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太大,空间太大,屋子太美,夜景太璀璨,太过分的安逸,突然让她不自在了起来。
她不是闲得住的人,总是要找些事情来让自己忙碌。
於是,她开始练习一些简单烹饪,意外地发现只要食材挑得够好,再完全照著食谱去做,便能轻易地做出不错的料理。
这一晚,高敏君站在厨房里,看著桌上的四菜一汤——
红烧红鲷、麻婆豆腐,番茄炒蛋与炒空心菜,及一份冬瓜排骨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口味也都还不差。
她记得毕衡达在没有应酬的时候,是偏好家常小菜的。
她也知道他还没吃饭,因为他七点多时打过电话来,要她待会儿买了晚餐,在八点时送过去给他。
「我今晚煮饭,绝对不是对你有什么家庭式的奢求,我很清楚你对我的要求及我的本分啦!」高敏君对著菜肴,大声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你知道的嘛,我们现在住对门,少了到你那里的车程时间,我的时间变多了,煮菜真的只是想找些事来做罢了,真的!」
高敏君听见她的话在厨房里回响著,那声音——
很心虚。
「你应该吃得习惯我做的菜吧,而且我从明天开始要休一星期的长假回高雄,我很希望今晚可以有点时间和你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啊。」
高敏君说完,抬眼看了下时钟——
八点了。
「加油吧!他帮你买了一户房子,你煮些家常菜回报他,也不算什么嘛。」
大声教训了自己一顿後,她不给自己任何後悔的机会,快步走出房子,走到他的31A。
习惯性地按了两下门铃,让他知道她来了,这才拿出备用磁卡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人,她走向书房,果不其然看到他还在处理公事。
「八点了吗?」毕衡达抬头看到她,身子是站起来了,目光却又转回了公事上。「我记得你会一点俄语,对不对?」
「对,日常会话没有问题。」她有几分实力就说几分话。她不谦虚、也不夸大,因为那都不是他喜欢的特质。
「下星期一宴会有个俄国企业家会来,想谈论私人银行的问题。他会英文,但我希望让他印象深刻,所以你准备一下俄文。」
「是。」
「吃饭吧。」毕衡达边松开领带,边走出书房,走向餐厅。
空空如也的桌上,让他疑惑地回过身看她。
她一个没注意,来不及收回的互绞十指及咬抿下唇的犹豫模样,便直接撞入了他的视线里。
「怎么了?」他问,皱著眉头。
「我……」高敏君结巴了一秒钟後,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做了一些菜 ……」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一凛,心一沈。
「你平常都吃家常菜,所以我做了四菜一汤,你可以到我那里吃。」高敏君鼓起勇气说道。
除了他送给她磁卡钥匙的那一天之外,他没再到过她的住处啊!
「下一步是什么?」毕衡达凛起脸色,不客气地问道。
高敏君的心被重击了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毕衡达没看她,走到他放雪茄的桌子前,拿起一根雪茄,点了一根长枝火柴,规则地以火焰上烤燃雪茄菸身。
在点燃雪茄时,火源头不可直接接触雪茄本身,否则便无法稳定火候,带出雪茄的香味。
她也算是深谙此中之道嘛。
她知道太热切的举动会逼走他,便不著痕迹地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想以温火感情慢慢地燃烧著他,逼出他的情感……
毕衡达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了一口含著菸草香味的烟雾,在烟雾间冷冷地看著高敏君。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分际很清楚。难不成她察觉了他几次为她分神,忍不住就要开始得寸近尺了吗?
如同妈妈在与爸爸结婚之前,可以陪著爸爸在世界各地跑。一旦目的达成了,他们结婚了,妈妈那自私自利的一面便表露无遗了。他看过许多女人因为财富而丑陋的脸孔,他不要因为一时失神,而把自己毁栽在婚姻里。
毕衡达开始在客厅里走动著,手中雪茄浓烈的味道也随之飘散在整间屋内。
「先是家常菜,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要把你的东西准备一份放在我这里,然後开始招待你的客人,宣告你已经彻底攻陷我这个人了呢?」
「你认为我送房子给你,把你安排住在附近,是具有意义深远的事情吗?那只代表你的配合度很好,工作上、床上都是好伴侣,那不代表任何天长地久的承诺。懂吗?」
毕衡达冷眸相对,咄咄逼人。
高敏君红了眼眶,她摇头,摇头又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说够了吧!」高敏君捣著耳朵,不顾一切地对他大吼出声。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他抽雪茄的声音。
高敏君侧过身子,咬住手背,不敢也没法子看他,否则她没办法把话说完。
「我懂你的意思了。」好久後,她慢慢地开了口。
「最好是真的懂了,我不想被这种事干扰。」毕衡达补上一刀,清楚地看到她 纤细的身子被重创时的颤抖。
他握紧拳头,拳头上的青筋狰狞如鬼,他做得没错,他只怕自己出手时不够狠 快。
他不要感情,他讨厌失控——这才是他与她在一起的原意啊!
