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的行踪?”深雪向来冷漠的脸,显得更僵硬更无情,像是副面具一样。
部下们瑟缩了一下,“是的,总长。”
她离开了?
挥挥手,“够了。以后不用监视她了。”部下恭敬的行了个礼,将资料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地瞪视着桌子上的报告,许久许久,姿势都没有变。
等他拿起报告,看着静的脸一页页的出现,直到最后,部下大约挖空了心思,才写下了“出国,暂时行踪不明”这样的讯息。
看了看日期。那时候正为了子尉,将所有置在台湾的人倾巢而出,却在这样的空档中,静悄悄的消失了。
沉重的站起来,走进密室。
那是他最喜欢的海报。部下细心的帮他照回来,穿着简单白毛衣的静,只别了一只水钻别针。半对着镜头,似笑非笑的。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看出来,那别针上有着花体英文:“mydeepsnow”。
以为……以为到那天的时候,可以高高兴兴的去接她,给她安全与荣耀……他的肩膀垮下来,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为了什么。
他拿下墨镜,发过誓的,只让静看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能,谁也不能。凝视着她。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静的时候。
她穿着雪白衬衫和格子围裙,在美丽的雨雾中,翩翩走来,撑着粉篮小碎花的雨伞。杏花春雨将伞面镶上一层层的珍珠雨串,她的脸粉嫩的像是冉冉飞舞的白樱瓣。
她挪过伞,“你就是深雪吧?为什么在这里淋雨?”
“我喜欢雨,”抬起跟看她,年幼的深雪想念东京,想念满天纷飞的细雪。他和母亲非自愿的被放逐在这个常绿之岛,只有冰冷的细雨才让他有点家乡的气息,“台湾看不到雪。”这美丽的女人是谁?
他讶异自己用了“美丽”这个词。愁肠百结的雪白母亲,常常让初见的人失魂。跟这样的母亲生活,几乎没有女人让他觉得“美丽”,“你是……”
“我叫杨静,是你的中文老师。”她的笑颜初绽,像是雪白的樱花开放在细雪里,他怔怔的看着这个揉合着女人和女孩气息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
静。这个瘦弱的女子将她的名字深深的镂刻在深雪的心底,怎样也抹不去。
因为她,这个放逐之地,成了日后魂牵梦萦的所在。
是这样的爱慕她……每次的中文课都是他最期待的时光。他可以暂时忘却母亲的愁眉与低泣,忘记被父亲遗弃的惶恐与愤怒,不在乎同学对他的侮辱和排挤。他们总是这样对着深雪尖叫,“不要脸的日本鬼子,滚回去!打啊——打日本鬼子——”逼他必须殴打他们,才能够不被欺凌。在这个异乡,没有人可以保护他。
只有牵着静的手,他的心才可以平静下来。
“为什么又受伤?”静总是担心又生气,“为什么要打架?你呀……”
只有她才会担心的拿过医药箱,仔细的清理谁也没注意的伤口,“跟同学好好相处……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跟同学打架?”
这话老师问他好几百遍,他宁愿被处罚,也不想回答。
他桓着脸,“是他们先动手的。我是日本人,又不是什么错误。”只有静,他才想告诉她缘故。
静的手停了一下,“……他们欺负你?就因为你是日本人?”
“……我没有桩欺负。”被欺负?多么可耻的字眼,“他们骂我日本鬼子,要我滚回去。社会老师讲到南京大屠杀,逼我跟全班同学道歉。”向来自持冷漠的地涨红了脸,“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杀任何人,为什么要道歉?同学……呸,他们才不是我的同学。那些台湾小孩把我扑倒在地上,老师只在旁边看……”他握紧拳头,不让自己继续激动下去,“我没有被欺负,我打赢了!”
静默默看着地,没有说话,突然将他揽在胸前。她的呼吸粗重,深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静?”
“对不起。”她低低的说,“对不起。”他的肩膀感到一点温热的液体,这才知道静在哭。
为了我吗?
他突然哭了起来。终于有地方可以放松,不用绷紧自己的神经,困惑却没有选择的和这个世界战斗,只有自己一双手可以帮自己。
现在有静了。
“你干吗多事?”他不太开心的打开书包,“你跑去跟导师说什么?”导师气得发抖,听说跟社会老师大吵一架,还处罚了带头起哄的同学。
她气得要命,边说边哽咽,“你们……你们看看这个日本来的同学!他是跳级念三年级的:还比你们小三岁呀!羞不羞耻?你们羞不羞耻?欺负比你们小的异国同学……还侮辱他的国籍……你们还算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吗?”
