点心吧,”亚琵又怂恿,“说不定你从此就跟我哥一路顺风,相亲相爱了呢。”

  这是什么话?筑儿忍不住噗哧一笑,糗她:“齐亚琵你用的形容词很要宝耶,你到底什么学校毕业的啊!”

  “哎哎,”亚琵伤脑筋地皱皱鼻子。“以前国文没读好嘛……”

  一句话把说的和听的的人全逗笑了。

  这个阳光普照的下午,也终于有了点开朗明亮的气氛,不知不觉中,亚琵和筑儿的心中都有了一丝美好的未来希望……

  *  *  *

  靖翾到达拍卖会场的时候,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还有一段。

  与几位相识的人寒暄了几句,靖翾便在前排找了位置坐下,仔细研究今天的拍卖物品清单。清单上有件前清的翡翠玉坠,是他今天来的重点,他母亲的生日快到了,这只玉坠正可充当他母亲的生日礼。

  拍卖会时间将近,然而会台上却走出一名男子抱歉声明,因为某些什么什么的原因拍卖会将延后十五分钟开始。靖翾知道那些理由都是狗屁,惟一的原因只是还有许多宾客未到,台下空空的,怎么拍卖哪?

  靖翾不由得恨起那些迟到的人来。而那些害拍卖会延后的罪魁祸首其中之一就是田丝涓。是她自告奋勇要陪他来挑他母亲的生日礼,没想到约好了时间在这见面,她竟然迟到。

  他皱着眉头,转过头原本是想看看入口处有没有丝涓的影子,结果他没看到丝涓,却看见一个不该在这出现的人,一张俏丽的面容,是筑儿。

  靖翾几乎是马上就从椅子上惊跳起来!

  筑儿怎么会在这里?!靖翾立即想起即将出现的丝涓,就算丝涓已经知道筑儿是同性恋,但如果让丝涓看到筑儿跟他在一起,以丝涓的醋劲小心眼,还是难保不会有一场风波。

  他匆匆走向筑儿,压低了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筑儿早等着他来似的,朝他眨眨眼睛:“来见见世面啊。”

  靖翾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但他没时间猜谜,只是单刀直入地要求:“帮帮忙,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筑儿眉一凝。“为什么?我不能来这种地方吗?”

  “当然不是。”靖翾也觉得这要求有点过分。他换了个方法,“再不然,拜托你今天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别跟我讲半句话。”

  这要求更怪了。筑儿的口吻已经嗅得出不悦:“干什么?你认识我很可耻是不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不是这样。”靖翾叹口气,知道不说实话一定没办法过关,他只得道,“你就算帮我个忙。等会儿我未婚妻会来,她十分爱吃醋,如果她看到我跟你熟稔的样子,一定会打翻醋坛子。”

  原来竟是为了他的未婚妻!

  霎时,筑儿又羞又气又心痛,亏她还听了亚琵的劝,放下身段来这里想特地安排一场“偶遇”,化解他们两人的误会,哪里想得到他竟为了那个“未婚妻”,而赶她走!

  筑儿像是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又昏又难过,她深深恨起提供这鬼主意的亚琵,和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不用担心了,我走就是。”筑儿僵硬地瞪他一眼,站起身来一甩头迈步就走。

  筑儿那冷漠的表情,让靖翾当下意识到,他把事情弄拧了。

  不知哪来的一股情绪,使他紧急追上去,在门口拦住筑儿,迫切地解释:“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筑儿沉着脸,手挡着推开他,继续走向电梯,靖翾大步一跨跟上,她铁了心不等他,立刻又转往另外一部电梯;靖翾不死心也跟着转移方向,她索性身子一扭,不管这里高居大楼的第十层,就朝楼梯的方向奔下楼!

  才跑没几步,筑儿就听见身后蹬蹬蹬的另外一双脚步声,她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靖翾。明明要赶她走,又追来干什么?气得她转头大嚷:“你干嘛跟着我?没别的路好走?!”脚下的步子却也没停着。

  靖翾平白受她一顿骂,又不想象她一样在公共场所嚷给别人听,只好忍着,加快脚步下楼追。靖翾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这么紧张地追筑儿是为了什么,他的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话伤了她,而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从十楼一直追到了三楼,靖翾才终于又拦住筑儿。

  他怕筑儿又要跑,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声音因跑得太急而带喘:“筑儿,你听我说……”

  “你不就希望我走!”筑儿重重摔开他的手。狠狠揶揄着,“送客也不必送这么远吧!”

