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台湾台北
在寸土寸金的敦化南路上,四周大楼环伺,唯有它——“海潮”,近年急速窜起的珠宝精品名店——运用平面的名家建筑设计,占地百坪的装璜全以深褐的原本色系为主,在这喧嚣功利的水泥丛林里,漫开一片清雅真实的森林气息。
一踏进店里,令人精神松弛的松木香气迎面而来,仿佛徜徉于雨林的环抱之中,透明橱窗里的各式宝石闪耀著璀璨,犹如日曜穿透树梢叶缝,落下点点的日光,交织成绚丽的光芒。
“海潮”虽只开幕五年,但它对珠宝业界所造成的影响委实不容小觑。
从绅士的袖扣到名媛淑女的小小发针,“海潮”全都没有丝毫的遗漏。它不以华丽的装饰哗众取宠,也不以镶饰宝石数量的多寡取胜,“海潮”的地位完全奠定于宝石的绝佳等级和匠心独具的设计,将各式宝石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政治名流界中,能够拥有烙上“海潮”特有螺纹标记的首饰,不单单只是财势地位的象征,更代表著个人的高尚品味。因此,尽管价位高得令人咋舌,依然吸引著人们趋之若骛。
占地广大的单层建筑巧妙地均分为二,在深褐的木林之后,蕴藏著整个“海潮”的灵魂中心——网罗了各界好手的营运、企划部门全都群聚在此,其中也包括“海潮”所有人——柏宇彻的个人办公室。
与门市不同,这里和“海潮”之称完全符合,以蓝色为主体,再用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色系加以变化,只要一通过暗门,立刻由充满芬多精的原木林跃入广阔的碧海,令人忘了置身何处。
此时,这片海色依然宁静无波,但位于最后方的会议室却是暗潮汹涌。
暗潮?是的,里头没有怒涛袭天,有的只是光线充足的明亮气氛,但这些都只是外人所见的假象罢了,只有那些资深的幕僚人员才知道,在柏宇彻那淡淡的温和笑容下,透露出的是再清楚不过的讯息——老板火大了。
靠向椅背的姿势为柏宇彻增添了一丝慵懒的贵族气息,交叠的双手置于平滑结实的腹肌处,指尖不经意地点著。
“你的意思是说,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得到的只是‘不行’这两个字的回答?”黑浓的眉微扬,柏宇彻视线淡淡地扫过桌上那本摊开的“Gems&Gemology”宝石及宝石学系列季刊——翻开的那页上头有张艳丽的容颜,水漾的瞳眸闪耀的是自信的光芒,虽只是半个手掌大的照片,却已教人觉得艳光逼人,但吸引他的并不是那张面容,而是另一张新款设计的戒指近照。
老板虽然从不板起脸,也从不骂人,永远都是噙著抹浅浅的微笑,但不知为何,只要老板那温和的眼光一扫过来,他们就会兴起办事不力的罪恶感……张经理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拭著额角的汗,口袋随著他的动作翻出,白色的内里衬著铁灰色的西装显得特别突兀可笑,但在此时,却没有任何人笑得出来。
老板在季刊上看到了这个新锐珠宝设计师的作品后,立刻要他们将她网罗到“海潮”
旗下,下放的权限无上限,也就等于只要那位设计师有法子让他们答应她所开出的价码,一切成交。
这件事在“海潮”内部引起极大的轰动,但从不曾有人质疑过老板的能力,他们相信能将“海潮”带到如此地位的人,行事绝对有他的道理。也因此,他们派出的人信誓旦旦地出发了,捧著无上限的极高荣誉,信心满满地去了——但却全部铩羽而归!
“这一个月我们一直努力和夏小姐达成协议,但……”他的汗拭得更急了。
“把小关调去,让他先放下手边的事。”将他手下最杰出的公关人才派去交涉,对她也够重视了。
张经理吞吞吐吐地说:“小关……前天才去过……还被夏小姐放狗追到了马路上……”小关被狗追得领带松了、西装脏了,就连皮鞋也掉一只,那回到公司的狼狈样差点没将其他同事给笑死,他那时也笑得多开心呐,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悲惨的是他现在只想流眼泪,根本完全笑不出来啊!