无声的客厅里,高敏君茫然地看著墙上的透明时钟不停地变换著秒数。
八点二十分。
才过了二十分钟吗?为什么她觉得痛苦得像过了一年了呢?
他太精明,她又太自不量力,竟以为用一顿家常菜的名目就可以包装她对这段 感情的痴心妄想。
「我去帮你买饭盒。」她转过身,努力挤出一道若无其事的笑容,却不敢看 他。
「不用了,我到楼下餐厅吃。」
他的话像一记巴掌,甩得她的脸庞再度失去了血色。
「那……我先回去了。」她拖著脚步,缓缓地走向门口。
她和他的关系,是不是该告一个段落了呢?高敏君的脑子只有法子想到这个。
她知道她糟糕了,因为她开始想要的更多了,她没法子再心如止水,假装她不 在乎他了……
高敏君拉开大门,毕衡达却用脚将大门踹阖了起来。
「把话说清楚再走,不需要摆出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他命令道。
「我很清楚自己的本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公事及性伴侣之外,别无 其他。」高敏君抬眸望著他冷得像冰块的眼珠,木然地说道。
「这样最好。」毕衡达面无表情地盯著她,薄唇几乎不动地开口说道:「和家 庭有关的温情,会让我觉得很蠢。」
「是啊,真的很蠢啊。」高敏君低声苦笑了起来,还摇了好几次头。
他不会改变,也不要她为他改变。她想,也许是她该离开,好好想一想未来的时候了……
「对不起,我想我最近真的是太累了,累到连脑子都不清楚。幸好,我明天要回家休长假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毕衡达看著她落寞的笑容及颓下的双肩,看著她佯装无事地阖上门,离开了他的视线。
看著指间那根不停在颤抖的雪茄,他狠狠地将自己扔入沙发里,冷硬眸子死命地瞪著那扇门。
明知道他不用为她的情绪负责,但他的心情就是恢复不了正常。他犯不著在意她的难过啊,他向来不是那种会在乎别人情绪的人啊,除非他——
动了情!
毕衡达脸色一沈,牙根倏地咬成死紧。
不,他不需要任何感情来千扰他的世界。他现在这样很好,事业顺利,可以专心工作而无後顾之忧。他不要她事事以他为中心,一副他已经为她所拥有的感觉。妈妈对爸爸那种无法脱离,却又长年抱怨的可怕关系,他是见识过了。
不,他不要动情,不要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毕衡达拿起一本金融期刊,正襟危坐了起来。
他刚才已经把立场表明清楚了,他相信她会依令行事的。
她一向是个听话的情妇!
半小时後,毕衡达把期刊往地上用力一摔,忿然地走回卧室里。
该死的,他看不下书!
该死的,他忘了要去吃饭!
该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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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敏君回高雄休假七天。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声地拒绝了家人为她安排的相亲。管他的什么饭店业 精英,她现在讨厌男人,她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也许哪天醒来後,她会发现那天受到的屈辱只是一场梦……
只是,她睡到半夜时总是被噩梦惊醒,她怕吵醒家人,不敢哭出声,只好努力 睁大眼睛,命令自己敛回泪意。想当然尔,觉是再也睡不著了,明明是休假却养出 了两丸熊猫眼。
她的家人们担心她,於是精心策划在她要回台北的时候,安排了那位原先就该 出场的闪亮饭店业精英,专车送她回台北。
反正,高敏君要回台北了,怒气也发不到他们身上了。
「妈妈,你们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啊。」高敏君拎著行李站在家门口,万万没 想到家人居然还补上了这个临门一脚。
「不会啊,那个年轻人是你三表哥的朋友,人帅又有礼貌,又爱说笑话,整天都笑眯眯的,虽然穿衣服怪怪的,可是你一定会喜欢的啦。」高黄美月热络地说道,兴奋得左右张望著。
高敏君看著妈妈,头皮却开始发麻。
妈妈对於帅哥的定义经常让人傻眼。而且,还说什么穿衣服怪怪的,会不会这位相亲者会穿著蓝白拖鞋和一件汗衫出场啊!