  靖翾的表情有点狼狈,难得他被筑儿骂却不能还口,还得平心静气地解释:“是我的表达能力有问题,好不好?我没有赶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场面搞得一团乱。与其等下让你跟丝涓一肚子火,还不如现在先预防。”

  “你就把我看得那么不讲理?”筑儿更恼怒了。“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跟你未婚妻吵架?”

  “不是你不讲理,”靖翾叹口气。“是她心眼小。”

  筑儿不屑地哼。“那是你未婚妻,你自己该搞定吧?!”

  “所以我才想请你帮忙……”靖翾烦躁地止住了话题,他在干什么呢?跟筑儿抱怨丝涓?这毫无意义。“不管怎样,如果我刚才说错了什么,我道歉。”

  “你道歉?”这倒稀奇了。筑儿认识靖翾这么久,听过他说各式各样的话,却还没听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我道歉。”靖翾的确不常说这句话。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陌生得很,但他知道现在非说不可。“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

  她一抬眼,迎着他温柔而诚恳的眼神,深深看着她,那么样地小心翼翼……她心软了。

  “算了。”筑儿刻意转过头去不看他。她怕他那种柔情的眼神,在那种眼光之下,只怕她想说句强硬一点的话都不可能。“我走就是,反正我也没心情再看什么拍卖会。”

  靖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为什么筑儿小小的喜怒就能引起他如此之大的情绪变化?靖翾深深吃惊,但却又管不住自己对她的关心。

  “这里离你家这么远,你是骑车来的?”这里是天母,与筑儿家是一个南一个北。

  “坐公车。”筑儿摇摇头。她可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的。“我根本不熟这里的路,不敢骑。”

  靖翾拿她没辙,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说:“我送你回去吧。”

  筑儿脚下不动,奇异地看住他:“我有没有听错?你想赎罪呀?”

  “别说那么难听,”他一笑,说实话,“我只是不放心你。”

  筑儿又嘲讽又奚落地提醒他:“你的未婚妻在楼上等你耶。”

  “没关系,我会打电话告诉她我晚点到。”

  送筑儿回去再赶回来会遭丝涓抱怨,但比起筑儿留在会场引起丝涓的嫉妒,后果是小巫见大巫,两相权衡,被丝涓抱怨也就可以忍受了。更何况,他真的不舍得让筑儿辛苦地再坐公车横跨一个大台北回景美。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哟。万一你跟未婚妻吵架了,别怪我。”靖翾翮不管他的未婚妻而送她回家,筑儿心里当然开心。她有种奇特的想法,好像她在某处赢了丝涓似的……

  然而这得意十分短暂,人家是他未婚妻,她是他的什么呢?

  她顿时又变得十分索然,改口道:“还是算了,我自己回去。”

  “怎么你那么善变,短短几秒就能改变心意?”靖翾仍是坚持要送,拉着她的手走出大楼,说,“我的车就停在隔壁。”

  拍卖会场这栋楼的停车位少,恰好靖翾有个朋友就住在隔壁大楼,于是他每回来都把车停在朋友家的地下停车场。

  筑儿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拉进了隔壁大楼的地下室。这是楝七层的老大楼了,地下停车场很小,停不下几辆车。靖翾发动了车,将开出车道,却发现地下室出口的铁门被放了下来。

  “奇怪,这里的门一向不关的。”靖翾纳闷地下了车,走到铁卷门前找寻开关,往那画着上下箭头的按钮按下去,奇怪的是,铁卷门竟不动。

  “坏啦?”筑儿从车里探头出来问。

  “大概。”靖翾又试了两次,然而铁卷门仍无动静,这下伤脑筋了。

  “那里是不是有个机电控制室还是警卫室?”筑儿东张西望,给她看见了位于角落的一个小小房间。

  “我去看看。”靖翾应声放弃铁卷门往回走。筑儿也想帮忙,便下了车也向那小房间走去。

  小房间里亮着日光灯,从小窗看进去像个休息室,也许提供大楼管理员休息。墙上,倒是有几排电气箱之类的东西。靖翾稍稍推了推阶梯上的门,门没锁,他直接踏进门去。

  筑儿也随即踩上阶梯跟了进去。然而她一刚进屋,没留意身后的门就这么慢慢阖上……

  骤然“啪”地一声声响,引得筑儿与靖翾都回过头来,门竟然关上了!

