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邢煜送叶可人回家,车子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前。
「妳住几楼啊?」
「五加一楼。」
「顶楼加盖?」
她笑着赞美道:「真聪明,一猜就对。」
他皱眉。「那不是违章建筑?」
「便宜嘛。」她下车。「好了,等下星期看什么时候签约,我再告诉你。」
「好啊,签完约换我帮妳庆祝。」换他开口邀约。
叶可人斜睨他,似笑非笑。「哟,不错嘛,显然你想在人际关系上有所改进了。没问题,我可以做你练习的对象。」
郎邢煜根本没想到练习什么人际关系,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
「好啦,我上去了,拜拜。」
望着她消失在门内,他驱车离开,但心思却无法专注。
一想到她住违章建筑里,他的心就微微抽疼。不知道如果邀她搬过来与他同住,会不会太突兀?
会。他自己回答,觉得他又在三级跳了,而且她一定会猜想他是不是心术不正。
那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点头答应?
他苦思,第一次脑袋不是为医学的事而伤神。
*
重生医院,每月例行的医学会议上。
郎邢煜坐在院长旁边,有点心不在焉地聆听医学界发表最新讯息的报告。
奇怪,已经五天了,叶可人却一直没联络他,手机也没开,是还没跟对方约好时间吗?还是合约出了问题?这让他有点担心她。
「邢煜,有心事?」坐在旁边的李院长悄声问。
「没有。」他面色不改地回答。「院长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是你最有兴趣的医学会议,但你却魂不守舍,不但如此,还在讲义上到处写着可人两个字。」
郎邢煜快速地将讲义翻面。
糟,被抓包了,这可不符合他的专业形象。真后悔以往他常常取笑院长,现在报应来了。
不行,他要扭转颓势,但「可人」两字,他要怎么拼?
「咳咳,呃,我是要写!一般「人」「可」常期服用的药物有哪些。」
「人可?这字明明是左可右人,怎么变成左人右可了?而且你其他的字也省略得太干净了。」
郎邢煜眼神斜睨他,维持一本正经。「院长,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嘻嘻,了不起,你真能拗。」
「院长,请不要用这么轻浮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故作严肃地纠正。
但手机音乐响起帕华洛帝所唱的「饮酒歌」时,他却迅速地接起。
「可人,妳在哪里?」他掩着嘴,小声地问,耳边听到李院长嘿嘿嘿的得意笑声。
叶可人在电话那头打个嗝。「你怎么知道是我?」
郎邢煜走出会议室。「我将妳的手机号码设定为帕华洛帝唱的『饮酒歌』,所以当然知道是妳。
「原来如此,真聪明,我喜欢那首歌。」
「妳在哪里?」他温柔地问,觉得她的语气好像醉醺醺的。
「家里,呃!」
「签约排什么时候?」
「嘻嘻,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声音真的好好好好听哦……让人有安全感,害我有点想哭,呃!」
她语带哭音,听起来像在强颜欢笑,是高兴得喜极而泣吗?