「妈,拜托你们以後不要再玩这种相亲把戏了,好吗?我回家就是要休息的。」
「这个你再看不中意,以後我保证不乱帮你相亲。」高黄美月拍胸脯保证。
高敏君苦笑了两声,一想到回程路上,还要来上一场五个小时的马拉松应酬对话,她就想昏倒。
「他来了!」高黄美月用手肘撞了下女儿的腰,暗示女儿站挺身躯。
高敏君才抬头,一辆鲜红色的双门跑车风速般地停在他们面前。
「哈罗,各位亲爱的。」男人的头发较之一般男人略短,挂著一副遮住半张脸 孔的淡褐色墨镜,一件极度合身的黑色皮衣,衬出他模特儿般的好身材。
男子明星般的风采让高敏君震慑到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在他把墨镜推上发际之 後,她更是瞪大了双眼,看著那双与毕衡达其实神似的眸子。
「你是毕雅夫!」高敏君低呼出声。
「你们认识?」高黄美月喜出望外地认为良缘果然天注定。
毕雅夫一挑眉,把眼前脂粉末施的清丽女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他仍然保持著微笑,不予置评。
他对她没印象。不过,他在外头荒唐过一段时间,也许曾经和她在一起,而他 不记得,也未尝不可能。
「我想你应该只是听过我的声音,但却不认得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 敏君,你哥哥的秘书。」高敏君有礼地说道。
「嗨。」毕雅夫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立刻和她握了下手。
「久闻其名,高小姐。」
「你知道我?」毕衡达跟家人提过她吗?高敏君的心跳停止了半拍。
「没想到马上被你戳破我的客套之词。」毕雅夫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挥洒在空气里。
高敏君看著毕雅夫的笑容,却挪不开目光了。
两兄弟相似的一双眼,怎么会有著如此截然不同的个性呢?
毕衡达大笑时,也是这样吗?
她从没看过毕衡达那双冷色眼眸真正开心的样子。
高黄美月看著女儿和毕雅夫互动的样子,暗自在一旁得意起来。
「伯母,我们下回见喔。」毕雅夫调皮地朝伯母眨眨眼。
「下次来高雄时,记得顺便载我们家小君回来。」高黄美月很开心地交代著。
「没问题。」
毕雅夫帮高敏君开了车门,顺手拎起她的行李放到後座。
高敏君挥手和妈妈告别,坐上了车。
「伯母,再见!」
毕雅夫坐上驾驶座,送了个飞吻,踩下油门,直奔上路。
「没想到你表哥要介绍给我的女孩,居然是我哥的秘书。」毕雅夫笑望了她一眼。
「台湾很小。」她应酬地回以一个浅笑。
「你住台北哪里?」
高敏君迟疑了一会,因为她不认为毕衡达会把他们比邻而居的事告诉他弟弟。
「麻烦你送我到捷运站就可以了?」
「不用跟我客气。我不是那种明知别人有了心仪对象,还会苦苦纠缠的男人。」毕雅夫回头看她一眼,眼底眉梢全是会让人沈醉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很好奇。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只是纯欣赏。」他自信地说道,
高敏君大笑出声,难得开心得笑眯了眼。「你和你哥完全不一样。」
「谢天谢地,一家出了两块寒冰,光想就不寒而栗。我哥最近还好吗?」
「就像平常一样。」她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吧。
「一样冷漠?一样不近女色?」毕雅夫撇了下嘴角,扮了个鬼脸。
「嗯。」高敏君发出一个喉音权充回答。真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毕衡达眼里算不算女色?
「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嘛,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要聊呢。」毕雅夫拍了下她的肩膀,俊容上的眼睛火力十足地对她放著电。
高敏君无动於衷地别开头,迳自在座位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这一路的车程有五个小时,她并不想想到毕衡达——那会让她心情低落。
再给她一段时间,她就会和毕衡达做个了结。
因为毕衡达永远不投入,而她却太过投入了。
「这个音乐很舒服。」她随便挑了个话题,只想著不要谈到毕衡达。
「是王宏恩的第一张专辑「猎人」,整张都是用布农族的语言创作的,很山林、很自然。我的小猫喜欢听。」
「你的小猫?」高敏君睁大了眼,惊讶得扬高声音。
「对。」毕雅夫没说他的小猫其实是个年轻女孩。
「你们兄弟俩真的很不同,他从来不谈自己的私事。」
高敏君才说完,马上就想晈断舌头。她的心思就不能有片刻不放在毕衡达身上吗?
毕雅夫的车停在红灯前,他趴在方向盘上,睨著她一笑——他想,他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了。
高敏君抿住了唇,难堪地别开眼,因为觉得那双看似风流不羁的眼里,有著太多的了然於心,
「从我有印象以来,我哥就从没像个小孩过。也许在舅妈面前,偶尔会有点孩子样吧?」毕雅夫耸肩,佯装无事地继续说道:「我们两兄弟都是舅妈一手带大的……」
高敏君松了口气,庆幸毕雅夫什么都没说破,可又故意不经意地诉说著她想知道的事情。
她用唇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毕雅夫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而她差一点因为他的体贴而哭出声。
他们当真是兄弟吗?
「我妈当年是有名的电影明星,怀了我哥之後,才退隐的。我爸要的是我妈的美丽,他们感情不好,我妈每天都在发脾气。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哥就一直给我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他的心思没人弄清楚过,就连他学成归国,选择了金融业而不是回到家族饭店事业,也是毫无预警的……」
一路上,毕雅夫说著说著,高敏君听著听著,却愈来愈沈默、愈来愈沈默……
她真的要跟毕衡达分手吗?
或者,她该再给那个早熟的毕衡达一次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