真恶心,装出好老师的样子。
“深雪!”静厉声制止他,“你连善意都不会分辨了吗?你的导师这样的热心教育,这么关心你,你居然这么想?你要学着接受别人的善意啊!这世界不是跟你敌对的!难道……”静的表情这么难过,“难道我在你跟中,也是恶心的装出关心你的样子吗!”
“不!”他大叫,勉强自己不可以露出慌张的样子,“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很气,“我和你的导师是一样的!都是你的老师!”将头一扭,不想看他。
深雪低下头,只觉得心都凉了。他害怕静不喜欢他,害怕静对他发脾气。坚持要喊她的名字,是因为……是因为……
他不想只当静的学生。
“深雪?”见他神情有异,静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指尖冰凉,“深雪?你不舒服?”
他用力摇头,扑进她的怀里。“……不要不理我……”
或许真的受寒,他发起烧来。静慌张的找医生,整夜都守在他身边打盹。
睁开眼睛,发现母亲忧愁的艳窖望着地,“母亲。”他用日语轻轻唤着她。
“好些了吗?“她温柔的摸摸深霄的额头。“想要什么?”
“我要静。”高烧昏沉的脑子,只记得这件事,“我长大要跟静结婚。”
总是低眉的母亲终于也有了一丝笑容,“她趴在你被子上睡呢。深雪,娶一个女人可最很严重的誓约。”
他点头,“我明白。”
“你要让她终身幸福。”母亲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要答应我,不能跟那个人一样……”
“我明白,”他昏昏近泛的回答,“母亲,我发誓……”
他是发过誓的。他对着母亲发过誓的。
——*×※×*——
他的童年也有过金光灿烂的时候。他很明白,静这样怜爱他,就算没有课也会绕来看看他,指点他的功课。
只有在静的身边,他才会开心的笑出来,像个孩子一样。
“深雪笑起来最好看了,”静捧着地的脸,“啊,我最喜欢深雪的眼睛……”
他急着长大,很急很急。因为静会被男朋友欺负,总是暗暗的哭泣。
“我长大会保护你,绝对不让人伤害你。”他紧紧揽着静的腰,“所以……静,不要哭了!我讨厌那个男人!他总是让你哭!”
静哽咽着,串串的泪珠落在深雪小小的掌心。
为什么我还是孩子?为什么我还没有保护她的力量?快快长大就好了……只是没想到,“长大”反而将他带离静的身边。
父亲下令他和母亲返国时,他的脸一下子苍白了。
望着母亲无法呼吸的狂喜,他的抗拒,显得那么无力。
静饱受打击的样子,让他略略有点安慰,不是我一个人觉得难过。“确定吗?”
他点头,“静……”
“我会去送你。”她拭去眼角的泪,“翻开课本,我们该上课了……”
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静还是在机场哭了。她匆匆的在随身的书签上写了几句,泪流满面的交给他。深雪珍惜的护贝起来,从来不曾稍离过。
闭上眼睛也会背。
当 雪深的日子 春天就要来临
冰与霜哭泣着在梢头 垂着泪点点滴滴
当 雪深的日子久 天就要别离
我们相拥 在别离的冬季
雪落无声 默然的冬季
当 雪深的日子……
春天就要来临 樱花盛开的时候
我们相聚?或许……
我们分离?或许……
飞机起飞,他的心却遗留在多雨的台北,和静一起。
我一定要,一定要回到静的身边。泪眼中,小小的地暗暗发誓,不曾忘记过。
所以,兄长被刺,确定由他担任鬼冢会下任继承人的时候,他倔强的在储备典礼前,要到台湾一趟。
“你去做什么?”父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多年在腥风血雨中打滚,损毁了他的健康,身体几乎被癌细胞吞食了。即使如此,望着深雪的眼神,还是凌厉得可以制止夜啼小儿,他轻蔑的看着这个容貌俊秀的小儿子,若不是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他决不会把家业交到他手上,“你知不知道你的使命是什么?”
“我知道,”在父亲身边已经七年了,虽然被强迫的改名成“木村直雄”,双手有了血腥,他还是坚持自己是静的“深雪”,“父亲,你承认我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我要在继承之前,娶我要娶的女人。”
“杨静吗?”父亲嗤之以鼻,“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软弱好啼哭的没用东西!怎么?你母亲过世,你就忙着找个妈来顶替?你还算是木村家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吗?”