「可人,妳喝酒了?」
「嗯。」
「不是签完约后,我再帮妳庆祝吗?」
「不用了。」
「为什么?」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叶可人的哭声。「没有了……」
「没有了?什么意思?」那伤心的啜泣让他的心一揪。
「张冬志不晓得怎么知道我跟化妆品公司的事,就去跟公司说我生活不检点,公司为了维护产品形象,怕节外生枝,反正我又不是大牌,不见得非要我不可,就说不签了……」
那个混帐!郎邢煜生平第一次有动手伤人的念头。「我现在就去找妳。」
「不要,我不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妳,我是为我自己。」
「为什么?」她可怜兮兮地问。
「开无聊的会议,一直想打瞌睡,正好乘机出来透透气。」走出医院大门,等不及自己开车,招手叫车。
「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利用我……」她擤鼻涕。
「那我帮妳去修理那个汤圆好了。」他劝慰,想引开她的注意力,不想她一直绕着这件事伤心。
「什么汤圆?」她抽描,喘口气。
「冬志(冬至)不是要吃汤圆?」
叶可人噗哧笑了,又打了个喃。「我以后不吃汤圆了。」
「为什么?可以消气啊。」
「看了就讨厌,还要吃进肚子里,一定会消化不良。」
「说得也是。」
两人沈默了一会儿,郎邢煜指引计程车司机路腺,电话那端传来叶可人幽幽的叹息。
「邢煜……」
「嗯?」
「你人真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高兴认识你。」
「妳多说几次我都不介意。」他放软了语气。
「你知道我是孤儿吗?」
「现在我知道了。」他想起她曾说亲友不多之类的话时,那黯淡下来的眼神,心又是一紧。
「听说我是被丢在孤儿院门口,一定是我妈不爱我,所以我帮自己取了可人这个名字,希望大家都喜欢我。」
「妳是很让人喜欢啊!」他说出内心的想法。
叶可人又开始哭泣。「那为什么张冬志要这样伤害我?我又没有得罪他。」
「可人,这不是妳的错。我知道妳的个性是不会得罪人的,但有些人的行为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那家伙心理有问题,妳只能当他是个变态,自认倒楣。」
「我不甘心,我不要自认倒楣。我那么努力,每天都认真地过生活,省吃俭用,拚命地存钱,就是想买间小套房,已经想很久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为什么要破坏?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呜呜……」
郎邢煜绝对有能力可以帮她,可他知道她绝不会接受。
她努力地住上爬,却不停地让周边不相干的小人往下拉。他不懂演艺圈的生态,但这么不健康的环境,却是她每天必须面对的生活。
他下车,寻找门铃。
「可人,我找不到违章建筑的电铃,妳可以帮我开门吗?」
「你在哪里?」她又擤鼻涕。
「我在妳家楼下。」
「你不要上来,我家很简陋。」她透出一丝惊慌。
「我只想看看妳。」他语气中加入很多很多的温柔。
「不要,我很丑。」
「哪会?我印象中妳一直都是美美的啊。」他故作轻松地说。
「不过现在很丑。」她低语。
「怎么个丑法?」
「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
「我可以帮妳冰敷,很有用。」
「我好几天没洗脸了。」
「当做在敷面膜就好了。」
「可是我怎么看自己都觉得很讨厌。」
这是因沮丧而产生的自我厌恶。郎邢煜心想。
「那我也可以帮妳。」
「你怎么帮我?」
「我有个整型外科的朋友,保证做到让妳满意为止,妳可以考虑看看。」
叶可人又哭又笑地说:「邢煜,我想我还是幸运的。」
「怎么说?」这点他跟她可没有共识。
「至少我认识了你。」
他心一热。「好,我们约好永远在一起。」
叶可人又哭了,不过这次是因为感动而哭泣。「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这么在乎我的情绪、关心我的健康。」
「那妳愿不愿意也体贴我一下?」他可怜地要求。
「怎么体贴?」
「开门,我的双臂已经敞开很久了。」
「你的手怎么了?为什么要敞开双臂?」
「虽然这个动作对妳遭遇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我想告诉某个人,她不是孤独的,告诉她我不是只能分享欢乐,我也愿意与她共同面对悲伤,我正等着她投入我的怀抱,我会紧紧地抱住她,给予她很多的安慰。」
一阵沈默之后。
叮。
门打开。
郎邢煜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
在顶楼处,叶可人站在门口,散乱的头发、哭红的双眼、一身的睡衣,像被遗弃的小狗,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憔悴的脸,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拍拍他的胸膛。「这里很温暖,也很安全,可以借妳一下。」
她呜咽,投入他的怀抱,大哭。
他抱紧她,想到她凄楚的身世、力争上游却不断地受挫,以及像不定时炸弹的病……
「哭吧,痛快地哭吧……」他望向天。「老天欠妳一个公平,是该向祂申诉对妳的不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