那个向来能言善道、打扮体面入时的小关被狗追?柏宇彻浓眉微挑,转头看向一旁的秘书褚澄观。
褚澄观点点头,想起小关那时的模样,原本严肃的娇颜也忍俊不禁地带著点笑意。
“就连张经理也亲自登门拜访过,不过张经理遭遇好一点,是被吸尘器‘请’出门的。”
“哦,竟连张经理也出马了?”柏宇彻单手支著下颚,望向张经理,眼底带著淡淡的调侃笑意。
张经理只能尴尬地回以苦笑。说出去谁信?他在珠宝业界可也是说得出名字的!结果踏进人家的门槛才游说不到五分钟,吸尘器的轰隆巨响立刻掩盖了他的语音,随著强力吸嘴的逼近,他只能步步后退,最后退到了门外,得到的是当面关上的门扉。
她,到底有多自信,竟连“海潮”也不屑一顾?柏宇彻指尖一扬,褚澄观立刻递上那位设计师的资料。
夏,一九九八年毕业于GIA——美国宝石协会纽约分校,近年开始发表其设计作品……其余的是一些关于夏的基本资料。
“夏小姐住台北市?”修长的手指翻过纸张,他淡道。
“是。”张经理点头,还好她住台北,否则这路途劳顿所花费的人力和时间可多了!
从没遇过一个设计师这么难搞的,就连上回从蒂芬妮挖来的首席设计师也没刁成这样啊!
修长的手指将“Gems&Gemolgy”合上,柏宇彻似笑非笑地睨了所有人一眼。“看来,该是我出马的时候了。”
???午后阳光射入清幽小巷,巷子两旁是类似日式木造建筑的眷村,间或扬起的微风带起了地上落叶,其中一片飘进了巷底那户人家的院子里。
“汪、汪!”一只长毛大狗趴踞地上,紧盯著那片落叶,发出兴奋又紧张的叫声。
“笨!只是片落叶而已。”院子中拿著水管替草坪洒水的夏笑骂道,一时兴起,手上的水柱往大狗喷洒而去,大狗连忙跳开,但因为体积过于庞大,动作过于迟钝,屁股的毛还是湿了一片。
它看看自己的屁股,再看看笑得开心不已的主人,不悦地闷哼两声,黑亮的大眼无辜又可怜。
“小笨蛋,不服呀?”夏宠溺笑道,关了水龙头,过去抚弄它的颈子,大狗立刻忘记了前仇,仰躺下来,舌头哈哈地吐著,一脸舒服样。
柏宇彻走到红砖矮墙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副人狗和乐融融的景象。
他摘下墨镜,深邃的眸光带著一丝审视,掠过她里在红色T恤下的曼妙曲线,牛仔短裤下的修长美腿,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季刊上的照片是艳丽的,却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因为平面的照片无法表达出她举手投足间所流露的独特魅力。
偏褐的长发随性地盘在脑后,将她优雅的瓜子脸形完全显露;眼梢含媚的凤眼,红滟小巧的朱唇,她的五官是绝对古典细致,却又奇异地带著野性的魅艳,毫不吝惜地宣告著她的美,即使身著简单的T恤短裤,依然夺人目光。
那只活像大型布娃娃的长毛狗,就是将小关追得落荒而逃的恶犬?而笑得灿烂明亮的她,就是将他公关部门完全击溃的女夜叉?笑意不自觉地浮现,性感的唇微微勾起,柔和了他高大身形所带来的霸气。
她会用什么方式对待他这个上门游说的人?柏宇彻开始感到一丝期待。
虽然迟了好一会儿,但大狗总还是发现了外来者的侵入。“呜……汪!汪!”声音是警告的,可身体还是眷恋不舍地仰躺在地。
又一个西装笔挺的人!瞥见来人,宠爱温柔的眼神在瞬间敛起,夏美眸微眯,走到高度及胸的木门前看他。好高——她向来不爱这种受人压迫的感觉,眉头不由得拧起,立刻拉开适当的距离,蹙起的眉才微微解开。
“有事吗?”这人就站在她家门口盯著她看,若没事,大抵也脱不了心怀恶意之属了。即使……那器宇轩昂的模样真的不太像是邪恶份子。
柏宇彻漾起向来无往不利的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海潮’……”话还没说完,眼面窜近的灰影让他立刻抽回手,刚好从大狗口下及时抢救。
好狗狗,真不枉她疼爱了它那么多年。“不好意思,我家的那斯达克对海过敏。”
夏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歉意,纤手却嘉许似地抚弄著大狗的颈项。大狗则愉悦地仰著头,讨好地吐著舌头。