“不要侮辱母亲!”深雪强压抑自己的怒气,“侮辱母亲就像侮辱您自己一样。那是您选择的妻子。”
被反将一军,父亲的脸也气红了,狰狞的宛如魉魉,半晌才冷笑,“最好管理能力也及得上嘴皮子。鬼冢会传到你手里,大约也是毁了。”
“我可以不继承鬼冢会。”深雪冷着脸回答,“你传位给副会长好了。如果要我继承鬼冢会,父亲,台湾我非去一趟不可。”
阴沉的变了变脸,好一会儿,父亲才冷冷的说,“如果她愿意跟你的话。”他躺下,转过脸孔。
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年轻的深雪这样倔强的飞去台湾,直到机场才惶恐了起来。静……会变成什么样子?打听到她的住处和公司,他却无法忍受等待,一下飞机就直趋静的公司。
我能一眼就认出她吗?她还记得我吗?七年的岁月横亘在面前,他突然没有把握。不准任何部下接近他,静静的坐在机车上等待。
许多娇艳美丽的女子从面前过去,惊艳和爱慕的眼光对他只有漠然以对。他仔细的审视每一个人,疑惑自己会不会错过了静。
等她走出来,深雪的呼吸也几乎停止。
是她。是静。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她来。她不同了……就像自己长大起来,静也成熟出另一种风貌。
她还是那么瘦弱,原本的长发变得更长,飘然的在冬天的台北街头。
为什么她微跛呢?脸上那种坚毅的沧桑是怎么回事?来不及保护她,还是让她霜斯雪悔的折磨出眼底无尽的沧桑。
但是……静还是静。他还是一眼可以认出来,只要还是她就行了。
忍住满心的激动,走到她面前,“静,还记得我吗?”急切的问,他忘记要用中文,这些年,他没敢放下过。
静惊异的看着地,柔和的狐眼有着不敢置信,“深雪?里见深雪?”
啊,他的心在欢唱。幸好静还记得我。静若忘了他,他打算马上搭飞机回去。
轻轻抚着脸颊的手,还是这么柔软温柔,“你怎么来了?谁跟你来的?”这样温柔的声音,还是一点都没变。静把自己的围巾围在他的颈子上,淡淡的幽香,
这是静的味道,这是整个的静。“好想你……”紧紧的拥住她,害怕只是幻梦一场。
七年……七年的光阴突然不值得一哂。其实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终于,我长大了,“静,嫁给我吧!”
正在喝咖啡的静,不当心的把咖啡喷了出来,深雪镇定的把面纸递给她。
惊魂甫定,静用中文说,“太久没用日文了,刚好我没听懂。”
“不打紧,”深雪也用中文,“为了怕你听不懂我的求婚,我刻意学了好些年的中文。”
静起身结账。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就这样拒绝我?连一句话都没得说?”深雪并不生气,毕竟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渴望。
“深雪,你突然跑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对。其实,我仓促回日本时,最后悔的就是……居然没把你一起带走……”
“你带我就会走吗?”静忍不住发笑。就算是这样的笑颜,也让他心醉不已。对静……不是光阴美化的把戏。
“我可以绑架你,久了你就甘心了。就像我母亲一样。之后我父将她放逐到台湾,她亦日日低眉思念我父。”
若是非如此不可,他会这么做。他无法想象没有静的日子。霸道?那就霸道好了。
“你已继承家业?”静小心的选择字眼。
他点头。
静轻轻抚抚他的头,就像她还是深雪的家教一般,深雪也如同往日,将大大的眼睛闭起来,睫毛轻轻的颤动着。
“你才十七岁呀……”叹息,“不。深雪,我对当极道之妻没有兴趣。”
她在真锅门口站定,点烟。雪白的烟雾袅袅。“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比较关心你的安危。”
静离去,深雪没有阻拦她。
“我不会放弃的。”深雪喃喃着。
每天去公司等她下班是种乐趣。因为她会微跛着缓缓踱出来,能够看到她,就是莫大的狂喜。
几天后,静终于无法忍耐,“你想怎样?”她对着深雪发飙。
“嫁给我,跟我回日本。”
“你看清楚,我已经不是你那温柔的家教老师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已经不是你恋幕的静了。”
“我不是因为你的温柔才恋慕你。”深雪抓着她,“因为你是‘静’才恋慕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你连饭都不跟我吃,连门都不跟我出,你为什么不让我证明,我的决心和爱慕是不是盲目的?”