  筑儿本能去转那门把,转着转着,竟转不动!

  “锁上了?”靖翾从筑儿讶然无措的表情中猜到了状况,他皱皱眉头。“我来试试。”

  然而那门锁上了就是锁上了,除非有钥匙,否则任谁来试状况都相同。两人这下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他们被锁在这小房间里了。

  “怎么办?”筑儿慌了,开始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性,顾不了当小偷的罪名,她立刻翻起休息室中惟一一张书桌的抽屉,只是那些抽屉空得很,只有一些杂物,没有钥匙。

  靖翾则求助于那些窗户。然而那一格格窗格都不大,实在没办法容纳他们任何一人钻出去,他伸长了手想从窗户里伸出去外面扭开那门不过除非他的手有一公尺长,否则不可能构得到那扇门。

  “怎么会这样?”靖翾这下真是伤脑筋了。他打开墙上那些电气箱,里面除了配线之外只有几个按钮,他把按键全往上扳,希望找出某种可能。

  忽然,他们都听到隔着远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机械起动的声音……

  竟是铁卷门开了!靖翾看看筑儿,两人只得相向苦笑。

  “早知道我刚刚把门挡着就好了。”筑儿哀哀埋怨。

  “千金难买早知道,这句话你没听说过?”靖翾完全没有怪罪筑儿的意思,他很沉着地掏出行动电话打算找人来救他。

  只是……这地下室竟收不到讯号!

  “看看我的。”筑儿急着往她的包包里翻电话,这回没把整个包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她一下子找到了电话,只是,一样没有讯号。

  “你的门号是哪家的?”靖翾问。

  “中华电信。”筑儿哭丧着脸。

  靖翾苦笑,同一家门号,要死一起死了。

  然而靖翾不愧思路清晰,他冷静地寻找其他可能,那书桌上有具电话似的东西,他走过去碰碰运气,发现那是一具各楼层住户的对讲机。

  “也许可以找我朋友来救我们。”靖翾尝试地按下他朋友住家的按钮,隔了一会,没回应。

  好吧,不管朋友不朋友了,靖翾火大地每一个按钮都按下去,糟糕的是,六楼双并的住宅扣掉一楼有十户,十户居然都没人在家!

  “怎么那么倒霉……”筑儿苦恼地喃喃自语。

  “星期天,大家都出门去玩了吧。”靖翾也无可奈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筑儿惶惶然看他。

  “等吧。”他沉吟。“只要有人出入,我们一喊,应该就可以听见。”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筑儿惊嚷。

  靖翾双手抱胸,抿着唇道:“就算等到晚上,也没办法。”

  “喀——”筑儿拖长了一声哭音,她真的想哭了,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落在她头上?!

  “别急,”靖翾哄人似地拉起要哭要哭的筑儿,把她安抚在休息室里惟一的一张三人坐沙发上。“先坐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总会有人来的。”

  筑儿顺服地坐上沙发,她很感激靖翾对她的照顾,也再次折服于他的沉着冷静,比她强上一百倍的稳重。

  她都已经急到快哭了,他却还着沉稳得像无事发生。

  “你都不急吗?”她傻傻地抬头问。

  “怎么会不急?”这已经是靖翾今天不晓得第几次的苦笑。“丝涓在楼上等我,又找不到我,你想我急不急?”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啊!”

  他一笑。“你希望我跟你紧张得抱头痛哭成一团?事情已经这副德性了,如果我还跟你一样手足无措,那不是完了。”

  “你好厉害。”筑儿真的打从心里佩服。

  “别担心。”

  他走到筑儿身边坐下,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筑儿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她由衷说:“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只要有你在身边就不用害怕了似的,一切都会解决。”

  “本来就会解决,只是可能得花上一些时间……还有之后的解释……”靖翾靠上椅背,很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仿佛一想起事后得跟丝涓费上一番唇舌解释,他就觉得好累。

  “你会不会很气我?”筑儿有些自责,似乎今天她如果不出现在这,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如果不是我没注意门,就不会有这样。”

  “如果我不认识你,好像也不会这么倒霉。”靖翾玩笑道。

  “你后悔呀?你认识我是你的好运呢!”筑儿不服气。“你去哪找像我这么诚实又可爱的朋友。”

  靖翾大摇其头。“有人自己说自己可爱的?”