海潮,真的是名副其实啊,波波相连,怎么赶都没用。
“过敏?”柏宇彻看著自己那只差点惨遭狗吻的手掌低声重复。什么样的过敏才会造成这种症状?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那些身经百战的部下会败得如此灰头土脸了。
“没错,过敏。”故意忽略他语意里的嘲弄,夏十分认真地予以肯定。“我得带它进去吃药了,失陪。”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她转身往屋里走去,大狗立刻跃起跟了上去。
第一回合就这么结束了?看著那扇因开启又关阖而不住摇晃的旧式绿色纱门,柏宇彻怔愣在原地,啼笑皆非。或许他刚刚该让那只大跌数百点的“那斯达克”咬上一口的,这样他还能利用敷药的借口潜进门去。
一帆风顺的路走太久了,这样的挑战也挺令人亢奋的。深邃的眸光闪过一抹傲然,柏宇彻邪魅地扬起唇畔——第二回合,开!
???“烦!”夏掀起窗帘一角,看著矗立门口的那座大山,低咒一声。
什么海潮?叫海啸也还差不多!用无止息的波涛把她原本规律的生活全都打乱了,三天两头地派人来,够了没?他们大企业人多事闲,她这个平民百姓可忙得很,哪有那些闲工夫陪他们磨蹭?
咬著一包干狗粮的“那斯达克”端坐在她脚旁,睁著无辜的大眼,骨碌碌的,不懂主人在骂谁,只知道它的晚餐时间到了。
“不过,说真的,今天来的这个比其他人都要称头多了,对不对,‘那斯达克’?”
黑浓的眉,睿智的眼,高大挺拔的体魄,长相俊美,刚毅的下颚线条消去了他该有的阴柔气质,更添一抹狂傲的魅力。
瞧,即使站在她家的那堵残破的矮墙旁,他那优雅自若的态度依然将四周气氛妆点得像是高贵的英式下午茶会,贵族气质无形散发。但,俊又如何?气质高贵又如何?偏,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夏皱皱鼻。脚旁传来低抑的呜呜声,夏翻了个白眼。“小笨呆,只懂得吃,偶尔听听主人抱怨,成不成?”接过“那斯达克”口中咬的干狗粮,倒了满满一狗碗的粮食,“那斯达克”立刻扑了上去,那猴急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又骂了声。
“去,没用的小笨呆!”
她站起身,拍拍手中的细屑,眼神不禁又往窗外睨去,这一睨,立时让她杏目圆睁!她有没看错?那条件好得足以当红牌牛郎的男人旁边站的是对面的鲁妈妈?坏了,看鲁妈妈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八成误会那男人和她的关系了!
不会吧!怎么连隔壁董妈妈也涉了进来?开啥玩笑?!夏脸色一变,立刻风驰电掣地往大门冲去。
“请问柏先生在哪高就啊?”标准眷村太太模样的鲁大大笑眯了眼,热络地和柏宇彻攀谈著。
“我开了间珠宝公司,在敦化南路上。”柏宇彻回以有礼一笑,那魅人的气质不分老幼,将见者的心全部网罗在他的裤管之下。
敦化南路耶!鲁太太和董太太两人对看一眼,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哟,小交了这么好的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这些伯母说,真是太见外了!”董太太掩了嘴笑,又是责怪又是高兴的。
“难怪我以前一直要帮她介绍男朋友都被她拒绝,原来是这样啊!”鲁太太更是自作聪明地主动归结因果。“也好也好,瞧小自个儿找的男朋友这么杰出,咱们也放心了。”
柏宇彻微微一笑,并未加以否认。看来,这夏小姐在这邻里的人缘还挺不错的,由此可知,她的难缠只针对“海潮”,这原因倒值得好好深思一下。
“哎呀,这小也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呆站呢?”身家盘问了半晌,鲁太太才想起不对,开始朝夏家探头。“该不会她不知道你来了吧?”