他放开静,“你因为我的年纪小,所以连机会也不给我。你知道我的智商有一九○吗?你知道我越级念了大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我的年纪淘汰我,这太不公平了!”
良久,静不语。只有她来在指上的香烟,填充着彼此的沉默。
“世界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她终于开口。
“你可以试着控制这件事情,让他公平点。”
她笑了。“来吧,我们尝试看看怎样叫做公平。”
静的学弟就住在家附近,而且静也有年龄合适的追求对象,“我的竞争对手好多喔。”他笑。
“所以你的机会不大。”静安然的穿着白棉睡衣,捧着热腾腾的马克杯暖手,“不穿上衣?这样不冷?”
和日本比起来,台湾怎么算冷?再说,有静在。
“我比他们漂亮,也比他们年轻。那些老头比不上我。”深雪含笑着。
她笑深雪的自大,“我也老了。”
“静是没有年龄的。即使满脸的皱纹,我仍然爱静……”深雪从身后抱住静,轻轻吻静的头发。
轻轻的往后倚,静没有推开他。
他相信,静的心里一直有自己的位置。
“或许你还小,所以我对你没有戒心吧。”她温柔的笑笑。
“我已经大到不是处男了。”他有点不高兴。
“处不处男不能拿来当年龄指标吧?”
呵,静真的是……只有在静的身边,他才能安然的睡去,不用警醒着自己的生命。好多年没有这么好睡过了。
陪着静,每日送她上下班,悠闲度日,这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假期。幸福,其实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吧?或许,他不用回日本。
留下来吧。他可以念这里的大学,半工半读。守着静。等地拿到学位,找到工作,就可以养活静,不用让她再受风霜。
没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这几年,他已经见识过地狱了。
“直雄先生,”他的部下惶恐的顿首,“我们应该回日本了……已经延期两次,绝对不能再拖了。”
“那你们回去好了。”他脸上罩满严霜。
“直雄先生!”部下大胆的劝谏,“储备典礼在即,您……”
“我不回日本了。”他毕竟年轻,思虑不到许多险恶,“回去告诉我老爸,随便他要脱离户籍或者是脱离关系都可以,让副会长继承吧。我要留在台湾。”
“直雄先生!直雄先生………”不理部下焦急的呼唤,他转身高去,高兴的心都要飞起来。
“妈的,”跟他最久的市川将烟蒂忿忿的一丢,“都是那个台湾女人!万一传到会长的耳朵……”
几个忠心耿耿的部下面面相觑。他们都是里见家的死土,当初里见馆晴嫁给木村会长时,馆晴的父亲让这几个人过去保护女儿。
“绝对不能发生这种事情。”石黑咬咬烟蒂,“会长会……”
会杀了直雄先生。即使是自己的孩子,叛逃下手也决不会留情的。
“那女人不能留着。”市川拔出枪。
若不是深雪冲出去,百发目中的市川不可能失手。将手一偏,装上消音器的手枪无声的在水泥墙上打穿一个孔,离静只有一公尺。
“对不起……对不起……静……”深雪恐慌得呼吸几乎停止,“回答我,静,你怎么样了?”
“深雪?”她困惑的神情转苍白。深雪将她抱得这么紧,几乎要窒息。
“不准碰她!我回日本……我回去……若伤害了静,我一定会天毁地灭,直到一切了结为止!我说到做到!”他用日语大声的说,脸上犹带着潸然的泪痕。
“再见啦……不再见了……”我的存在,居然会伤害静。在哪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静会冷冷的死在阴暗的角落?这个他受不了。
毅然的转身离去,他颊上的泪痕未干。
从小就看着母亲的泪。他突然想起幼年的自己写过的短诗:
思念铸造成的河水
蜿蜒在母亲脸上
之所以是咸的
因为源头是无尽的海洋
这个海洋,他终身都无法渡越。只能隔着这广大的泪之洋,怀想着静的容颜,渐渐在岁月里遗忘她的形影,却无法忘记她。
没有止境的折磨。
“你就这么渴望我变成父亲那样,双手染满血腥的恶魔吗?”深雪一拳打倒市川,怒吼着,“你这么希望的话,我会如你所愿的!”
市川擦去嘴角的血,“直雄先生!这是最温柔的相待了!因为她是‘夫人’,我才愿意一枪让她的痛苦减低到最小。若是别人呢?直雄先生,死有很多种方法,更何况,死亡并不是最痛苦的地狱!你觉得木村会长会怎样对待静小姐?像我这样而已吗!”