  筑儿抬抬她的小鼻子:“我每个朋友都说我可爱。”

  筑儿啄嘴的样子的确可爱,靖翾不由得漾起了微笑,半宠半责地:“你是迷糊,不按牌理出牌……就像你今天。到底是谁给你这里的邀请函?亚琵?”

  “唔。”筑儿不想骗他。

  靖翾本能地防御起来:“你跟她又搞什么鬼?”

  “不要觉得每个人都在算计你好不好。我只是想来见识见识这种拍卖会,而且……”筑儿虽然习惯了坦白,但她的目光还是不太好意思地从他脸上移到了自己的鞋尖。“我们……自从上次吵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看到我。”

  他灼灼地盯着她,心中怦然一动,他哑哑地叹了口气。“我是很高兴看到你。如果不是……”

  筑儿抬起目光,替他把话接下去:“如果不是你未婚妻要来,是吧?”

  靖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语气酸酸的,他是否听错?

  “我总觉得,”筑儿幽幽地说。“你应该还是有一点爱她的。”

  他摇头。“何以见得?”

  “如果你不爱她,根本就不必在乎她是不是会不爽,会发脾气。”筑儿坦率直言。

  “她毕竟是我的未婚妻。”他低沉地说。“就看在这身份的份上,我也不能不管她。”

  “更何况,还有那笔庞大的嫁妆呢!”筑儿不放过他。那口吻竟是带点酸涩的揶揄。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你都知道,何必再问?”

  “我真的很怀疑,”她看着他,眼光迷迷蒙蒙的。“难道你从来都没碰过一个女人,能让你想重新考虑跟田丝涓的婚姻关系?”

  有,就是你。

  靖翾心里回答着这样的答案,然而他只是闭了闭眼睛,费力地把那悸动的感觉从心中抹去。“你把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想得太浪漫了。”

  “为什么不浪漫?”筑儿忽然笑了一笑。“你知道我一直有个很浪漫的愿望,就是和情人度过一个白色的情人节。”“怎么个白色法?”他那抹嘲弄的笑意,不自觉又在他的唇边浮现。

  “就是下雪的情人节。”筑儿不理会他的嘲笑,只是幻梦般地叙述,“你知道我只住过巴西和台湾,但这两个地方的二月都是不下雪的。我好想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季节,和心爱的人过一次情人节。”

  “你浪漫得近乎白痴。”他这下是真的嘲讽了。

  “白痴跟浪漫不该画上等号吧?”筑儿反击。

  “应该。你这是白痴式的浪漫。”

  “难道你从来都没浪漫过?”筑儿的嘴又吸了起来。“你以前没送过礼物给你的女朋友?你现在都不请你未婚妻吃烛光晚餐?”

  他的笑意浮现眼底。“我以前送礼物给女朋友只是为了骗她跟我上床,现在送我未婚妻是为了骗她跟我结婚。”“你这个人……”筑儿还真是会被他给气昏。“爱情在你身上怎么都起不了作用哪!”

  “我免疫了。”靖翾不肩地说。“所以不必多费口舌再对我搬出你那套相信爱情的大道理。”

  “我的一百个相信爱情的理由,还没说完呢。”筑儿挑衅似地不服。“你不觉得吗?爱情对某些人来说,简直就像一个救生圈一样有用。”

  靖翾完全不认同。“如果真的置身于汪洋大海,光有一个救生圈似乎也救不了命。”

  “那么那些美丽的爱情故事、爱情电影呢?”筑儿有一堆大道理。“就因为爱情值得相信,所以才有人愿意去看啊。”

  “错。”靖翾不留情地纠正她。“正因为爱情不值得相信,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爱情故事爱情电影,以为弥补。”

  “不对。”她皱皱眉头。“如果没有爱情,那那些心跳、心痛,或者心碎的感觉从何得来?”