“她晓得,刚刚才带著『那斯达克’进去而已。”一句“那斯达克”更加巩固了两位太太对他的误解,连狗的怪名字都知道了,说是陌生人谁信呢?犀锐的眸光闪过一丝诡魅,怪不得他破坏她的清誉啊,毕竟是她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的,他会用尽其极也是无可厚非吧!
“哎呀,小两口闹别扭呀?”他的计策立即奏效,鲁太太开始替他打抱不平。“有什么话好说嘛。没必要把人关在门外呀!看不出来小平常温温驯驯的,闹起脾气来还挺倔的。”
“就是呀!”董太太也加入讨伐行列。“别担心,小自小就最听我这伯母的话,让我去说说她,你等会儿再哄哄她就没事了!”
眷村,真是纯朴得可爱啊!柏宇彻唇畔扬起一抹笑。“那就麻烦两位伯母了。”
“麻烦什么?”冷怒的话语瞬间浇熄了温馨和悦的气氛。
一回头,正好迎上一双燃著熊熊怒火的眸子。柏宇彻没有丝毫惊讶,反而还朝她扬起愉悦的笑,仿佛她的出现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嗨。”
夏沉怒不语,阴郁地瞪著他。去!这人的脸皮是啥做的?冒充人家男友被当事人逮个正著,居然还笑得像个没事人样?
“小啊,闹别扭归闹别扭,但把人关在门外苦等可就过分喽!”鲁太太立刻执起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开始晓之以大义。
“就是,人家柏先生个性看起来挺好的,还在外头等了那么久,纵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你就让他进去嘛!”董太太也靠了过去。
喝!这两个伯母打小就将她视如己出,现在他只不过用了三言两语,就诱得她们将她给出卖了!这男人到底有啥能耐呀?!
如果当著两个长辈的面倾出心中暗骂的粗话会是怎样的景象?可能两个吓得当场昏厥的伯母会成为眷村的头条新闻,而罪魁祸首的她会像犯下滔天大罪般地令人发指。社会规范,可怕啊,她犯不著为了那种人惹上这种麻烦!
夏翻了翻白眼,吞回满腔的咒骂,极富耐性地澄清。“你们弄错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看出她的压抑,柏宇彻眼中浮现狡谲的笑意,谁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地头蛇反而有它的顾虑!“男女朋友不能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及时地、误导地接上了这句话。
去?!
夏睁大双眼,果然在下一秒听到两位伯母不约而同地发出:“哦——哦——早说嘛!”两人掩了嘴笑,那股子暧昧劲儿说多明显就多明显。
“不是啊!别听他乱说!”夏气红了脸急嚷。
满脸的怒火看在两位伯母眼中,却成了羞答答的表现。“别担心,我们很开明的,何况柏先生这么优秀,我们都很放心!”
去!去!去!可恶!可恶!可恶!该死的海啸!夏暗咒,不说二话,回身往屋里走去。“进来!如你意了吧!”经过他身旁时,以只有他俩听得到的语音咬牙低怒道。
“瞧瞧,小脸皮薄,害羞啦!”两位伯母见状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回合,胜。
柏宇彻微扬唇角,举步跟进前,不忘绅士地朝两位伯母颔首。“这次多亏两位伯母的帮忙,真是谢谢了。”为未来铺路是他在商场上来去自如的诀窍,以后或许还得靠这些邻居们的帮忙呢!
不错!不错!这男人稳重、有礼,要是小能嫁给他,那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喽!
既然被她们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想尽法子撮合他们小俩口!
“别客气、别客气,放心吧,以后咱们定会帮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