这话点醒了深雪。父亲会怎么做?折磨她?轮暴她?然后干脆把她卖到东南亚?
他的脸变得这么苍白,却让市川的心少了一拍,低下头来。深雪少爷——他在内心总是这么称呼他——这个时候和馆晴小姐多么相像。
“市川,对不起。”他扶起市川,“你一直忠心的保护我,我却对你动手。”
“深雪少爷!不……直雄先生,这是我的本分!”市川粗犷的脸涨红起来。
“但是,请你……不要伤害静。”他低下头,“我会回日本去。让大家担心了。这的确是我的责任,跟静没有关系。”
这个骄傲的,从不低头的深雪少爷,为了一个台湾女人,向他的部下们低头,所有人都惊住了。
“少爷!”石黑严肃的一鞠躬,“只要您回日本,静小姐的安危,就交给我负责。”
“我也……”市川冲动的想说出口。
“市川,你还得保护少爷。”石黑没有表情的脸像是岩石般坚定,“静小姐交给我就行了。我们并不是木村鬼冢会的人,我们效忠里见家,是里见家的死士。既然是深雪少爷的女人,也是里见家的姬君。我会用生命保护她!”
深雪严肃的对他鞠躬。默默的把静的安全交给他。
静,你是安全的。只要不再跟我有任何瓜葛……
但是在大厅看见静的时候,他却忘记不再与静有瓜葛的誓言。不知不觉走到她面前。静微笑着,将他脸上的墨镜拿下来,梳上去的头发披乱在额前。
“当雪深的日子……”她轻轻的念着。
他露出凄然的微笑,将口袋里一张护贝过的小卡片给静。
静说不出话,无声的念着上面的字句。那时的自己,还是好哭的。她多么怀念那个好哭的杨静。
岁月流转,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到头成了一场空,谁也不会记住她,只有这个孩子,顽固的记住了她这么多年。回来的时候,比她高一个头的俊秀少年,却这么浓烈而无保留的爱自己。
只因为她是“静”。
主动吻了他,忘情的。
“我想带你走……”极道之妻,总是没有好下场的。为什么我能把静拖进这个修罗扬?
我是这么的爱她。
静没有回答,只是紧拥住他,像是这样就可以把明天和一切都隔绝于两个人的臂弯之外。年龄、阶级、未来。一切的一切。
都在相拥中不存在。
明天还是挟带着罕有的冬阳来了,望着苍白的静脸上淡淡的笑意,蕾丝花边的窗帘在她脸上落下深浅的影子,像是游移的蝴蝶。
“若是你怀孕了,一定要让我知道。”贪恋的拥着她,这是绝美的噩梦。因为这么甜美,在孤枕的时候,他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回忆的折磨。
“嗯。若是有这个孩子的话,他的未来一定很不平凡。日本某组的组长,少年时在台湾留下来的孩子。”
深雪笑了,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泫然,轻轻的与她吻别。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深雪拿下墨镜,看着她,美丽的猫般眼睛中,有着点点泪光。
“我不再让任何女人看见我的眼睛。这是属于静的。”
他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誓言。虽然他的严守誓言和飞机上的痛哭,静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总是冷淡自持的静,在机场掉下眼泪。他的飞机起飞,静终于崩溃了长久的冰封,痛哭宛如婴孩。
——*×※×*——
那个孩子一直没有降生。
“会的,他总会降生的。”为了护卫他,濒死的石黑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深雪少爷,静小姐并没有忘记你。等你……等你成了万鬼之王……等你爬到这个魍魉界的顶端,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静小姐,你就可以去接她了……”
他的眼神涣散,“到那时候……我和欣子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祈祷……”朝着处空招手,“欣子啊……你来接我了吧?走近一点,我看不清你……辛苦你了,一定很痛吧?可怜,极道之妻的命啊……能跟我在一起就好?欣子,我来了……你的孤单终于……”
呼唤着亡妻的名字,这个里见家的死士,闭目含笑而逝。
石黑。
他抬起头,像是听到石黑的声音。
万鬼之王吗?
重新挺起肩膀。静,我会找到你的。在那之前,我要先成为万鬼之王。不管是几个十一年,我都会找到你的。
我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寻找。
不管你在哪里。即使是别人的臂弯,我也要将你赢回。在我成为万鬼之王以后。
他戴上墨镜,大踏步的走出密室。