  靖翾笑了。“这些感官上的问题,我想经神科医师一定可以给你答案。”

  筑儿沮丧地吐口气,真真是败下阵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有歪理好驳,就算她再不服,然而拿她的口才跟他对抗,她根本没有任何赢的优势。

  筑儿叹口气,放弃与他辩论了。她只是忍不住要说:“我开始怀疑,你这人是不是没有知觉。你难道没有尝试过那种吻,会让你心跳、兴奋、甜蜜地回味,却又有点紧张、惶恐,那种迎接恋爱的感觉……”

  这几句话,筑儿娓娓而诉,那神情那微笑,都似乎已然融入她所诉说的感觉中,细柔娇嫩的面颊上带着些许红靥,那流盼似水的眼眸若有所待……

  他深深吸气,仓促地把视线移开,他得耗尽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把唇覆盖在那朵娇柔的笑靥之上。

  “你讲得好复杂。”他敷衍地回答。

  “是吗?”

  她看着他,等他转回视线,目光交错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愣了一下,虽然没有半句言语,但一道触电般的电流却仿佛流过他们彼此之间,这狭窄的空间中有种什么在酝酿,某种他们都曾经熟悉的东西,令人心摇神移。

  她的心曾经碎在阿拉斯加,但面对靖翾的这一刻,她似乎又把心给找了回来,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又有一颗心可以去爱人,能有一份爱愿意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点都不复杂。”筑儿说完了这句,蓦地,她靠近他,把她细嫩纤柔的唇,轻轻覆在他的唇上。

  那吻是轻的,却如此缠绵,柔软的唇,却有着烧灼般的热力,她只短暂停留,立刻又缩回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看他,像是讶异于自己的大胆和冲动,亦无法控制那灼然红热的脸。

  仿佛被什么魔法给定住,靖翾怔怔地望着筑儿,惊讶于这令人晕眩的接触,惊讶于这一个轻柔的吻,竟传递着了她所形容的所有情绪:兴奋、甜蜜,神奇的震撼,告诉他,爱情即将来临。

  她的轻轻一吻,竟压过了他心中所有理智的想法,他忘了她爱的是同性,或是异性,也忘了质疑如果她是同性恋,为何主动吻他……他伸手扶住她的肩,不假思索地吻住了她。

  这已经不再是个浅浅轻柔的吻,不再单纯,不再试探,而是融合了火般的炽情,密密将她捆绑,深藏内心已久的感情,在双唇接触的那一刹那,燃起炽焰,烧融两人浓得化不开的情。

  她惊讶而情迷,她感觉到他紧绷的胸膛,他的唇湿润而热切。她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的血液都像被煮沸了一样,这感觉如此令人恋眷,她只想一辈子沉溺在他的吻里,在他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当中,永远都不要清醒。

  炽吻中,时间不再具任何意义,这一吻仿佛就是地久天长,当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她麻木地望着他那双炯炯的眸子,亮得耀眼,从唇上传来那遭电击的感觉,仍在,她的心仍在狂跳,她的腿还是软的。

  他叹口气,舍不得离开她似地又将她拥入怀中,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忍不住低语:“你对我……有没有一点……”

  “有。”

  她还没说完,他就以无比肯定的语气接了下去。“不只是一点,而是非常非常为你心动。”

  筑儿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开心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种幸福的感觉包围着她。有什么事,比爱人和被爱更幸福?

  “你知不知道,我爱上你了?”她仰起头来看他。

  靖翾有些受宠若惊。他愣了一会。“我没想过……你竟会为了我改变。”

  “改变什么?你说朱利安?”筑儿不明白他的意思,直觉以为是她痴恋朱利安的事。“我在去阿拉斯加之前,心是都放在他身上。是从美国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身边有个你,是这么关心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靖翾头一回跟筑儿这么明白地讨论她的爱情性向。“我是很讶异……你也能爱上男人。”

  “你说什么?”筑儿愈来愈不懂了。她稍稍离开了他的怀抱,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爱上男人?”

  靖翾怔了怔:“你不是同性恋?”

  “你别开玩笑好不好。”筑儿根本难以相信,还以为他在耍她。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钉住了似地僵掉。“你真的不是同性恋?”

  靖翾的口吻绝对不像在说笑,筑儿霎时明白这问题的严重性,忽地推开他,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什么我是同性恋?!哪个人造的谣?!”

  哪个人?靖翾努力回想,忽然发现这事只是卢小姐告之,却并未经过证实。但他之所以相信,自然有其他有力证据。

  “你的情人茱莉安,她不就是个女的?”

  “谁告诉你她是女人?他当然是男的啊!”筑儿已经快抓狂了。

  这打击太大了。靖翾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是男的为什么要取这种女人名字?!”

  “Julian这名字本来就男女共用。他是美国人,他爸爸为了纪念他祖母替他取名Julian,这有什么不对?!”

  乌龙!乌龙!一场大乌龙。

  “为什么我上次问亚琵,”靖翾几乎是吼了。“她也没质疑?”

  “怎么会?!”筑儿自是不信。“你是怎么问她的?”

  怎么问的?似乎问得也不清不楚,回答的也不清不楚。不过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没用,反正是搞了个大飞机。靖翾只是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次:“你说你爱的是男人,而且爱上我了?”

  筑儿已经快失去耐性:“你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

  错了,这一切都错了。靖翾头往后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都还无法从这震撼中恢复。

  他一直以为筑儿是女同性恋,所以才没了戒心,放任自己与她交往,终究为她动心。但他仍然不觉得这会造成什么威胁,因为她是同性恋,所以他想怎样也没办法,还是只能抑制自己的感情,最多不过是跟叶祖岷一样,落个单恋的下场罢了,并不会影响到他跟丝涓的婚姻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同。筑儿既然爱的是男人,他还拿什么理由来要自己克制对她的感情?

  “怎么了?”筑儿疑惑地望着又苦恼又烦躁的靖翾。“看你的样子,好像宁愿我是同性恋似的。”

  没错,某种情况下,靖翾还真宁愿筑儿是同性恋。

  他苦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复杂什么?”筑儿不解地歪着头,然而靖翾那副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因爱情而喜悦的男人,而更像一个因爱情而懊恼的男人。筑儿不解,她爱他,为什么会让他觉得懊恼?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筑儿的脑子,她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猜到了。

  “我明白了。”筑儿缓缓说,与靖翾刚认识时的一切,如走马灯似地飞快地闪过她的思绪。

  他的确对她与众不同,那原因不是别的,只因她若是同性恋,就不会缠他,不会爱上他,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

  “你以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才敢跟我做朋友,对不对?”她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他的眼光变得深沉、表情僵硬,但他却不回话,默认了。

  真是个笑死人的误会……筑儿摇摇头,却不肯就这么放弃了希望,她衷心地追问:“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靖翾终于逼出一句话。

  “我爱上你了啊!”筑儿几乎是吼了起来,她完全没了耐性。“你到底要不要我?!”

  该如何回答?靖翾望着筑儿,那焦灼的,动人的注视都在在撼动着他的心,但他又该如何对丝涓交代?

  他叹口气:“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筑儿的眼光倏地变冷,她僵直地瞪着他:“你还是要回去娶你的未婚妻是不是?你真的巴不得我是同性恋?”筑儿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气愤过。她深吸口气,没用,再吸一口,还是没用,她还是骂了出来:“你这个变态!”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靖翾烦躁地解释,“我有我的责任,有我的苦衷。我本来就不该爱上别的女人……”小休息室被锁着的门,此时传来了些声响,然而情绪正复杂的两人都没注意到门边的变化,一会,门被打开,一名大楼管理员样的伯伯讶异地看着他们:“你们这两个人在这干什么呀?”

  他俩一直被困在这小房间里的危机,很显然的此时终于得以解除。只可是这位伯伯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哪还还有时间在乎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们?

  只见筑儿理也不理那位管理员伯伯,眼光还是死死盯着靖翾:“我只是一个‘别的女人’?”

  靖翾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局面,他直觉想抽身,想逃避:“我们当初根本就不该遇见。”

  这句话够狠,也够冷,筑儿骤然发现,这个可恶的男人已经把她刚刚才形成的恋情立刻就给砸得粉粉碎碎,连灰都不剩。她从小窗布满灰尘的玻璃上看见希望幻灭且濒临崩溃的可怜自己,也看清了自己在靖翾身上所浪费的时间,都是多么地无胃!

  “我也很后悔认识你。”筑儿又气又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将她层层包围,她将将就要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大喊:“齐靖翾,你这个混蛋,如果我真的变成女同性恋,那都是你害的!”

  她推开靖翾,推开站在门边的管理员伯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然而在奔出门口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底深处竟还有一丝期望,期望靖翾像从前一样追回她。

  筑儿顿了顿,然而这毕竟只是个想望,在她身后并没有任何脚步声。

  不要这么没用吧,筑儿骂自己。他的冷酷无情你还没见识过?还在无谓地期盼什么?

  这回,筑儿是真的咬牙切齿地冲出了这栋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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